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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礫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馮芸隱約預感到:事情鬧大了。
女兒已酣然入睡,馮芸還在腦中編織著各種猜想。
“嘀嘀嘀”,微信發出提示音,馮芸趕緊拿起手機。訊息是譚銘之發來的。他們倆好久沒有聯絡了。
他是馮芸的同鄉、大學同學,和楊礫既是同事,又是研究生同學,算得上是夫妻倆的共同好友。他與楊礫同歲,卻早已是副教授了。
“你們鬧矛盾了?”
“是,就知道他會跟你說。我今天一氣之下把他媽媽扔路邊了。兩人到現在都沒回家,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他不接我電話。”
“放心,你婆婆沒事,我陪著她呢。你也真夠生猛的,說走就走。以前不是關係挺好嗎?”
“好什麼,都是在忍,好多事你不曉得。怎麼是你陪著她?楊礫呢?”
“他在處理交通事故的賠償問題,估計不少錢呢。”
“交通事故?怎麼回事啊?”
“你婆婆和一個外賣騎手撞了,手臂受了傷。”
“什麼樣的傷,嚴重嗎?”馮芸以為婆婆的車禍與自己有關,內心不安起來。
“掌骨輕微錯位,她摔倒前用手撐了一下地。外賣小哥比較慘,磕掉一顆門牙。”
從譚銘之的描述中,馮芸得知事故發生地並不在醫院周邊,而是離家不遠的小路上,並且交警當場認定,事故主要責任由婆婆承擔。
這麼說來,是婆婆不對在先了?她怎麼四處闖禍?馮芸感到惱火。
來京僅一個月,先是弄丟了孫女,而後攪黃了她的工作,今天又讓外賣小哥損失一顆門牙——婆婆真乃骨骼清奇之人,誰沾上,誰倒黴。
半個小時後,楊礫攙扶著母親回到家中,譚銘之也跟著來了。
馮芸聽到門口有動靜,立刻起身走出臥室,來到客廳。
只見楊礫一臉鐵青,沒有搭理她,婆婆左手臂吊著繃帶,看上去疲憊不堪,譚銘之故作輕鬆地向馮芸打招呼,試圖緩和氣氛。
“吃過飯了嗎?”馮芸問。
楊礫沒有回答,扶著母親進了房間。
“都吃過了,在醫院點的外賣。”譚銘之替他答道。
“我去給你倒杯水。”
“別麻煩了,我馬上就走。”譚銘之連忙擺手。
看到馮芸憂心忡忡,一臉疲態,沒有了往日的靈動,他的心像被什麼揪了一下。
“你給我買明天的票吧,我回去,沒臉再住這兒了。”婆婆用蹩腳的普通話對楊礫說。
馮芸知道,這是說給她聽的。
“不行,等你手傷好了再走。”
老公的反應果真不出她所料。
“我這手也幹不了活,還不得遭人嫌棄?”婆婆見縫插針地將戰火往馮芸身上引。
“誰嫌棄你了?”楊礫反問。
劉採鳳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房間外面的兒媳婦,做作地嘆了口氣。
沒來得及告辭的譚銘之,覺察出這位婆婆不簡單,暗暗替馮芸捏了一把汗。他擔心夫妻倆會吵起來,於是決定先不走,留下來充當個勸和的角色。
“哎,跟你說個事。”楊礫走到客廳,面無表情地對馮芸說,“我媽手上打了石膏,一個月後才能拆。這段時間做不了家務,而且……”
“什麼意思?讓我照顧她?”馮芸打斷了他。
讓她不爽的還有那個“哎”,像是跟什麼無足輕重的陌生人打招呼一樣。
“請個臨時保姆也行。”
“你出錢吧,我今天剛辦完離職手續,半年內不會有收入。”
她有錢也不會給婆婆請保姆,只盼她麻溜地離開自己的生活。
“馮芸,你離職了?”譚銘之一臉詫異,他不知道這段時間裡,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你瘋了啊!說辭就辭,不過日子啦?”
