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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焦順答應要來,卻沒說什麼時候到,王夫人在家等的是心焦氣躁望眼欲穿。

等好容易聽說焦順來了,正在往大觀園這邊兒趕,她卻又開始忐忑慌張起來。

即便心中已有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覺悟,但事到臨頭她還是難以澹然自處。

畢竟再怎麼說寶玉也是她的親骨肉。

她起身在客廳裡來回轉了兩圈,忽然問一旁侍立的彩霞:“二奶奶如今在做什麼?”

彩霞一愣,轉頭看向彩雲。

彩雲衝她聳了聳肩,彩霞便忙道:“我這就去打聽打聽。”

說著邁步就往外走。

“回來!”

王夫人急忙喊住了她,暗戳戳的示意倒還罷了,她卻實在做不出明著催促的事情來。

不過寶釵既然已經和焦順勾搭上了,應該也不需要自己再……

唉~

真是冤孽啊!

她煩躁的重重坐回了羅漢床上,拿起佛珠不住捻動著,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若是有選擇的話,有哪個做婆婆的願意看到兒媳婦紅杏出牆?

但現在事關親生女兒的生死,更有可能牽連一家人的命運……

她急躁的捻動著佛珠,暗恨自己早生了二十年,若不然憑自己年輕時的姿色,又何須再用到別人?

與此同時。

薛寶釵正在家中與王熙鳳閒話家常。

因為權利交接的事情,兩人曾一度面和心不和,如今局勢變換往事如煙,兩人便也重修舊好逐漸熱絡起來。

王熙鳳挺著大肚子,靠著墊子歪了一會兒,忽然坐直身子一口飲盡了杯中殘茶,然後拎起紫砂壺掂了掂,遞給一旁的鶯兒道:“鶯兒,再去沏一壺茶來。”

鶯兒接過來就發現那茶杯裡還有大半茶水,情知王熙鳳是有話要單獨跟自家姑娘說,於是便默默拎著茶壺出門去了。

果然,她一走,王熙鳳便好奇的探問:“妹妹今兒是怎麼了?怎麼瞧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

寶釵自然不會吐露實情,笑著擺手道:“就是這些日子守靈守的太累,這乍一閒下來就提不起勁兒了。”

“我看未必吧?”

王熙鳳重又靠回了軟墊上,捶著有些水腫的腿似笑非笑道:“我聽說寶玉寫了一封家書來,莫不是在信裡提到了些什麼?”

“確實是有家書送回來。”

寶釵嘆了口氣,無奈道:“甄家被抄家了,是寶玉親眼得見的。”

“什麼?!”

王熙鳳一下子坐了起來,因起的勐了,肚皮一陣盪漾,疼的哎幼一聲雙手抱住,緩了好陣子才又問:“甄家怎麼突然被抄家了?”

“也不算突然,一開始是受了牽連,後來下面又揭出許多違法逾制的事情,內閣咬死了要嚴查嚴辦,然後就……”

王熙鳳自然明白,所謂受了牽連是怎麼一回事,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古怪:“那怎麼咱們在京城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這個……”

寶釵略一沉吟,便猜測道:“或許是正趕上陛下駕崩,所以就給蓋住了。”

王熙鳳這才恍然,也是,甄家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皇帝駕崩去,若正趕上那幾日,自然就沒什麼人關注了。

從被抄家的甄家,想到落魄收場的王太尉,她忍不住長嘆一聲,再也沒了高談闊論的心思。

後來還是寶釵主動問起王熙鳳的產期,兩人這才重又攀談起來。

便在這時,鶯兒提著茶壺走了進來,一進門便道:“我方才聽說,太太又請了焦大爺來,也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王熙鳳聞言眸子微閃,旋即笑道:“咱們家璉二爺不頂事,可不就得指望他焦暢卿了?”

說著,卻又向薛寶釵試探:“妹妹可知道,他這回來又是為了什麼?”

“多半和娘娘有關吧。”

寶釵含湖的回了句,面上雖不顯什麼,實則心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直到現在,她也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去直面焦順。

第一次還能說是無比失望之下的衝動報復。

若再來一次,卻怕連自我寬慰的藉口都不找好了。

兩人各懷心思,又聊了幾句之後,王熙鳳便主動起身告辭。

回到東跨院後,她一度想過要按‘慣例’讓賈璉招待焦順,但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左右是不成了,又何必給被人做嫁衣?

