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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飛入鬢的漆描長眉下,她的身影倒映在那雙銀瞳裡,恍若天上的星。

那雙眼睛也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她,時間被拉得漫長,讓所有的悸動都綿綿不絕。

他聲音很輕很輕:“我沒有不想活,只是想去有你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點頭,漫長的沉睡讓她的思緒都遲緩起來。

她蜷在他懷裡,似想把自己藏起來一樣,輕盈地像團雲,“我只是困了,不要擔心。”

他知道是屋內的光讓她有點不太舒服,指尖一彈,紗簾紛紛落下,唯餘一盞薄燈,溫柔地拂在她透明的指尖。

那種幽微的山茶花香,在昏暗中再次蔓延,令他眼底發澀。

他捧住她的臉,輕輕應了一聲,“你睡的有點久,我沒辦法不擔心。”

她的肌膚有些涼,好像還是淵何的溫度,不再是從前那樣溫熱。他將手靠近燭臺,被火灼地滾燙,才慢慢覆上她的臉頰。

她蹭了蹭,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我睡了多久?有兩三天了吧。”

如果真的是兩三天多好?他就不會一個人在人世間寂寞地走了七年。

“比兩三天更長一些。”

他嗓音微微沙啞,卻覺懷中纖細的身體慢慢癱軟下去,她似懂非懂地點下頭,“我還是有點困。”

他忍不住收緊手臂,輕輕搖晃著她,“別睡了。”

但無盡的疲憊與虛弱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勉強說完這幾句話,便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燭光幽微,他等了好久,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小巷裡,傳來悠悠的打更聲,驚起簌簌落花,隨風飄落在他手臂上。

他這才驚醒過來——

不是夢。

*

淮都又下雨了。小巷裡一摞摞木芙蓉花浸足了雨水,沉沉地墜下來,壓彎了春枝。

沉黛從倦乏中醒來,蹭了蹭身邊人的手腕,依然是一動不動。

青紗帳子裡,裡面的少女終於是勉強化出了真身,卻都一直這樣昏睡著。

沉黛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已經是第十九日了。連玄門大比都要落下帷幕了,她卻一聲不響。倘若不是那點淺淺的呼吸聲,只怕沒有人認為她還活著。

魔尊在榻前也足足看了十九日,彷彿那一眉一眼,一生一世都看不夠。

起初他不要命地為她渡去靈力,卻如同石沉大海,半點波瀾不起,後來也陸陸續續找來了幾個醫修,仍是毫無起色。

而今早天將明時,他撐一把傘,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客棧,一直未歸。

沉黛不由氣惱,聽得門口動靜,才欣喜地跳過去,卻是滿臉堆笑的老闆,原來是到了用膳的時候。

膳食倒是豐盛,甚至配了一壺梨花白。沉黛嗅了嗅,酒味清洌悠長,是難得的好酒。

然而她受不得酒氣,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啪”地一聲,竟失手打碎了酒壺。

酒香四溢中,門被人推開,寒意撲面而來。

沉黛緊張到頭皮發麻,“我知道她不能聞太刺激的味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那個老闆不好,我又沒讓他送酒……咦,尊上你做什麼?”

在她詫異的目光中,魔尊卻沒什麼表情地將那具柔軟纖細的身體抱起來,用指尖撥開了她面上的碎髮,低眸凝望。

她好似只是為了短促地問他那麼一句,為什麼不想活,甚至沒等到他回答,就被如潮水般的疲憊與虛弱淹沒,再度昏睡過去。

她的氣息微弱如螢,他緊緊擁著她,簡直害怕自己一鬆手,她就要消散。

但他絕不會讓她消散,哪怕是分離。

他將她滿頭的青絲攏在手裡,細細梳理著,感覺似乎更長了一些。

沉黛靜靜看著,她感覺魔尊似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看起來分外不捨。當一片祥光與一片魔息幾乎落在廊外時,她才意識到什麼。

天界的人與魔界的人竟是同時尋了過來,令這間客棧靈光大作,沉黛不由為客棧老闆捏了把汗。

匆匆從九重天上趕過來的青帝陛下一身風塵,沒有進去,冷冷看了一眼同樣站在廊下的長戎魔君與他身後的一干魔族。

“魔界與天界約法三章,互不干涉。魔君這是何意?”

長戎魔君禮貌性地笑了笑,“陛下何必對我如此疾言厲色?您來尋妹妹,我也不過是來尋尊上而已。”

聞言,姬荀扭頭看向屋內。

這些年,能讓謝拂池一直跟著魔尊,已經是青帝陛下最大的忍耐。只要謝拂池一醒來,魔尊就應該透過隨處可見青帝廟聯絡到他。

他知道魔尊不會輕易放手,拖延到今日一點都不稀奇。裡面半晌沒有動靜,青帝陛下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

“將小池給我吧。天界再不濟,在醫術和煉器上也強過你們魔界百倍,她留在天界比跟你去魔界要好得多。”

卻見魔尊替她綰好髮髻,眷戀不捨地輕輕撫摸過她的鬢髮,又俯身在她額上一吻。這明目張膽的挑釁,姬荀險些忍不住拔劍。

好在他手剛按上劍鞘的那一刻,魔尊輕柔地打橫抱起謝拂池,朝他走過來。

雨聲淅淅瀝瀝,昏暗的光線勾勒出魔尊挺拔修長的身影。當年驚絕疏冷的少年,已經長成青年模樣,鴉發如瀑,眼瞳幽深難測。

長戎與一干魔族齊聲道:“尊上!”

收到那兩個魔族的訊息後,長戎高興地兩夜沒閤眼,這該死的魔界他是管不了一點!

時嬴看著姬荀,低聲開口:“三個月。”

姬荀接過謝拂池,“什麼三個月。”

“我只會將她交給你三個月。”魔尊神色晦澀難明,“到時候無論她是什麼情況,我都會帶走她。”

姬荀神色一冷:“你憑什麼帶走她?她是東靈山的血脈,是我的妹妹,你想用什麼名義帶走她?”

長戎挑下唇:“恕在下不得不說句冒犯的話,謝司首肉身已損,如今是淵何劍靈,與你東靈早無血脈聯絡。”

言下之意,尊上通知你是出於對謝拂池的愛重,別給我蹬鼻子上臉。

姬荀恍若未聞,只望定魔尊,面色如霜,寸步不讓。

蒼白俊美的魔尊眸光漸沉,良久後才輕聲:“我對東靈山小殿下情根深種,一日不見便思之如狂,盼與之結為連理,今生今世唯此一人,還望陛下成全。”

姬荀愣住了。

他曾見過這個人深陷絕望,卻因為那一隻歪歪扭扭的草繩而坦然赴死,他也曾見過這個人滿身殺意,輕描淡寫間就要殺死上千萬的仙人。

這個人有千萬種手段威脅他,卻甘願為謝拂池低頭,祈求他的同意。

雨在繼續,滿城皆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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