楊礫原以為馮芸只是一時之氣,過不了幾天就會回心轉意,乖乖去上班,沒想到她玩真的。
“老楊,冷靜點。”
譚銘之驚訝於楊礫跟馮芸說話的語氣和措辭——他那麼擅長甜言蜜語的人,竟也口不擇言起來。
“我怎麼冷靜?怎麼冷靜?”楊礫激動道,“今天剛賠出去小一萬塊錢,過幾天房貸自動扣款,工資卡里就快沒錢啦!”
“你別急,需要多少,我借給你。”譚銘之是個實在人,為朋友慷慨解囊,不在話下。
馮芸看到鞋櫃上放著一堆票據,有醫院的收費憑證和外賣小哥手寫的收據。
她拿起來一張一張計算金額,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營養費和精神損失費,加起來確實有九千多。
她還翻出一張《事故責任認定書》,看到事故描述她才知道,是老公將車停在路邊,婆婆突然下車才與人撞上的。
如此說來,婆婆受傷並非她的責任。想到這裡,她頓感輕鬆了。
“當時你在場?她為什麼下車?”她問。
“還不是因為你。”不等楊礫回答,婆婆從房間裡快步走出,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指著馮芸,“你給他發影片,挑唆他跟我吵架。”
挑唆?到底是誰在挑唆?婆婆可真會賊喊捉賊。馮芸衝她使勁翻了個白眼。
“媽,你先回房休息。”楊礫不想母親捲入爭吵,將她輕輕往房間裡推。
她卻甩開他的手,以一副當家人的姿態盛氣凌人道:“你還怕她?她都沒工作了。現在這個家,你說了算。”
方才還委屈巴巴的劉採鳳,陡然轉變畫風,兇相畢露。
此話一出,別說馮芸和譚銘之,就連楊礫也感到震驚——原來,在她眼裡,馮芸以往的家庭地位,全靠那份工作支撐著。
“阿姨,您可不能這麼說啊。”譚銘之為馮芸鳴不平。
“哼,我剛辭職,你的真面目就藏不住了哈。”馮芸冷笑。
“這些年,你仗著自己收入高,讓我兒子事事都聽你的,我早就看不慣了!”
“看不慣?你收我三千、五千紅包的時候有沒有看不慣?你吃我送的海參、燕窩的時候有沒有看不慣?你兒子和我結婚時,一分錢彩禮都沒出,你是不是也看不慣?”
“我……”劉採鳳被馮芸連珠炮一般的拷問頂撞得答不上話。
吵不過,怎麼辦?還是耍賴吧。
只見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哭開了:“天啊,我怎麼攤上這麼個兒媳婦啊——”
楊礫見母親傷心欲絕的樣子,立刻忘記了她剛才的無情面孔,上前摟住她的肩頭撫慰。
“媽,別哭了,別哭了。”他最看不得母親流淚。
“我怎麼能不哭啊?你看看她,你看看你媳婦……”劉採鳳一邊哭訴,一邊拍打地面,就差原地打滾了。
譚銘之注視著眼前的鬧劇,明白了這些年來馮芸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人前風風光光,在家卻要受婆婆和老公的氣。他替她感到不值。
他甚至後悔當初沒有阻止楊礫追求馮芸。她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比現在過得更慘。
主臥的門開了,雨萱走了出來,臉上掛滿淚水。她跑到媽媽身邊,抱住了她的腰。
馮芸撫摸著孩子的頭髮,鼻頭一酸,不願再吵了,她想還給女兒一份清靜。雨萱還生著病,家庭氛圍不能總是這麼劍拔弩張的。
“沒事了,雨萱,媽媽陪你睡覺去。”她用手擦掉女兒臉上的淚水,又對譚銘之說,“老譚,你也早點回去吧。”
劉採鳳還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喉嚨裡哼哼唧唧,發出奇怪的腔調。雨萱很害怕。
“麻煩您,別叫喚了,孩子害怕。”馮芸對婆婆冷語道。
婆婆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哀嚎聲越來越大。雨萱皺起眉頭,捂上耳朵。
“老楊,勸勸阿姨吧,別嚇著孩子。”譚銘之看不下去了。
楊礫也很無奈——母親今天特別不好哄。
“媽,咱不生氣了好嗎?”他的語氣近乎是哀求,但剛剛翻身做主人的母親還想乘勝追擊。
“兒子,你今天必須當著媽的面,硬氣一回。”她特地強調了“硬氣”二字。
“硬氣一回又能怎樣?反正回家的票都給你買好了,明天下午的。今晚收拾一下行李吧。”
“你買了票?”楊礫問,剛剛好不容易歸正的天平又向母親那邊傾斜了。
“給你發完影片後就訂了。”
“你……你是不是覺得做什麼都不用和我商量?”
