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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涯猜對了。

孃親果然揍了他們倆。

他屁股捱了四下,晏澤捱了兩下,兩人耷拉著腦袋排排跪。

對此,謝無涯有點不服氣,同樣是逃課,同樣是倒掉一箱子番茄種子,同樣是鑽箱子混進孃親的車隊,為什麼自己的屁股要多挨兩下?

“孃親,孩兒知錯,但為什麼孩兒挨雙倍的打?”涯寶委屈地抬起頭,眸子裡晶晶瑩瑩,像是要哭了一樣。

“因為你犯了雙倍的錯。”

涯寶一驚:“孩兒願聞其詳。”

慕聽雪的目光,落在小兒子身上那件黑色的華袍上,繡著白色的仙鶴紋樣,袖子上則有四爪白蟒:“這件衣服,何人讓你穿的?”

涯寶跪得筆直,一五一十地答道:“是兒子自己要穿的,兒子非常喜歡這一件,經常穿著去國子監上課,蒙學部甲班的同學們都說很好看。”

“公主府裡頭的穿衣,是鴛鴦管的,她這人最是周到謹慎,不可能拿這樣逾制的衣袍給你穿。”

慕聽雪的面色嚴厲了起來,斥道,“官居一品,朝服飛白鶴;皇室親王,方可著蟒袍!”

無涯才六歲,一無官職,二無品級封敕,唯一的頭銜就是長公主之子,竟然敢穿著繡白鶴、白蟒的衣服招搖過市?

而且,同學們都“誇好看”。

蒙學部的孩子,雖然年幼,但都是三品以上大員的公子,哪一個不是名門世家勳貴,他們已經讀書知禮了,怎會看不出這衣服有問題?明知有問題,還誇,是為捧殺!

五到十歲的孩子們,可能沒那麼重的心機,可他們背後的高官家長,是有的。

謝無涯聽了孃親的話,臉色慘白,訥訥道:“可……可這件衣服,是皇帝小舅舅賞賜給我的,御賜之物,怎會有問題。”

慕聽雪:“!!!”

她兀自坐在那裡,表面巋然不動,實則早已五內俱焚。

謝玄宸,賞賜給她兒子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好可怖的心機!是想故意把無涯立起來,捧得高高的,當活靶子麼?

一時之間,她真的很難把那個見到自己就十分親熱,一口一個皇姐,像個貼心小天使一樣的弟弟,跟心肝腸子都黑透了、捧殺侄子的帝王,聯絡在一起。

“娘——”

謝無涯見孃親如此冷漠,半晌不說一句話,他也慌了,趕忙把這件心愛的袍子,脫了下來,丟到一邊,還狠狠地踩了兩腳,“您別生氣,孩兒以後再也不穿了!”

慕聽雪心中百轉千回,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快收拾好了情緒,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錯的不是你,是我。”

是她太天真。

以為把謝玄宸,當做親生弟弟看待,給他治病,送他發光玩具,給他過年巧克力,在棲凰宮跟他如家人般聊天,給他講故事,給他做番茄炒蛋蓋飯,他就能也以純粹的親情回饋之。

天家無父子親兄弟,歷史早就告訴她了,李世民尚且為了皇位殺兄、殺弟、囚禁父親、殺盡十幾個侄子斬草除根。

又怎麼會有親姐弟?

更何況,真論起來,謝玄宸出自宗室,並非母后先帝親生,與自己的血緣關係很遠。

“他一定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吧。”

慕聽雪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唇角勾起一抹輕笑,自嘲呢喃著,“有這樣一個在民間威望極高,又入朝為官,備受太后寵愛的姐姐,他怎麼睡得著呢?”

傀儡長大了,他心底滋生出了慾望。

他沒什麼權利,只能潛移默化,從細微處入手,於背後推波助瀾。

慕聽雪忽然發現,從她入朝為官掌控實權的那一刻開始,周圍的敵人,驟然猛增!離黨,覃嶺王一黨,南宮家,甚至是皇弟!

只有母后,只有她的親媽,是完全無私心,無怨無悔地待她好,為她籌謀,為她蕩平阻礙!

晏泱……姑且算半個吧。

“孃親,不要傷心。”

澤寶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軟乎乎的面頰,湊到她的掌心,蹭了蹭。

慕聽雪搖頭:“娘沒有傷心。”

她只是覺醒了。

慈不掌兵,仁不控權,既然下了這趟渾水,那就不該對任何人殘留任何幻想!

