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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下一關時大家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嘴裡叼著樹枝的封達,簡直像條垂頭喪氣的小狗。蕭惟看不過,直接抬起封達的臉,左右捏著他的兩腮,用口型說道“馬上就好啦”。
封達聳著鼻子,心想殿下就會哄人,這殺人不長眼的機關誰還能一眼看到盡頭呢?
早知道就應該讓成慨陪著殿下和王妃胡鬧。
至於淑妃娘娘和高陽公主那邊,誰愛糊弄誰去!
他不管了!
謝無猗倒沒注意蕭惟和封達的舉動,眼下她正仔仔細細地觀察面前的山洞——這是他們要面對的最後一關了。說是山洞,這裡其實是兩個相距甚遠的斷崖,中間有兩座橋相連,橋身上散落著不少沙土。
她估算了一下距離,單靠輕功是過不去的,萬一牆上再有機關想躲都躲不開。
封達走到最前面,抻著脖子張望一陣,回頭打手勢詢問該從哪座橋透過。
蕭惟有些猶豫,也看向謝無猗,卻發現她同樣擰著眉頭,舉棋不定。
這麼明顯的橋肯定是不能走的,可該怎麼過,謝無猗也說不準。她在花飛渡手心裡寫下“翡翠”兩個字,花飛渡會意,也開始辨析山洞的構造。
謝無猗與蕭惟比肩而立,同時抬頭在巖壁上尋找著什麼。半晌,謝無猗覺得脖子酸了,她剛想去錘,蕭惟已經很自然地走到身後,抬手替她按揉著肩頸,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眼下這情形……是不是哪裡不太對勁?
分明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在蕭惟細心的按摩下,竟莫名生出歲月靜好的感覺。
耳邊就是他撥出的清冽的氣息,謝無猗有點迷茫,手中的火光凝成一個虛幻的光點,她似乎什麼都看不清了。
又不是第一次和蕭惟有肢體接觸,怎麼忽然就不自在了呢。
肯定是山洞裡太憋悶了,嗯,一定是這樣。
謝無猗忙狠狠晃了晃腦袋,又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過了片刻,謝無猗見花飛渡正朝自己招手,忙逃避似地躲開蕭惟,快步走過去。原來花飛渡在檢查地面時發現某處的土壤比其他地方顏色深,她挖開表面的一層,發現了一對半埋在土中的玉環。
謝無猗恍然大悟。
翡翠,翡翠,誰說一定要是翡翠鳥了?
到底是誰設計的江南莊,簡直是巧思絕品!
謝無猗興奮之餘也自知大意,立即回頭招呼蕭惟過來,蕭惟一見這對玉環同樣目光一閃,看向謝無猗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竊喜和狡黠。
你看,我們連跟頭都栽得一樣,當真是天生一對。
謝無猗當然讀出了蕭惟的心思,彆扭的感覺愈發明顯。她懶得再理他,挽起袖管,雙手緩慢地拉動玉環。與此同時,斷崖兩邊的山洞頂上降下一座吊橋,直通一道小門。
終於到出口了。
謝無猗朝眾人一點頭,率先走上吊橋。
待四人安全透過斷崖,謝無猗站在原地想了想,蹲在和剛才對稱的位置,果然在土中發現了一對相同的翡翠玉環。
一串清泠泠的風鈴聲響起,似乎在誘惑著他們繼續向前。謝無猗靠在門邊的牆壁上長長嘆息,渾身幾乎脫了力。
“好了,可以說話了……”
謝無猗捂住臉,強自掩飾著顫抖的聲線,也壓下心中的五味雜陳。
她做到了,她成功帶他們闖過了這道本是專門為她而設的機關。
師父……
謝無猗一遍一遍想著緹江,舒緩著緊繃的心絃。
當初你教我破機關,這是我第一次完成這麼龐大複雜的任務,我沒讓你失望吧。
憋了一路,這回還不等封達詢問,謝無猗就解釋道:“這裡的一切都源於唐代詩人元稹的一首詩。”她默了默,才繼續喑啞地開口誦讀,“何處生春早,春生鳥思中。鵲巢移舊歲,鳶羽旋高風。鴻雁驚沙暖,鴛鴦愛水融。最憐雙翡翠,飛入小梅叢。”
花飛渡的神情變幻不定。江南莊中,從春生閣的名字,到開啟書閣的喜鵲燭臺,到十二隻迴旋盤繞的木鳶,到百鳥朝鳳圖,再到翡翠玉環,他們走的每一步都在這首《生春二十首·其十一》中有所對應。
正因蕭惟和謝無猗同時猜到了謎底,才會在山洞石壁上尋找翡翠鳥的蹤跡。而花飛渡只知道謝無猗寫在手心裡的“翡翠”二字,自然會直接想到玉石。
蕭惟是皇子,廣讀詩書,聽說過這首詩並不奇怪,但謝無猗只在兩個地方見過這首詩。
一處是她母親花彌留下的手跡,一處是謝宗義珍藏的華漪的小像。
可……為什麼偏偏是她們呢?
