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是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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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充值了648塊，半個小時了鑽石還沒到賬！十分鐘前就給你打過電話，到現在還沒解決，你是弱智嗎？還不趕快給爺解決去！”
電話裡傳來一陣怒吼，震得沈浩耳朵嗡嗡響，對方的辱罵，更是讓他咬牙想要摔掉話筒。
不過自己是客服，不可以那麼做。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笑容，輕聲細語地說道：“先生，您的問題我已經反應給技術部，他們正在查詢問題，應該很快可以解決。另外，請您說話客氣一些，不要罵人。”
“你個臭客服，一個月掙幾個破錢，憑什麼讓爺給你客氣！給你臉了不是！你工號多少，我要投訴你！”
電話裡傳來的嗓門更大了。
“我的工號是3184，再次告訴您，問題已經轉達技術部，請耐心等候處理。謝謝您的來電，再見！”
說完，沈浩結束通話了電話。
就算脾氣再好的人，遇到這種客戶，也忍耐不了吧，他已經在盡力剋制了。
結束通話電話後，沈浩疲倦地依靠在電腦椅的靠背上，閉上雙眼，用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
沈浩所在的公司位於鵬城，叫天悅互動遊戲公司。
這是一家做手遊的公司，規模不大不小，也有七八十號員工。
技術部、市場部、客服部、財務部等一應俱全，年營收也有兩三千萬。
他就是客服部的一名普通員工。
…………
“登登登……”
“沈浩，經理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正在閉目休息呢，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傳來，同事小劉那嗲嗲的聲音響起，沈浩猛地睜開眼。
“啊，經理找我？小劉你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嗎？”
沈浩有點心虛，畢竟剛剛那個客戶說要投訴他的。
“不知道，不過看經理那臉色，估計沒什麼好事，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同事小劉語氣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一雙小眼睛在沈浩的臉上瞄來瞄去。
沈浩心裡一陣悲哀，大家都是同事，這是何必呢，就算自己倒了黴，小劉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站起身，打起精神往經理辦公室走去。
背後隱約聽到小劉的嘟囔聲，“長得帥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窮光蛋！整天還那麼清高，裝給誰看呢！老孃看得起你，週末邀請你一起逛街看電影都不去，我呸！”
沈浩心裡嘆了一口氣，自己真不是清高啊。
一來自己週末並不是就能休息了，除了客服的本職工作外，自己還兼著“遊戲託”的任務啊，週末正是公司開新服的時間，自己要去新區當託刺激消費的。
另外，小劉一米五的身高，體重一百三十多斤，大圓臉紅鼻頭，一雙小眼睛平時就像睜不開一樣。
這……
確實不符合自己的審美標準。
自己可不想引起她的誤解，所以乾脆不要給她任何幻想的機會！
…………
走進經理辦公室，門是半開著的，沈浩敲了兩下，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經理，您找我？”
經理正埋頭趴在電腦螢幕前，不知道正在看什麼，聽到沈浩的聲音，抬起頭來。
語氣嚴厲地說道：“小沈啊，你怎麼搞的！剛剛又有玩家投訴你，說你態度極其惡劣，還在電話裡罵人！客服崗位守則都忘了嗎，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沈浩一聽就急了，連忙分辨道：“經理，我……我冤枉啊。剛剛是那位玩家一直在罵人，我根本沒有說一句髒話。”
經理壓根不聽他辯解，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反正玩家是投訴你了，那位玩家可是A級使用者，在我們遊戲裡已經消費了七八萬，馬上就要升S級了！剛剛他投訴時說了，如果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以後就再也不充值了。”
天悅互動遊戲公司，對於消費過萬的玩家，都是有登記檔案的，在服務這一塊，做得很到位。
消費過萬，就是A級使用者，遊戲中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電話聯絡客服，而客服也必須儘快給予解決。
沈浩負責的，就是A級及以下使用者。
消費過十萬的，是S級使用者，那種玩家，享受的是客服一對一的VIP待遇！
沈浩的同事小劉，就是VIP客服，雖然她長相相當一般，但聲音還是很甜美的……
至於消費過三十萬的，那就是SS級使用者了，由客服主管直接對接，中秋節都會給寄月餅的！
聽了經理的話，沈浩啞口無言，公司的理念就是玩家至上。
當然，這裡只指氪金玩家。
“那……那我……”
“你什麼你！這個月績效獎金扣掉，以後要是再有玩家投訴，你就等著滾蛋吧！”經理瞪著眼睛說道，油膩的臉上微微泛光。
沈浩一聽就急了，公司為了能少給員工交社保公積金，所以在合同上所有員工的基本工資都是當地最低標準，兩千二百塊。
而剩餘的部分，是以績效獎金的形勢來發放的，沈浩的績效獎金還有兩千三呢。
如果被全部扣掉了，那自己這個月工資扣掉社保公積金後，到手估計只有一千七八了。
再除去八百塊的房租，一百多的交通費，剩下的錢吃飯都困難。
“經理，你聽我解釋啊……”他連忙說道。
“我對你的解釋毫無興趣，出去，別耽誤我時間了！”經理不耐煩地說道，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一般。
“經理，我想問一下，我的轉崗申請批准了嗎？”沈浩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倔強地站在那裡，繼續問道。
經理翻了翻眼皮，在辦公桌上翻了翻，找到一張申請書，瞄了兩眼後，感覺很好笑地說道：“你要轉崗運營部門？你懂什麼叫運營嗎？”
