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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前商議過這件事。”李清愁假裝無事發生,“倒也不是全無計策。”

李芙蓉道:“說來聽聽。”

“重騎兵雖然勢大力沉,能輕易衝散陣型,人馬皆披甲,刀槍難入。但正因為騎兵勢沉,一旦跌倒,就很難再爬起來。而且一排倒下,後續的衝撞之勢難以休止,就會像這樣。”李清愁抬手將兩個小瓷杯放在一起,屈指彈了一下,第一個瓷杯向一側倒去,將另一個也一同碰倒,“接連倒下。”

李芙蓉面露沉思:“你是說……挖壕?”

壕溝確實是比較常見的軍事陷阱。不過這樣的陷阱必然會驚動徐州城,一旦開挖,鮮卑斥候和探子都能發覺。她們寧肯讓騎兵下馬作戰,也不會任由自己中計。

“倒是能把她們逼下馬匹……”她喃喃道。

薛玉霄卻搖頭,說:“即便不上馬,這幾千精銳的殺傷力也依舊太大了。我想要以最小的損失拿回徐州城。只有這樣,我們才有乘勝追擊的能力。”

在原著當中雖然有李清愁在,但依舊是慘烈勝利,雙方的死傷都為數不少。

“這樣吧……”她抵著下頷,輕聲道,“我來設計繩索陷阱,這樣更為隱蔽,不易察覺,才能達到奇襲的效果。清愁,你帶著親軍,作為輕騎兵從側翼騷擾。”

李芙蓉問:“那我呢?我雖然受傷,但仍可上馬殺敵。”

薛玉霄盯著她的臉思考片刻,對她道:“唔……請芙蓉娘演一演莽撞之士,擅自率兵出戰,然後兵敗而逃,誘敵深入。”

李芙蓉盯著她的臉,後槽牙磨得咯吱響:“我看上去很莽撞衝動嗎?”

“呃……”薛玉霄道,“單挑時就演得很像……”

李清愁補充說:“不像演的。”

李芙蓉豁然起身,抬腳踹了一下身側的矮凳,氣得掉頭要走,剛跨出去兩步,又回首坐下,憋著一口氣:“什麼計劃,細說!”

……

數日後,陪都,放鹿園。

議事廳內,鳳閣各官員幕僚將後勤度支報告完畢,按時退出廳內。室內只剩王秀與李靜瑤兩人。

李靜瑤抬手翻卷,開口道:“這些事陛下一概沒有管。只是國庫度支的守衛還是紫微衛,京郊的幾個糧倉也要有陛下的允許才能運輸,大約再打兩個月……不,一個半月,我們就要向陛下請命了。”

王秀收攏手掌輕聲咳嗽,隨後道:“若能在一月內收到捷報,陛下當能回心轉意。”

李靜瑤道:“我倒覺得未必……你的病怎麼樣了?這些天操勞忙碌,在薛澤姝和眾人面前強作鎮定,恐怕對你的身體無益。”

自從得知表妹王賾棄城而逃,王秀那一口血所虧的精神就很難再補回。她望著案上卷冊,嘆道:“王氏一輩子的清名,毀於一個貪生怕死之人手中。我一生沉靜如水,卻被此事破了心境,兩鬢驟白,煩惱頓生。”

比起大軍開拔之前,王丞相確實更顯老態。她此前與薛玉霄相見,尚有如高山靜水般、淵渟嶽峙的氣度。如今心力交瘁,兼而擔心王珩的未來,無故生出許多憂患。

李靜瑤道:“要不要叫琅琊老家的人入京來見你?”

她是怕王秀驟然倒下,放鹿園無人照看,王珩一介小兒郎如何撐持?自然要有一個能說得上話、能做裁斷的親戚長輩。

但她的想法卻跟王秀不同。王丞相低低地嘆息,道:“早就有人來了。不過……她們的意思我明白,想要讓我將珩兒定親嫁出去,過繼二房的女兒給我,以繼遺產。”

李靜瑤聞言蹙眉。

丞相對已故夫郎多年念念不忘、故劍情深。而她愛夫的孩子,就只剩下最小、最出挑的王珩留在身邊,丞相對這個孩子賦予了太多情感和厚愛,如果要她想到日後王珩無依無靠、吃穿還要看親戚旁支的臉色行事,丞相絕對不會願意的。

果然,王秀道:“過繼?這絕不可能,家業是我留給珩兒的。”

李靜瑤在腦海中思考半晌,忽道:“放眼整個大齊,能夠讓他錦衣玉食、餘生無憂的人家不少,但門當戶對,能不覬覦你們王家如山一般的產業、又在親戚旁支的壓力下守住家底的……彷彿只有你當年那門親事……”

王秀手指收攏,握緊案角,半晌又鬆開,她垂眸喝茶,苦笑道:“你何必又來惹我煩悶。”

李靜瑤連忙致歉:“請你海涵。我對薛家後輩已經全無攀比之心,她又跟我的女兒一同出征,我盼著她們凱旋,一時想得多了些。……難道你要讓珩兒那孩子招贅?若是他能招一贅妻,倒有正當名分繼承了。”

王秀沉默不語。

兩人交談間已至深夜,忽而廳外響起侍從快步急奔之聲,行禮稟道:“大人,司空大人來了。”

這個時候?王秀思緒微滯,起身相迎,才走出去幾步,迎面見到薛澤姝走來,手中持信,迎面只一句:“你那表妹真是萬死不足洩恨!”