謝無猗很快撇開這點疑惑,進而想到就在進主閣前,她發現貼對聯的魚鰾膠是嶄新的,這說明提示的線索剛剛被人換上。
會是褚瀚嗎?
可如果江南莊真的是褚瀚的暗室,幫他設計建造的那個人是誰呢?
為什麼他會選用一首並不廣為人知,卻是花彌和華漪同時喜歡的詩作為題眼?
他們與花飛渡所說的那個神秘組織有關係嗎?
謝無猗解開了江南莊機關的謎團,卻又有無數個新的謎團撲面而來。但她沒有時間裹足不前,既然有人給她拋了這麼明顯的誘餌,不去會會他豈不可惜?
心念及此,謝無猗閉目緩了緩,很快冷靜下來。
“王妃,我還是不明白,”封達撓頭問道,“為什麼我們不走堅固的石橋,而一定要去找那什麼‘翡翠’呢?”
“那不是石橋,應該是皇陵中常用的一種連環翻板,我在江湖上有所耳聞。”花飛渡解釋道,“沙土是用來掩蓋翻板裂縫的,橋下應該埋了刀刃,人走到中間會掉下去,橋面翻轉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
她說得神乎其神,封達偏偏不信。他噘著嘴,從石洞邊搬起一塊大石頭,順著石橋滾去。起初石頭走得還算平穩,可在滾到橋面三分之一的位置時,石橋忽然抖動,竟以一點為軸轉了半圈,橋下翻出來兩排尖刀,轉眼就將石頭割成了好幾塊。
好快的刀!
看著那白森森的刀陣,封達不禁頭皮發麻,謝無猗冷笑道:“要是人落下去直接血濺當場,可不是‘飛入小梅叢’嗎?”
她寧願和人拼殺,起碼人會累會有破綻,總能找到突破口,而這些精準無誤又不知疲倦的機關實在是令人頭疼。
封達聞言,連忙抱頭蹲在一邊,“屬下再也不敢違拗王妃了!”
謝無猗掃了他一眼,又看看蕭惟和花飛渡,點頭示意,“走吧,都到這裡了,下面是人是鬼總要去見一見。”
與之前的機關不同,進了這扇門,兩邊是暗格交錯的小室,佈滿了鏽跡斑斑的刑具和凝固發黑的血跡,大概這就是當初關押範蘭姝的地方了。
暗牢的佈置雖然可怖,好歹也是人的地界,更何況他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因此並不覺得有什麼。
謝無猗一邊走一邊估算,範蘭姝說得沒錯,這條通道又深又長,的確比萬春樓大上十倍不止。她轉頭看向蕭惟,“褚瀚有本事動私刑?”
“不一定,”蕭惟低低迴答,“我倒覺得這些暗室起初不是關人的,更像是……”他遲疑了一瞬,臉色不太好看,“武庫。”
謝無猗眯起眼睛。
武庫——那就意味著動兵了。
蕭惟的判斷不會有錯,褚餘風掌管兵部多年,褚瀚又是私建武庫又是埋火藥,這父子倆到底想要幹什麼?
難不成他們身為畢安降臣,還想糾集舊部造反嗎?