*。*。*

白帝城。

“乾孃,這是今年的銀狐皮,都孝敬給您。”

巡撫柴寧,滿臉討好諂媚地笑,把一共十張毛色晶瑩、粗細均勻,已經炮製好的銀狐狸皮,奉上,“這是都是最好的極品,次等一些的藍狐狸皮,兒子繳納朝廷戶部了。”

覃嶺老王妃南宮心慈,端坐在高處,與生俱來的貴氣,並未因面容衰老而減少:“你有心了。”

她十分歡喜地,撫摸著柔軟的銀狐皮毛。

狸皮是白帝城的特產,雲煌國上下就沒有比這兒更好的。而銀狐皮,又是狸皮中的王者,遠遠強於藍狐狸皮,紅狐狸皮,灰狐狸皮。

“本該兒子親自送到雲都王府的。”柴巡撫三十來歲,留著一把十分拉風的大鬍子,日日打理,為了防止不被風吹亂,還用了胡夾。

以長鬍須為美這個風俗,還是先帝帶起來的。

帝猶如此,上行下效。

“不妨事,本王妃也是順路。”南宮心慈高興,臉上泛起了紅光,“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清明瞭,南宮家祖地在東南光州,本王妃已經四十年沒回去祭奠掃墓了,關山阻隔,親情難覓,去光州與老姐妹們敘敘舊。時間尚且寬裕,白帝城的山水好,就在你這兒逗留幾日。”

柴寧自是受寵若驚:“承蒙乾孃看得起,向覃嶺王王爺覲言,拔擢了兒子。兒子已經在薰雨樓,為您擺好接風宴席,薰雨樓的豬頭肉是白帝城第一特色美味!敬請乾孃品嚐!”

巡撫雖是地方官,但可是正正經經的三品大員!

掌控著一方的行政、軍事、司法、百姓賦稅徭役,而且白帝城這個地方距離雲都並不算遠,坐馬車兩天,騎馬快馬加鞭也就一日的功夫,山靈水秀,還盛產狸皮,更是那位失蹤了十五年的帝城公主的封地。

妙就妙在這個“失蹤”。

因為原本應該由當地巡撫收繳、敬呈給帝城長公主的賦稅食邑,就能暫緩扣下。

柴寧賺了個盆滿缽滿,五分孝敬給乾孃,五分自己留用,已經比開錢莊的還富了。

“早就聽聞白帝城有一道名菜,叫拔得頭籌,用豬頭熏製。”

覃嶺老王妃表示,早有耳聞,“本王妃今日有口福了。”

有口福的不止她一個。

中午的時候,慕聽雪的車隊,也駛入了白帝城。

為了不擾民,慕聽雪讓護送的隨從、士兵,換上了常服,一行人偽裝成了進白帝城辦貨的商隊。

來到一個新地方旅遊,肯定要品嚐當地的特色美食。

“殿下,小的都打聽清楚了,白帝城最出名的館子,是做豬頭肉的薰雨樓。”鄭含遠作為唯一隨行的戶部官員,自是殷勤跑腿打聽,“他們家的豬頭,是用川貝、金櫻子、陳皮等藥材熏製的,醃製、風乾、小火藥薰,菜名也吉利,叫拔得頭籌。”

慕聽雪看著鄭侍郎的長孫,唇紅齒白,面若白玉,青衣飄飄,又帶著一頂天青色的帽子,笑起來還有一對小酒窩,側面看跟小姑娘似的。

從八品芝麻官,新人年輕,眼神清澈,buff疊滿了,難怪會被惡霸巡撫欺負。

慕聽雪見兩個孩子也餓了:“走,下館子。”

兩刻鐘後。

薰雨樓。

“諸位,請。”

門口跑堂的夥計,立刻就在一樓用餐大廳,給慕聽雪這些人開了一桌兒,送上了廉價的免費茶水,“請點菜。”

慕聽雪道:“可以給我們開個雅間麼?”

一樓大廳的人太多了,周圍還很吵。

她自己一人倒也罷了,還帶著兩個娃兒呢,身後那桌坐著一桌看著像混混的人,舉止粗魯,一邊喝酒一邊划拳說葷話,對孩子影響不好。

跑堂的夥計打量了下慕聽雪一行人,發現他們穿的都是布衣,皮笑肉不笑地拒絕:“抱歉哈,二樓所有的雅間都被柴巡撫給包下來了。”

慕聽雪挑眉:“他一個人,佔那麼多間?”

像這種城裡的名菜館,雅間至少二十來個。雲都城天璇街的菜館,三層樓六十多個雅間。

“呵呵,這客官可就有所不知了,柴大人招待的是雲都城裡頭頂尊貴的勳貴王妃!”夥計比了個大拇指,煞有介事道,“那位,是這個。威望堪比太后!”

“誰這麼牛啊,還堪比晏太后。”

澤寶第一個就聽不下去了,撇了下嘴,十分不屑,“多大的屁股啊,一個人佔那麼多屋子,怕不是個什麼大胖子王妃吧。”

誰能比他太后姑奶奶還厲害?