王秀眼皮一跳,從她手中接過信報。前半部分先是先鋒官勇猛無匹、勝過鮮卑數位大將,與拓跋嬰單挑不敗的捷報,後面則是說,桓成鳳派人清理周圍村鎮,抓住了幾個藏匿在村子裡躲避的徐州官員,根據那幾個官員的口述,徐州牧王賾在棄城而逃時,被鮮卑人擒捉,當場投降叛變,洩露了整個徐州的軍備佈防。

將士們雖然懦弱不敢迎戰,但總不至於連一個守城之人都沒有,佈防一洩,那股微薄的抵抗力量也被摧枯拉朽地吞沒了。

王秀盯著信報,半晌不語,她嚥了咽喉間散著腥氣的血,將書信遞給李靜瑤,平淡道:“李氏女皆虎將。”

李靜瑤聞言一觀,面露笑意,看到後半段才收住笑容。

王賾出身名門,她雖然是地方長官,但因為她的表姐就是當朝丞相,每逢大節也常常入京,或是述職、或是參宴。她對京兆豪族的瞭解並不少,能夠從軍士的旗幟和披甲率上認出軍隊歸屬——這個人雖然貪生怕死,但對於鮮卑人來說,卻是得知敵情的好渠道。

薛澤姝道:“此人去年還曾入京!在千秋節宴上見過我的女兒、知道她在水寨上的功勳,她叛變投降,定會慫恿那些胡賊針對霄兒。若是她傷了一根頭髮,我要你們王家——”

她本是氣勢洶洶,但說到這裡,王秀都沒有反駁回絕,而是掩唇悶悶的咳嗽。薛澤姝氣勢一頓,忽道:“你的病還沒有好?”

王秀嚥下咳意,跟李靜瑤道:“司農卿,冬夜深寒,我就不留你了。”

李靜瑤心知兩人有事相商,又看了一眼軍報,當即拱手告辭。

她離去後,四下愈發靜寂。一旁的王氏幕僚上前,給丞相披衣。王秀沒有躲避,慢慢地繫好披風,道:“我請醫師看過,積勞成疾,大限約在三年五載之間。”

薛澤姝心中轟然一聲。她跟王秀過不去是一回事,但多年與丞相共事之誼又是另一回事兒。她立即追問:“什麼意思?”

“此戰不會持續太久,因國力之故,我們不能一味窮兵黷武。”王秀道,“一年後,也許是幾年後……我們興兵再戰,收復燕京,那時,恐怕就是你女兒掛帥,你來做這個總指揮……”

薛澤姝打斷:“崔七公子恰好在太平園過年。”

“此乃天命所制,非人力能強求。”王秀道,“醫治也只是拖延時間,想要不費心力,唯有告老還鄉一途。”

“王秀。”薛澤姝聽出她的話語中有幾分暗中悲慼之意,直呼其名,乾脆利落地問,“你一生從不示人以弱,難道有事求我?”

王秀沉默片刻,道:“我想請你為薛玉霄來放鹿園提親。”

短短一句話,把薛司空的耳朵都要炸聾了。她用那種難以理解的目光審視王秀,繞著她走了一圈,道:“你說什麼?”

王丞相面無異色,仍舊沉寂寡淡:“你可同意?”

薛澤姝皺眉道:“我女兒在外兇險征戰,尚不知勝負。我不能在這裡淡然為她議親。”她說到這裡,想到王珩的品貌,心意略有動搖,卻又馬上說,“霄兒愛重裴飲雪,就算你家公子冠絕陪都,不能得她的心意,又有何用?再者我們婚約已退,如今再上門議親,豈不惹人恥笑。”

王秀靜默地看著她,道:“要是我願意下帖,親自送嫁妝入太平園呢?”

男方向女方“下聘”,此事從未有之,連薛澤姝都一時震住,怔怔不語,她回過神來,道:“不顧門楣掃地?”

王秀道:“出了這樣一個叛徒,族中尚且不覺顏面盡失,我為兒子議親,怎麼就是門楣掃地?”

