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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惟一覺睡到了天亮。
睜開眼時,他的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蕭惟盯著寢殿的雕樑,下意識摸向床榻和自己的衣服,頓時鬆了口氣。
還好忍住了,沒有唐突她。
但,也太難受了……
身邊空空的,不見謝無猗的蹤影,蕭惟忙四下尋找起來。
一扭頭,他就見謝無猗穿著昨夜那身錦袍,正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地倚在窗邊。
蕭惟揉了揉眼睛,見那窗欞已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秋霜,而她扶在上面的手也凍得通紅。
她不會在那站了一宿吧?
“小猗。”蕭惟開口喚她,聲音略帶喑啞。
謝無猗聞聲轉回身,見他醒轉忙走了過來。她有些遲疑,蕭惟從小養尊處優,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他端杯茶送個水什麼的?可一看殿中只有淑妃昨夜送來的茶酒,謝無猗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指指蕭惟身上,問道:
“殿下身體……還好嗎?”
“沒事了,昨晚嚇到你了吧?”蕭惟掀被坐起,招呼謝無猗走得近一些,牽過她的手。
謝無猗眉頭一皺,不是說藥勁過去了嗎?
蕭惟緊盯謝無猗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陣,不覺“咦”了一聲,“你沒覺得那窗戶很涼嗎?”
很涼?
謝無猗茫然低頭,見自己手心的皮肉都已青紫,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哈,”謝無猗隨口一笑,想把手抽出來,“我喜歡看月亮。”
不想蕭惟卻更用力了些,他雙手包住謝無猗的手不停地揉搓,一是幫她暖和,二是活活血。蕭惟的手掌堅實有力,謝無猗看那架勢,竟是要把她全身的寒氣都驅趕出去才罷休。
謝無猗平時從來不注意這些細節,風餐露宿也都是家常便飯,只不過是凍著了,也至於讓他這麼介意?
剛要說話,卻聽蕭惟低聲道:“小猗是不是想說日出?”
謝無猗不解其意,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蕭惟是在答自己的話,便笑道:“在我看來,日出日落和月出月落都是一樣的,不可擋,不可追。”
“不可擋嗎……”
蕭惟喃喃自語,等謝無猗的手終於熱起來,他才抬頭朝她挑了挑眉:“好啦!”
謝無猗趕緊收回手,整理好自己的外衣,“殿下要不要去看看母妃?”
“是該去了,我叫人來收拾一下。”蕭惟穿好鞋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昨天你在床上放了什——”
蕭惟伸手往被子裡一探,登時變色,謝無猗以為裡面有什麼髒東西,忙也低頭去看。蕭惟飛快地捂住被子,神情變得詭異起來。
“沒事,我瞎說的……”蕭惟咬咬牙,目光遊移不定。之後,他艱難地抬手指了指謝無猗的白玉簪,“把你簪子借我用用。”
謝無猗被搞得一頭霧水,依言拔下簪子,就見蕭惟用簪子在自己的手指肚上狠刺了一下,接著他用被子矇住頭,在裡面不知鼓搗起什麼。
母妃!不帶你這樣的!
能不能讓您兒子在媳婦面前留點顏面!
眼看蕭惟滿臉寫著難以啟齒的尷尬,聯想到他指上的血珠,謝無猗這才明白,不覺遮住嘴乾咳了兩聲。
淑妃娘娘,您想得真周到……
蕭惟從被子裡鑽出來,訕訕地把簪子還給謝無猗,鬢角竟也滑落下一滴汗水。他怕謝無猗糾纏,忙推著謝無猗遠離床榻,還揮手把帷帳放了下來。
二人洗漱過後去拜見淑妃,淑妃的氣色比昨晚好了許多。葉娘在她身側耳語幾句後,她笑得更加開心,拉著謝無猗的手說了許久的貼心話。謝無猗一一都應了,淑妃便讓葉娘把兩人帶到偏殿用早膳。
折騰一夜,謝無猗確實餓了,她剛要動筷,就聽人來報齊王蕭婺來請安。蕭惟一聽,立即又迎了出去。見他走了,謝無猗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吃,只好走到窗邊百無聊賴地看起了風景。
“林衡!”蕭婺一進門就把蕭惟提起來轉了個圈,“好小子,我就出去整編個防務,你連王妃都有了啊?”
