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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送馮芸去產檢,出門特別早,楊礫今天七點四十就到了學校。
校園裡,趕著上八點早課的學生們行色匆匆,多數是女生,她們相約去搶佔靠前的座位,男生少有這麼勤奮的。
這個時間點的課程,學校只會安排給大一和大二的學生,他們尚能早起。高年級的學生,上午能來上課就算賞臉了。
研究生甚至會和老師討價還價,商量著把課程安排在令人舒適的時間點——不需要太早起,也不會耽誤吃午飯。
由於這樣的建議也正合老師心意,所以只要時間不衝突,教室也能排得過來,老師們往往欣然應許。
現在的大學生和從前不一樣了,敢於和老師平等交流,表達主張,自我意識越來越強。
然而考試成績卻越來越差,心理也越來越脆弱。一門課程不及格,就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導致極端行為。
對此,老師們人心惶惶,教學如履薄冰。
校方已向老師們明確,在保證教學質量的前提下,儘量別讓學生掛科。於是楊礫每次閱卷都得想方設法地找送分點,確保人人卷面分數在43分以上,這樣加權平時成績後就都及格了。
學成這個爛樣子,還得費盡心思給他們大開綠燈,楊礫覺得閱卷打分比寫論文難多了。他曾向院領導建議把平時成績和考試成績的比例,從三七開升到四六開,至今也沒被採納。
諸如此類的煩惱,他曾和馮芸嘮叨過,可是她一點也不以為意,覺得根本不是大事,不過是庸人自擾而已。
為那點工資,哪需要這般傷神?價效比太低了。
一切他工作上的事情,在馮芸看來都是小事,因為它們背後的價值微乎其微。在她看來,工作的價值只與薪資掛鉤,至於意義不意義的,根本無足輕重。
後來,他便不再和她聊起這些了。
楊礫剛停好車,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
她頭戴米色棒球帽,身著輕便的晨練裝,黑色緊身運動服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展現地在他眼前。
六月早晨的陽光,直直穿透擋風玻璃,車內迅速升溫。才剛剛熄火,車內殘留的冷氣便消耗殆盡。楊礫感到身體燥熱起來,心跳也加速了。
他開門下車,她迎上前來。
“第一次見你開車上班。”章薇掃了一眼黑色的車身。
“呵呵,第一次見你晨跑。”楊礫不想解釋為什麼開車上班,立刻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哈,我每天都會晨跑。從公寓跑到學校,再繞著校園跑三圈。”
“難怪身材保持這麼好。”他真誠地誇讚道,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對其他女同事,他也從不吝嗇美言,但都是當作場面話來講的,或者是有求於人。
比如財務科的呂姐,每次找她報銷票據,都免不了昧著良心來一通天花亂墜的“彩虹屁”。
不然的話,奔走小半個月,找各個部門簽字蓋章的報銷材料,很可能因為諸如“發票貼得不整齊”或者“單據填寫不規範”之類的原因,被打回來。
記得四年前出國訪學的費用報銷,整整折騰了兩個月。最後還有三分之一的費用因不符合規定,不予報銷,別提多鬧心了。
不過,也正是那次出國訪學,他結識了章薇。
“你現在去辦公室嗎?”章薇的問話,打斷了他腦中剛剛起頭的回憶。
“嗯……去。”
他原本是要去教工餐廳吃早飯的,又一轉念,不如邀請她一起吃吧,於是問道:“你吃早飯了嗎?”
“沒有。我打算先去樓裡衝個澡。”章薇用手腕擦了擦額前的汗珠。
運動過後體溫上升,她身上的香水氣味加速擴散,攪得楊礫心亂神迷。
“好吧。”他語氣中一絲失望,悻悻道,“那我去吃飯了。”
說罷,他往教工餐廳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他聽見章薇在身後喊他,忽而心頭一熱。
“等一下,我也去。”章薇小跑著追上來,“教工餐廳都有些什麼早飯?”
“這個時間點的話……可能就剩些豆漿、油條、雞蛋什麼的。”
學校食堂早餐時間是6:30到8:15,事實上,往往8點不到就只剩些殘羹冷炙,師傅們也早早開始清場打掃了。
“我們出去吃吧。”章薇提議道。
“去哪?”
“星某克。”
去賣咖啡的地方吃早餐?