“我懂，進公司快一年，我一直在向運營部的同事們請教，晚上和週末也在堅持自學，消費心理學之類的書籍也都有在看。經理，做運營是我的理想，希望你能批准。”沈浩回答道。
“你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你懂嗎？什麼狗屁理想，你的理想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根本就不關心！我只知道，再有玩家投訴你，你就死定了！現在，給我轉身，出去工作！”
經理伸手指著辦公室門口方向，怒聲說道。
沈浩閉上了嘴，呆站了兩三秒後，扭頭走出經理辦公室。
…………
又是日常加班，當沈浩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辦公樓大廳，加快腳步趕往公交車站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快要走到公交車站時，沈浩遠遠就看到那輛他要乘坐的公交車，正亮起尾燈，準備駛離公交車站。
“師傅……，等等！等等我……”
沈浩情急之下，邊大聲呼喊，邊狂奔起來。
還好他經常跑步，身體素質還是可以的，一陣百米衝刺後，終於看到公交車緩緩停了下來。
氣喘吁吁地來到車門邊，拉著門把手登上了公交車。
這是最後一班車，車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女孩子坐在前排，正好奇地看著他。
沈浩喘著粗氣，摸出手機準備掃碼，結果按了好幾遍手機螢幕，螢幕都沒有亮起來，應該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把手機裝回兜裡，拿出錢包，想要找零錢來投幣。
開啟錢包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張身份證，連一個硬幣都沒有。
“小夥子，沒錢可坐不了車啊。”公交車司機眼睛餘光掃到這一幕，開玩笑地說道。
沈浩頓時感覺很窘迫，“我手機沒電了，身上沒帶零錢……”
這時，旁邊伸過來一個白淨的胳膊，往投幣箱裡投入兩枚硬幣。
“我這有零錢，幫你投了。”
沈浩驚訝地扭頭看去，原來是那位女孩子。
“小夥子你可要感謝這姑娘，剛才要不是她提醒，我都沒注意到你在後面追車呢。你們白領收入那麼高，趕不上公交車就打車唄，你看你跑得一身大汗的，哈哈……”公交車司機笑道。
沈浩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那微薄的薪水，可支撐不了打車那種“奢侈”的行為。
他坐在女孩子對面的空位子上，這才看清楚女孩子的相貌。
這個女孩子看起來二十來歲，看衣著打扮像是一位大學生，白色的純棉圓領衫，藍色的牛仔褲，腳上一雙小白鞋，整個人顯得很素淨。
白淨小巧的臉蛋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淨清澈，顯得很有靈性。一頭細密的頭髮，不長不短，剛剛垂到脖子處，隨著公交車的晃動，輕輕飛舞。
“你好，剛才真的是多虧你幫忙了，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嗎？”沈浩微笑著對她說道。
女孩子有點愕然地看向沈浩，沒有吭聲，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
沈浩連忙解釋道：“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把剛剛的車費還給你。”
“可是……可是你手機不是沒電了嗎？”女孩子眼珠一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把微訊號寫下來給你，或者你的微訊號寫給我都可以，等一會到家後，我就轉賬給你。轉完後你就可以刪了我，請務必答應我。”沈浩誠懇地說道，態度十分認真。
這就是男人的自尊吧，沈浩不允許自己接受陌生人的恩惠。
可能是看出了沈浩的意思，女孩子從揹包裡掏出一本便籤紙和一支圓珠筆，“唰唰”寫下一個號碼，遞了過來。
“吶，這是我的微訊號，你要是一定要還錢的話就加我吧。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出門在外誰還不會遇到困難呢，錢又不多，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一定要還的，”沈浩笑了笑，堅定地說道。
他接過便籤紙，認真地摺疊起來，裝進錢包。
車廂內沉默下來，只有車內廣播傳來的一陣歌聲。
“我曾被無數的冷風吹透我胸口，
我曾被遙遠的夢逼著我仰望星空，
我曾被無數的嘲諷讓我放棄我的音樂夢，
我曾被無數的黃土淹沒我的澎湃洶湧
……”
略顯哀傷的歌詞，在隔壁老樊沙啞的嗓音吟唱之下，更顯悲傷。
沈浩臉色有點黯淡，他已經陷入了歌聲中。
歌曲到了尾聲，一個充滿磁性的溫柔女聲傳來。
“嗨，陌生人，你今天過得好嗎？這麼晚還在聽歌，你一定很寂寞吧……”
現在是夏天，公交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
沈浩突然感覺身體很冷，有點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他縮起了身體，一直努力挺直的腰桿也彎了下來。
自己今天過得好嗎？
白天發生的一切，如同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閃過。
“你一個臭客服，一個月掙幾個破錢，憑什麼讓爺對你客氣！”
“整天還那麼清高，裝給誰看呢！”
“我對你的解釋毫無興趣！”
“什麼狗屁理想，你的理想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根本就不關心！”
玩家的、小劉的、經理的聲音也在腦海中響起。
突然間，沈浩淚水滿面。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努力想控制眼淚，卻是徒勞。
從懂事起，他好像從來沒有哭過，原以為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流淚，但是今天，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成年人的奔潰，往往就是一瞬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