這種被人矇住頭打了一拳,有力氣卻不知該往哪使的感覺太難受了。
走了近一盞茶的時間,眾人終於來到走廊的盡頭。在最遠處的那間暗室裡,一個蓬頭垢面的囚犯被幾條鐵鏈拴住,只要稍有動作,那掛滿了綠鏽的鐵鏈便哐啷作響。他渾身是傷,依舊不知疲倦地瘋瘋癲癲地左右跳動,口中唸唸有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那個煙雨中……”
一聽到這個聲音,謝無猗頓時握緊了拳頭。
聞逸。
怒意從心底燃燒到四肢百骸,謝無猗死死咬住嘴唇。在這個毀掉一切的人面前,她連恨都不知道該從何恨起。
他到底是誰的人,為什麼要入喬府,為什麼要害喬椿?
雙拳被兩個人同時握住,謝無猗起伏的肩膀便如漂浮於汪洋的孤舟,終於停靠在了海港。
不,不要被憤怒衝昏頭腦,不能遂了他的心。
喬蔚,想想你的目的。
兩年來,你從邛川查到澤陽,揪出一個逃兵,找到一個叛徒,已經很好了。
聞逸是該死,但他被關在這裡是因為手中有褚餘風的把柄,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實證讓犯罪者伏誅。
至於聞逸的身份,大可以把他安全帶出去後慢慢調查。
謝無猗的手緩慢地鬆開,反握了握蕭惟和花飛渡。她吐出一口氣,面色沉凝成冰,看不出一絲裂痕。
“花娘,您在外面守著吧。”
一步,兩步,謝無猗走近聞逸,走近讓她剜心割肉又柳暗花明的西席先生。
自他們進入江南莊以來,機關裡除了火把便再無光亮,可在關押聞逸的暗室頂壁竟透入一縷慘淡的月光。謝無猗的目光移回聞逸臉上,正好他也抬起了頭。
“終於來了呀……哈哈!歡迎光臨。”
聞逸被打得渾身是傷,猙獰的口子癒合又裂開,好一副狼狽的模樣。謝無猗透過蓬蓬的亂髮直視聞逸的眼睛,沉聲喚道:
“先生。”
多年前,喬椿請聞逸教謝無猗唸書,她一直都是這麼稱呼他的。
現在,談笑風生的先生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聞逸明顯怔住,吊著手臂的鐵鏈也隨之一震。很快,他詭異地笑了兩聲,嘻嘻哈哈道:“是小蔚呀,怎麼,你釣到金龜婿,給為師報喜來了?”
“先生說笑了。”謝無猗嘴角勉強抽動了一下,復冷聲道,“多年不見,沒想到先生居然落魄了。先生孤零零住在這裡,吃得可好,關節痛的毛病還犯嗎?”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聞逸活動著脖子咯咯笑道,“小蔚好不容易見到為師,居然不著急說正事,還能關心為師,為師甚感欣慰啊……”
謝無猗面無表情地看著聞逸。他們鬧了半夜,和聞逸廢話這麼長時間,江南莊始終沒有一個人出來,她說只有他一個人在這也沒有被反駁,說明這個莊子中原本的人手確實已經轉移走了。而聞逸還沒被餓死,必然有人照顧,如果不是藏在暗處就是透過江南莊另外的入口進來的。他和紀離珠唸了相同的詩,他們二人定有聯絡。
“當然要說正事,”謝無猗抱臂,右手有節奏地點著,“但我問,先生就一定會答嗎?”
聞逸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陣,手中忽地一彈。一道白光飛掠而出,蕭惟剛要上前,謝無猗早已揮手將聞逸打過來的東西握在掌中。
她展開手掌,見裡面躺著一枚陳舊的骰子。
“別人問我肯定不說,但小蔚開口,為師總是要解惑的。”聞逸把玩著自己手中的另一個骰子,煞有介事地對謝無猗眯眼一笑,“從前沒有機會,怎麼樣,陪為師玩幾局?”
他想賭。
很好,想賭就說明他並沒打算咬死不開口。
謝無猗嘴角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拋了拋骰子。
“好啊。”
知道蕭惟會反對,謝無猗直接豎手止住他的動作。這世上沒有百分百有把握的事,若不兵行險著,她永遠不會有向前走的機會。
再說,相比於蕭惟和封達,謝無猗更清楚該如何與聞逸打交道。
曾經聆聽他的教誨,如今就由她來讓聞逸知道,什麼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如果我贏了,先生就必須回答我的問題。”謝無猗低下頭,“如果我輸了——”
聞逸扯著鎖鏈盤膝而坐,接過謝無猗的話,“如果你輸了,輸一局就脫一件衣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