楊礫覺得這與他的習慣不符合,他不愛喝咖啡,也不喜歡西式餐飲,但還是欣然同意了。
他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章薇點了一杯意式濃縮和一份法棍三明治。楊礫也點了同樣的三明治,配了一杯熱茶。
她摘下帽子,鬆開馬尾辮,輕輕晃動兩下,捲曲的長髮如瀑布般散開,落在肩上,鎖骨上和胸前。
在楊礫眼裡,她的知性美中又平添了幾分性感。
兩人邊吃邊聊,說說課題的事,談談對科研的看法。
美女教授覺得楊礫和院裡其他青年教師不一樣,他的研究方向鮮有急功近利的色彩,卻十分務實和必要。所以,她才向院長大力舉薦了他。
楊礫在學院裡向來默默無聞——不巴結領導,不申請基金,不喜歡坐班,被院長戲稱為“不差錢的科研貴族”。
直到遇見章薇,他才開始思考:自己或許可以成為一塊搞研究的料。
章薇在他眼中則更是特別的存在。
學校裡的同齡女教師,要麼不修邊幅,穿得像理工男似的;要麼雖用心打扮,卻找不到合適的風格,或者過於文藝,看上去矯揉造作,或者像馮芸一樣,穿成商界精英的樣子,缺了幾分知識分子應有的書卷氣。
這位從M國來的美女教授卻不一樣,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衫搭配米色西褲,看似隨意,卻讓人眼前一亮。
今天,又見到她穿運動裝的樣子,別有一番韻味。
這對惺惺相惜的男女,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小時。
章薇突然想起,自己的膝上型電腦忘在公寓裡了。楊礫立刻提出開車送她回家取電腦。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他心中竊喜:幸好今天開車了。
章薇開啟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她問楊礫:“這個位置怎麼這麼寬敞?”
“噢,你調整一下吧。”楊礫沒有正面回答。
他想起身懷六甲的馮芸坐在那個位置時的樣子,心中旋即生出一絲負罪感。
不過……送同事回家取電腦,應該不算什麼越軌行為吧?
他說服了自己,立刻又心安理得起來。
公寓離咖啡店大約十分鐘車程,早高峰已過,路況還算順暢,他的心情也變得無比暢快。
學校給訪問學者租的公寓條件不錯——七十平米的一居室,傢俱、電器一應俱全,並且每天都有保潔來打掃衛生。
“你喝點什麼?”章薇開啟冰箱。
“隨便,不喝也行。”楊礫想著拿完電腦就走,不必喝水了。
章薇自作主張地取出兩瓶蘇打水,遞了一瓶給楊礫。他很自然地接過,擰開瓶蓋,喝了起來。
他彷彿對於讓女人替他拿主意這件事一點也不排斥,以前是母親,後來是馮芸,此刻是章薇。
“我想洗個澡再去學校,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走吧。”
楊礫嘴裡正含著一大口蘇打水,他猶豫兩秒後,用力嚥了下去,喉結隨著滾動了兩下,彷彿心中在醞釀著什麼。
“我……沒什麼急事。等你一塊走吧。”
章薇“嗯”了一聲,走進浴室,掩上門。
花灑噴出的水流,落到浴室地面,時而輕柔,時而激烈,跌宕起伏,宛如一首交響樂在楊礫心頭盪漾。
他坐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浮想聯翩。雖隔著浴室門,他仍能感受到與她之間悄無聲息的交流,和藕斷絲連的曖昧。
蘇打水在胃裡累積的氣體湧上喉頭,一個長長的氣嗝打斷了腦中的故事,楊礫頓時清醒過來,有些後悔留下來等章薇,但此刻又不知該以什麼理由先行離開。
正糾結著,水流聲戛然而止,浴室傳來吹風機的聲音,章薇貌似洗完澡了。
楊礫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好了,就快完了,馬上就能擺脫這份尷尬。他在心中對自己說。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客廳的沉寂。
“兒子啊,我……我迷路了!”母親大聲哭喊著。
“媽,你在哪啊?出什麼事了?”楊礫立刻站起身來,音量也高了八度。
章薇已換好衣服,走出浴室。她望向楊礫,不清楚電話那邊什麼情況。
“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馮芸呢?……她不知道你沒上車?……又生氣了?……彆著急,你用微信給我發一個位置,我去接你……不會?我教你,你先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待著……”
從電話那頭的喊叫聲和楊礫斷斷續續的回應中,章薇猜出楊礫的母親和妻子鬧矛盾了,母親被妻子丟在路邊,現在正不知所措。
楊礫結束通話電話,面色凝重。
“你快去吧。”
不等楊礫開口,章薇便催促道。
楊礫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在她面前暴露家醜,他覺得很丟人。
“路上開車慢點。”
楊礫走到門口,章薇又匆忙補充道。
他回頭不捨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快步走向電梯。正被婆媳間的戰火圍困之際,章薇的體貼周到格外令他感動。
劉採鳳按照兒子教的方法給他發去了位置,然後在附近一棟寫字樓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保安上前問她找誰,她說不找誰,等人。保安說這裡不能坐,讓她去別處。
她輾轉來到馬路邊,背靠花壇,屈身坐在路沿石上。
不一會兒,楊礫的車開到了附近的停車場,二人又反覆確認具體位置。
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焦急地跑著尋找。
終於,他看見了不遠處的母親。
她正弓著腰、蜷著腿,萬般無助地坐在花壇邊,拿著手機泣不成聲。路過的行人或投去同情的目光,或露出嫌惡的神情。
母親花白的頭髮凌亂不堪,隨著因抽泣而抖動的身體,一顫一顫。正午烈日的暴曬之下,她皺巴巴的暗紅色上衣,變成了一朵枯萎的花。
他的心,瞬間碎了,化作一聲悲痛的哭喊: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