“我給你發影片了,你沒回復,我就當你是預設了。”
“馮芸!你太過分了!”楊礫再次堅定地站在了母親這邊。
“這是我的房子,我有權決定誰住這裡!”馮芸不留情面地宣示領地權。
“你的房子?貸款還是我兒子供的呢。”劉採鳳率先“硬氣”起來。
“我首付三成,剩下七成是貸款,你兒子每個月只還一半的月供,才還了五年,連個零頭都不夠。”馮芸不自覺地擺出了商業談判的架勢。
“我懂了,合著我每月還的貸款算房租?”楊礫似笑非笑。
“愛算什麼算什麼,總之她明天必須走。”馮芸一刻也不能忍耐婆婆了。
“打她!”劉採鳳“噌”地站了起來,吹響討伐兒媳的號角。
譚銘之見情勢不對,立馬抓住劉採鳳的手。可他沒想到,巴掌還是落到馮芸臉上——楊礫,動手了。
這一耳光幾乎要將馮芸整個人扇倒在地。她踉蹌了兩步,扶著椅子才站穩。
她頓感耳膜震痛,一股鹹鹹的液體從舌側流向嘴角,再順著嘴角流到下巴。她聞到了類似鐵鏽的氣味。
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
她想起自己好像夢到過這個場景,夢中的耳光擊中了她的面具,留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今天,這個夢兌現了。
她知道,這一巴掌不是現在出手的,早在上次他掃落碗筷時,就已經朝她飛來。或許在更早的某個時刻,它就蓄勢待發了,此刻,不過是抵達了終點。
在這個家裡,馮芸一直忍耐著,她總相信,忍一時風平浪靜。沒想到楊礫也忍了她很久,就連婆婆都在忍耐。
如果每個人都在忍耐,那麼錯的人究竟是誰?
雨萱呢,她也一定在忍耐吧。
馮芸望向女兒——她已經嚇懵了,盯著陌生的爸爸,渾身顫抖。她眼裡的爸爸,儼然已是一隻怪物,一個魔鬼。
譚銘之震驚又憤怒,他猛地抓住楊礫的衣領,將他一把推到牆上,死死按住。
“楊礫!你還是不是人?”他努力控制著緊握成拳的右手,想象中已將楊礫的頭擊得粉碎。要不是雨萱在場,他這一拳早就飛出去了。
“我不是人。”楊礫目光呆滯,沒有一絲反抗的意願。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巴掌是怎麼打出去的,手彷彿被什麼力量牽制著。他因為恐懼而出手,可當那一記耳光落到馮芸臉上時,他更加恐懼了。
他變成了自己害怕的那個鬼影。
馮芸臉頰上火辣辣的感覺還正濃烈,腹部和腰部又傳來一陣陣拉扯般的疼痛。她一手摟著雨萱,一手扶著肚子,疼得站不直了。
“哎呀,這是怎麼啦?”劉採鳳慌了神,直拍大腿。婆媳大戰的勝利果實,瞬間不香了。
譚銘之轉頭看向身後,馮芸正向他求救。
“老譚……送我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