蕭惟這些兄弟裡,長子蕭爻乃是皇帝元配皇后所生,週歲時就被立為太子,時時刻刻都需要注重禮儀規矩,為人表率;而與蕭爻一母同胞的五皇子蕭豫則沉默寡言,成天頂著一張寡淡陰白的臉,現在又受皇帝的委任一心撲在朝政上。
只有當今盧皇后的三皇子蕭婺是沒有彎彎腸子的武人心性,除了打仗衝鋒便只愛做些稀奇古怪的手工,蕭惟和他相處起來就隨性得多。當初蕭惟要逃出皇陵,蕭婺二話沒說就和祝朗行一起安排好了。
就連這兩年在決鼻村的一應訊息,也幾乎都是他們倆傳送的。
“三哥怎麼一大早到這來了?”蕭惟隨手搭上蕭婺的肩膀問道。
“去給母后請安,聽說了昨夜淑母妃的事,就過來看看。”蕭婺一指身後,“我帶了點父皇賞賜的新鮮玩意和淑母妃素日愛吃的糕點,你要不要一起吃?”
內侍提著的食盒十分精巧。外盒是特製的,水潑不進風吹不透,密封性極好。蕭婺用一根細紋銅棍卡住盒蓋,這樣既能保證裡面每一格的糕點都不掉落,熱氣也跑不出來。吃的時候只要取出銅棍,食盒就能一層一層自動開啟,方便又美觀,也就是蕭婺才能想出這樣的點子來。
“三哥有心了,”蕭惟拍了拍蕭婺的肩膀,又道,“不過父皇的魯班鎖是專門賞給你的,哪有將君父專門賞賜給兒子的東西私自轉贈庶母的,這到底是在說父皇偏寵無章,還是說母后不曾照管後宮,還是三哥你亂了君臣人倫?”
蕭惟一連串的發問讓蕭婺摸不著邊際,他撓了撓頭,半晌才強笑道:“我沒想那麼多,只是想問候一下淑母妃,表表心意。”
“我當然懂你,只是有些御史臺的老頭子會多嘴而已。”蕭惟聳聳肩,不由分說地把蕭婺推向淑妃的寢殿,“走,先去請個安,待會見見你弟媳婦。”
那邊兄弟敘話敘得火熱,謝無猗卻有點著急,她實在沒那麼多時間耗在宮裡,萬一褚餘風那邊出什麼意外就不好辦了。
正胡思亂想,一個小黃門走上前來。他拿出京兆尹府的令牌,說那邊遇到點事,需要請燕王妃屈尊降貴去問個話。
小黃門說得委婉,謝無猗卻明白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她與蕭惟剛剛成婚第二天,京兆尹就能追著找進宮,說明一定出大事了。
謝無猗四下看了看,蕭惟去了淑妃那邊,燕王府的婢僕又都不在,她只好先告訴旁邊伺候的一個侍女,之後便跟著小黃門出宮了。
到了京兆尹府,眼前的情景果然印證了謝無猗的猜測。公堂案桌上擺著狀紙,地上跪著一個男人,他們現在傳她過來不就說明這個案子與她有關嗎?
京兆尹見謝無猗這麼快就來了,忙恭恭敬敬地走下來道:“臣應順給燕王妃請安。清晨叨擾王妃實屬有罪,還請王妃寬恕。”
謝無猗一夜沒睡,本就頭昏腦漲的,再聽應順滿嘴官腔更覺聒噪,便點頭回禮,“應大人不必客氣,有什麼事直說就是了。”
“是,是……多謝王妃。”應順賠著笑臉道,“王妃,眼下有一樁……殺人案……牽涉到了王妃,還請……王妃落座,待臣一一問來。”
殺人案?