薛澤姝良久不語,隨後道:“待我寫信問一問霄兒的意思。迎娶正君是終身大事,裴飲雪為拒絕陛下賜寵敢飲毒酒,裴家公子看起來賢惠,實則剛烈好妒,這是霄兒的愛物,我不能擅自決斷。”

源於對薛玉霄的寵愛,她對裴飲雪也有幾分愛屋及烏。

王秀聞言卻沒有流露出放鬆之意。雖然只是短短數面,但她知道薛玉霄對珩兒並沒有太多情意,此人不過是一貫為人隨和溫柔,看起來容易親近罷了。

要是薛澤姝為了奪得顏面上風,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準備看她登門的笑話,這樣王秀才會高興,但她居然保持冷靜,能夠寫信詢問女兒的意見,那機會反而很渺茫。

王秀閉眸又睜,繼續道:“還有一事求你。”

能讓丞相大人用“求”這個字。哪怕薛澤姝想象了很多次這種情形,但真到了面前,她只感覺一陣令人窒息的寂寥孤寒之氣。

千軍萬馬避白袍(1)

第74章

薛澤姝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道:“你說。”

王秀看著她的面容,道:“若是此事不成,請你收王珩為義子,從此與薛玉霄姐弟相稱。要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請你看管王珩,幫他招贅,我願以厚禮謝之。”

但她知道,金銀財帛並不能動她的心,如果薛澤姝答應,原因只有兩人共事多年、以及對王秀本人的安撫。

薛澤姝道:“只要你善加保重……”她說到這裡,見王秀沉靜無波的眼神,話語逐漸降低,慢慢消散至無聲的境地。

兩人並肩而立,冬夜的寒風掃過放鹿園,在園中掠起松柏簌簌,自不遠不近處,響起幾聲鹿鳴,星光隱隱,烏雲掩月。

二十年來鬢已斑,山河仍是,舊山河。

兩人於夜中商談結束。次日晨,王秀忽然備了一份禮,讓王珩親自給裴飲雪送去。在名義上,這是答謝薛玉霄上次探望的回禮。

王珩近日在母親身前照料,研墨代筆,整理文書,一概文掾幕僚所做之事,他皆可兼任。這麼突然要登薛府的門,他雖然有些不解母親的意思,但還是欣然攜禮前往。

車馬先是到了如意園,然而如意園管事說側君被主母喚去,王珩放下禮物和帖子,轉向太平園相見。

穿過街巷,車架停在太平園外。有三四個的侍奴隨行,侍衛守在門外等候,王珩步入其中,在園中雪松的掩映之間,於廊下見到了裴飲雪。

松枝覆雪,在微風中慢慢搖動,抖下一簇冰晶。

裴飲雪跪坐在棋枰前,盤中沒有落子,只放著一本手抄棋譜。他對面坐著薛明嚴,薛二哥聽聞王公子前來,也不多言,便起身迴避,讓裴飲雪單獨見客。

裴飲雪轉頭望向他。

兩人視線交匯,目光在半空中停頓了剎那。裴飲雪收回視線,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珩便徐步而來,禮儀完備地正坐在他對面,開口道:“家母病中勞煩薛侯主探望,我代母親來答謝。”

窗戶沒有關,棋枰邊點著暖爐,炭火嗶剝輕響,火星微迸。

裴飲雪望著他道:“久不見郎君,身體可好?”

王珩輕輕一嘆,說:“有勞你關心,我已好多了。除了代家母答謝之外,我還有一份私心……想問裴郎君家書可來?玉霄……薛將軍在外征戰,刀光劍影,我不能放心。”

他並沒有遮掩思緒,裴飲雪也早已知道他的心意,不惱不怒,抬手挽袖為他斟茶,說:“她只往家裡寫了一封,上面僅有四個字,寫得是,‘活著,勿念。’……這個人有時太任性,多一句話也不肯說。”

王珩聞言微怔,想象到她在馬上倉促提筆,旁邊就是等候回報的驛卒。玉霄姐姐不想讓驛卒多等,於是只寫下四個字報平安。

他唇角微揚,帶著一絲很淡的笑意:“瀟灑不拘於世,似乎就是這樣的。”

裴飲雪頷首認同。

王珩看向棋譜,見這本棋譜俱是手抄,上面招式精妙,對弈甚多,一時意動,便抬手稍微翻了翻,才看了兩頁便猜出:“這是郎君與薛將軍的對弈棋譜?”

“是。”裴飲雪答,“我每每輸得不甘,便會拉著她修錄棋譜,想要在下次打敗她、或者少輸半目。”

“不甘……”王珩翻閱過去,喃喃道,“誰不是心有不甘。”

裴飲雪望著他的面容,沉默半晌,忽道:“母親命我給妻主回一封家書。”

王珩抬眸看他,神情略有一絲疑惑,便聽裴飲雪續道:

“昨夜母親大人前往放鹿園議論軍事,受丞相托付。她想讓我問一問妻主,可否屬意你為正君?如果她願意,等她從徐州回來,便為兩家舉行大事。”

王珩神情微怔,完全被這個訊息震住了。他沒有從王秀身前聽到一絲風聲,乍聞如此,頓時心中波濤洶湧,情緒難以剋制,猛地低頭掩面急咳起來。他身旁的侍奴連忙為公子順背。

裴飲雪攥緊的手指緩緩鬆開,他將茶水遞給王珩,茶盞被顫抖的指尖接過,卻又立即放下,蒼白的骨節被茶水洇溼了一塊兒,水珠沿著手背滑下。

王珩緩過來一口氣,低聲道:“你就這麼告訴我?”

裴飲雪道:“這封信我本來也要寫的,最終你都會知道。難道我會修改言辭、掩藏此事麼?我並不是那樣的人。”

王珩閉上眼,扶著棋枰收攏思緒:“……我著實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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