真要是烏龜搬家憋不住了,等大太太回來自己留客就是。

但她還是隨口問了句:“二爺在做什麼?”

“二爺出門去了。”

正在給她揉腿的丫鬟連忙稟報道:“二爺昨兒就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聽說是有個外官新進調到了京城,特意請了二爺去吃酒。”

外官?

調到京城?

王熙鳳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榮國府變成這副鬼樣子,難道賈璉還能賺到外快?

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索性就沒再多想,也或許就只是個八九品的小吏呢,榮國府縱然已經大不如前,安排個八九品的芝麻官兒,應該也還是可以的。

這般琢磨著,她也就把這事兒拋在了腦後。

…………

返回頭再說薛寶釵。

送走了王熙鳳之後,她便在客廳裡默默飲茶,似乎對焦順到訪的訊息全不在意。

但這副樣子卻急壞了鶯兒,她心道莫非姑娘在宮裡,又跟焦大爺鬧了什麼不快,若不然怎麼聽說他來了,會是這樣的表現?

“姑娘?”

她忍不住喚了一聲,剛要說些什麼,卻被薛寶釵抬手止住,一字一句的提醒道:“我說過,不要再擅作主張了!”

鶯兒登時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下益發的為姑娘不值。

別人寄家書都是給父母妻兒,莫說丫鬟了,連對小妾也多是託妻子轉告一聲,寶玉倒好,給襲人寫了那麼厚一封信,卻只給了姑娘薄薄的幾頁紙,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過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前腳剛離開京城,襲人就跳槽到了三姑娘身邊,預設了要給焦大爺做陪房丫鬟。

正覺得解氣呢,忽就見薛寶釵長身而起,徑自走進了閨房裡。

鶯兒下意識要跟進去,房門卻碰的一聲被反鎖了。

薛寶釵進到裡間之後,就坐到了梳妝檯前,然後從裡面摸出一厚一薄兩封家書。

厚的那封不用說,薛寶釵早就已經看過了,但薄的這封她卻到現在也還沒有拆開。

此時她將屬於自己家書,端端正正擺在了梳妝檯中央,矚目半晌,才拿起剪刀裁開了封皮,輕輕從裡面抽出了三頁信紙。

準確的說,內容只有兩頁半。

當然了,因為都是蠅頭小楷的緣故,若沒有襲人那封信做參照對比,這也算是比較標準的家書了。

將信紙抖開,薛寶釵彷彿是在做什麼重大抉擇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任由飽脹的胸口抵在梳妝檯上,然後才從抬頭逐字看起。

也不知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早在預料當中。

這封家書的內容,和寶釵最初猜測的相差彷彿,確實是在試圖挽回兩人之間破損的感情,通篇更是有將近一半都在自責。

只是……

寶釵在讀完之後,卻彷彿看到了寶玉面對著這三張信紙,如坐針氈、抓耳撓腮、長吁短嘆的模樣。

因為那些道歉的言語、那些自責的言語、那些試圖挽回的言語,全都無一例外的透著生硬。

很顯然,這封信是在甄家被抄家之後寫的,而眾所周知,寶玉是個‘性情中人’,至少在寫詩寫文章的時候極易受到情緒的影響。

而他頂著一腦門厭世情緒,偏要寫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其中的擰巴勁兒幾乎是肉眼可見。

莫說是薛寶釵這樣眼明心亮的女子,便換成是粗通文墨的普通人,也能對這篇文章做出四字總結:

此乃謊言!

沒有感情全是技巧的謊言!

也或許寶玉壓根就沒有想過要給自己寫一封家書,只是收到了賈政的壓迫,又或是被李嬤嬤逼的,所以才趕鴨子上架,寫出了這樣一篇明著似乎紙短情長,實則卻處處透著疏離冷漠的家書!

薛寶釵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也漸漸的堅定起來。

旋即她毫不猶豫的起身拉開房門,對嚇了一跳的鶯兒吩咐道:“去打聽打聽,看湘雲妹妹又或是薛家,有沒有託焦大爺給我捎信來。”

鶯兒先是一愣,繼而大喜:“姑娘等著,我這就去找焦大爺!”

說著,飛也似的去了。

目送她遠去,薛寶釵重又坐回了羅漢床上,低垂著螓首,眉眼間不見一絲歡喜,也不見半點失落,有的只是濃烈到化不開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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