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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在為什麼道歉,即使他根本聽不到。

是因為她明知他有傷在身還騙他喝酒,還是剛剛那些鬼迷心竅的話,還是些什麼別的。

其實她一直想這麼調戲一下他,面對這位清冷神君,她總有古怪而帶著絲絲惡劣的想法。

只是後來,她莫名不大敢再跟他開這種玩笑。不過很顯然,這次他已經洞悉了她骨子裡隱晦的惡性,沒有給予任何她想要的反應。

好在一夢之後,他會把今天的事忘得乾淨,包括這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素日從來清醒的神君,此刻兩頰逐漸泛紅,頸項到耳根,都一片滾燙,呼吸間帶著浮生釀的酒氣。

他忽地一動,謝拂池也不由自主被牽著一動。

原是他身量高,剛剛扶著他過來時,謝拂池外衫的扣子勾住了時嬴袖口的暗紋。

謝拂池手疾眼快,一把按在他胸前,堪堪穩住身體,頭頂卻一聲悶哼。

她按的實在不是地方,正是他前不久受傷的左肩。

她一鬆手,又被勾住釦子隨著他的翻身一滾,時嬴剛好仰面,便一頭撞過去,與他額頭碰了一碰。

唇瓣險險擦過他的下巴。

謝拂池驚住了,這種情況實在超出她的控制與想象。她遂祭出仙劍,想要割斷那枚作亂的扣子。

時嬴倏地睜眼。

謝拂池舉著劍不上不下,驚疑不定的看著他:難道他真的實力如此強大,連神主喝了也要醉的浮生釀都不能放倒他?

她咳了一聲,乾脆利落地削下那枚銀扣,時嬴依舊看著她,眸光沉靜。

謝拂池有些尷尬,也慶幸自己什麼還沒來得及做,鎮定地把劍別到身後,“我想著給你瞧瞧我手上的傷確實已經好了。”

他坐起來,走到梨花案邊,從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隻小銀盒,又坐回到榻邊。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除卻緩慢了些,沒有任何醉酒的痕跡。

謝拂池知道自己的藉口牽強,頓時閉嘴,默默看著他開啟盒子。

裡面躺著一枚簡單的青珠簪子,與她折斷的那枚相差無幾。簪身由寒晶所削,珠子是一顆與碧海珠相似,卻更加瑩潤美麗的青色鮫珠。

鮫族如今已入仙籍,一淚難求,遑論是這青色的鮫珠,更是難得至極。

她頭髮只用兩根素銀簪,反正最近也沒有去打架或者宴飲的打算,隨意一些就好。

時嬴嗓音意外地柔和,“賠給你。”

唔,他竟然記得自己當時折斷的那根簪劍。

謝拂池欣慰之餘又受之有愧,這玩意價值可比那簪劍高多了。

她謙虛道:“我那只是普通的靈器,況且當時事態緊急,這筆賬算不到你身上,你若心裡過不去,賠些靈石就夠了。”

時嬴默不作聲,執拗地往她面前遞了一遞。

謝拂池還沒見過這副模樣,一時竟也不知該接受還是推拒。而在這愣神的間隙,她發覺他眼眸沒有落點,只是隨著她的動作而緩慢地移動著。

她遲緩半天才意識到,時嬴還醉著。

謝拂池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麼心情才好。

她仰面望著他雲床上搖曳的紗,靜了好大一會,才定下心神。

時嬴已是眼神朦朧,眸光似籠了一層水光,浮生若夢,此時正是心防最弱的時刻。

謝拂池忙用手指抵在他漂亮的眼睛上,不許他睡去,又凝出一根真言針,輕輕刺在他眉心,針化作金氣沒入體內。

“我問你幾件事,必須回答我。”

時嬴的睫毛擦過她的掌心,險些癢的她鬆手。

謝拂池問:“在眉山,你發現了什麼?”

他這樣的性格,怎麼會無緣無故去問木佑的師承?只怕已經發覺了不對勁。

但這個問題似乎過於籠統,醉中的時嬴皺下眉,好像不知該如何開口。

謝拂池換了個問題:“你知不知道我在服食鎮心丹?”

時嬴點頭。

這只是試探真言針有沒有效,時嬴不可能不知道。

謝拂池又問:“你知不知道白訶一直跟著我?”

時嬴依舊點頭。

謝拂池緩了緩,“那你……知不知道我搜集這些東西想做什麼?”

這次,他停頓許久。

因著剛剛在床上的動作,幾縷碎髮從額前散落,遮住了眼眸,剎那間有銀光閃過。

謝拂池剛想催促,他緩慢地搖頭否認。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

姮媞的疑問,也一直是她的疑問。

時嬴怎麼會認為她就一定能修復伏羲琴呢?她明明展現出來的只是個劍仙,且最多隻有個地仙修為。

合理的解釋只有兩個,一是時嬴並不在乎伏羲琴如何,只是想延緩她的進度。

二是時嬴真的信任她,僅憑那三言兩語。

如今看來,是第二個。

真是不可思議,時嬴竟會完全信任她。這樣的感覺很糟糕,但又沒有糟糕透頂。

她凝著疏疏梧桐間透進來的光,壓住心頭的震顫,用極輕極淡,又格外艱澀的聲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有沒有……在凡間歷過劫?”

她覺著大概是剛剛的浮生釀太過濃烈,酒意上湧才會問出這種問題。

這個念頭實在壓在心頭太久,縱然她心底清楚,除了這容貌,他與蘇鏡塵再無半點相似。

可她在某種瞬間,會生出些詭異的錯覺,但往往還沒抓住,就一轉而逝。

時嬴這次也沒有立即回應她,就在謝拂池要重複一遍的時候,他再度搖頭——

意料之中。

謝拂池終於覺出自個的問題有多荒唐可笑——若蘇鏡塵是位上神,縱使渡劫,又怎麼會給自己安排那樣的命格?

七生七世,不得善終。

又豈會任由她將焚妄刺入心口?況且,他死去十年,時嬴飛昇不過數月,沒有一樣對得上的。

她挨著床榻邊坐著,時嬴已沉沉睡去。

他果然對自己不設防。

“抱歉。”

她又這樣對他說了一遍,而後將那青珠簪子放回盒中,重新塞進暗格裡。

“吱呀”一聲,殿門合攏,光明隱入黑暗,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菱窗不知何時吹開了半扇,雲床上被淹沒在重重紗帳之中,本該不勝酒力的少年神君,眼睫一動,睜開雙目。

些許稀薄日光落在眸底,清冷幽深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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