他就不信了。

且論尊貴,那個什麼狗屁王妃,也不可能及得上孃親這個皇家唯一的嫡長公主。

“無知小兒休得胡言!”

剛巧,慕聽雪他們前腳坐下,柴巡撫後腳就扶著他那位尊貴的乾孃,從一頂藍呢轎子裡走了下來,進門之後,路過這桌聽到晏澤的話,氣得七竅生煙,當即就是一通厲斥,“如此沒教養,黃口白牙的造謠!來人,把他們轟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柴巡撫,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孝敬覃嶺老王妃的機會,肯定要好好表現。這種熊孩子,就應該狠狠打!

巡撫的衙差,立刻一擁而上。

就要抓晏澤,以及謝無涯、慕聽雪、鄭含遠四人。

“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慕聽雪原本是背對著門的,見情況有變,把兩個孩子護在懷裡,氣定神閒地轉過頭來。

她聽夥計描述的時候,就猜到那個所謂的勳貴王妃,是昔日的惡婆婆,南宮心慈了。

果不其然。

冤家路窄,一抬頭,二人四目相對。

覃嶺老王妃南宮心慈,當時就愣住了,看清楚慕聽雪和她懷中萌寶的臉時,瞬間蒼白:“真是見鬼了……”

柴巡撫並沒見過長公主,他是地方官兒,不在雲都混,自然也沒機會見攝政王世子。

“乾孃別怕!這裡是兒子的城池,這群口吐狂言的刁民,兒子這就杖殺了給您老出氣!”

柴大人怒目瞪著晏澤、慕聽雪,“速度拿下!”

“別——”

南宮心慈死死拉住了乾兒子,發出了極為刺耳的尖叫,“那是長公主和攝政王世子,抓不得!”

整座薰雨樓,都寂靜了。

一樓大廳吃豬頭肉的百姓們,聽到這話,一個個驚得下巴脫臼,手裡的筷子、勺子、杯子、盤子,掉地上摔碎了也不自知。

柴巡撫當即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蒜頭鼻子上浮現一層油光,後牙槽都止不住的打顫。

長公主?那是白帝城的天啊!是這座城真正的主人!自己這個巡撫,說得不好聽,只是個代行政務的。

攝政王世子?那熊孩子的親爹,可是在雲都城踩一腳都晃動地震的大人物!

慕聽雪微笑著走了過來,一隻手放在覃嶺老王妃嶄新的銀狐皮圍脖上,摸了摸:“這狸皮,顏色好正啊。”

南宮心慈謙虛道:“就是普通的狐狸皮。”

慕聽雪又摸了摸老王妃挽在手臂上的長披帛:“這麼長一條披帛,全部都是銀狐皮縫製,得多少張皮子啊。娘娘就是命好,認個乾兒子那麼孝順您,把白帝城最好的特產,都給您了。”

南宮心慈以前可以對慕聽雪耀武揚威的,但是現在不行了。以前對方只是個卑賤的商女,現在是最高貴的長公主了,她不得不避其鋒芒。

“長公主殿下若是喜歡這銀狐皮披帛,就贈予你吧,還是嶄新的呢,今兒第一次用。”

“別了。”

慕聽雪唇角的弧度加深,“既是柴大人專門蒐羅來,孝敬您的,本公主怎麼好奪人所愛。”

南宮心慈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長公主的側面誘導下,說出了這些銀狐皮的來歷。

而柴巡撫此刻,已經是嚇得兩股戰戰,差點尿褲子了。

他看到了站在長公主身後的鄭含遠。

這小芝麻官,他罵過的。

柴寧驚悚地想到了長公主的另一個身份——朝廷從二品大員,戶部尚書!

“柴寧,柴撫臺。”

慕聽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謂一地巡撫、一州之長,除了要做好本地的行政、司法、軍事工作,守護當地百姓外,依照雲煌律法,每年還要按規矩,把當地的特產,上繳給朝廷戶部。白帝城的狸皮,光州的珍珠,益州的白黃麻紙,洛城的琥珀,蒼州的象牙,天水城的玉犀香,等等此類珠貝珍奇,入了戶部府倉,一一記錄在案,法律上,皆歸國家所有,歸當今聖上所有!”

這下好了,南宮心慈也聽懂了,她趕忙把身上的銀狐狸皮圍脖,銀狐披帛,給脫了下來,一臉憎恨埋怨地塞到了乾兒子懷裡,啐罵道“你想害死本王妃?”

“柴大人上繳給戶部的狸皮,並非朝廷要求的銀狐皮,而是較差藍狐皮。如此以次充好、欺上瞞下的行為,等於是違抗君命!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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