應順戰戰兢兢,儘可能把“她是嫌犯”表達得隱晦一些。謝無猗微眯起眼睛,她看了看堂中那位原告,確定自己沒見過他,才對應順道:“既然我有嫌疑就不坐了,應大人請審案,也免了原告的跪禮吧。”
見謝無猗如此痛快地答應,還十分體貼自己,應順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當即就對這位燕王妃高看一眼。他回到案前,剛要請原告回話,就聽得堂外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應大人找王妃問話,為何不告知本王呢?”
謝無猗一望,就見玉冠華服的蕭惟和蕭婺並肩走進正堂。蕭惟朝這邊一掃,見應順並未苛待謝無猗,這才重新掛上笑容。
原來二人給淑妃請安後,發現謝無猗沒打招呼就離開,那個年輕的侍女也說不清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是蕭婺找來幾個侍衛才弄清緣由。蕭惟一聽說謝無猗可能遇到了麻煩,拔腿就要向京兆尹府跑。
“這兩年朝局大變,多是五弟在支撐,連我這個當哥哥的也就是在軍務上打打下手。”蕭婺擔心地拉住蕭惟,“你名義上剛從皇陵放出來,那幫人說不定還在背後看笑話呢。我陪你一起,好歹我母后和舅父都在,他們多少有點忌諱。”
蕭婺說得輕描淡寫,蕭惟卻心如明鏡,朝堂上的老傢伙們拜高踩低,這兩年他怕早就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蕭惟本不在意這些,但蕭婺有意提醒,他依舊心生感激,叫人牽來兩匹快馬,和蕭婺一起趕去京兆尹府。
應順的頭都大了,要是隻有燕王妃一人,這案子還有的審,可齊王和燕王這兩位不省心的主一來,指不定會怎麼大鬧公堂呢。
蕭惟就罷了,紈絝一個,沒什麼權勢。蕭婺有皇后和盧相給撐腰,要是惹惱了他們……
應順咬著舌頭,第無數次罵自己今天出門前為什麼沒看黃曆。
不料蕭惟卻並未撒潑,而是直接坐在本來給謝無猗準備的椅子上,笑道:
“應大人,你審你的,本王就是來聽聽。”
估計一會您就不會這麼說了。
應順的笑僵在臉上,正不知該怎麼答話,另一邊蕭婺也附和道:“沒事,我們真就是路過,燕王也是擔心王妃嘛。”
蕭惟靠著椅子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一笑,“怎麼,難道在應大人眼中,本王是那種膽大妄為以權徇私的人嗎?”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應順連聲否認,心中卻道這天底下還有您不敢幹的事嗎?當年因為蕭筠臉色不好就暗中找人暴打駙馬,和祝朗行包下一整條街的流水席,只為博花魁娘子一笑的人是誰?
不過眼下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應順也只能硬著頭皮坐回案前,一拍驚堂木,開始審案。
“小人是兵部尚書褚大人家的花匠苗四,要告燕王妃行兇殺人!”
褚餘風?
聽到這個名字,蕭惟尚沒什麼反應,謝無猗的心情頓時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舒爽。正愁抓不到把柄,褚餘風自己倒主動送上門來了,她倒要聽聽這個苗四能說出什麼名堂來。
“小人今早去為褚大人搬花,在丁頭巷的稻草堆後面發現了一具屍體,正是小人的結拜兄弟李山人,他……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有意思。
前日才見過的騙子,現在居然變成了屍體。謝無猗雙手放在身前,右手一下一下點著左臂,不回應,不反駁。
謝無猗不開口,應順只能先讓人把李山人的屍體抬上來。差役描述,李山人的屍體被稻草堆擋住,頭朝向巷子裡側,胸口全是血,沾血的右手下壓著一個沒寫完的“蔚”字。仵作也證實,李山人大約死於兩天前,他胸部的傷口斜向下貫穿心肺,切口整齊,的確是被匕首一類的利器一擊斃命的。
“當天很多人都看見李山人曾與燕王妃發生爭執,只有他們二人先後進了丁頭巷,當然是燕王妃殺的人。而且,而且……李山人還留了線索!”
苗四深吸一口氣,彷彿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燕王妃根本不是什麼謝家女,她是逆臣喬椿的女兒——喬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