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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被麻繩捆綁、神情蕭索、雙眼無神的白髮老人,正乘坐著一葉孤舟,沿著淮水最大的支流穎水,自南向北,逆流而行。
他正是放棄舉事,自縛認罪的太尉,王凌王彥雲。
丘頭雖是個小地方,可位置卻極其重要。它位於穎水的中下游,自此地順水而下,一日之間便可直達揚州首府壽春,司馬懿帶著長子衛將軍司馬師、五歲的孫兒司馬攸,秘密進軍,速若雷電,神不知鬼不覺便輕輕鬆鬆佔據了這個要衝之地。
不僅如此,司馬懿深知王凌善於用兵,因此還留了後手,專門安排了兒子司馬昭為安東將軍,都督淮北諸軍,屯紮在了項城,以備不時之需。
在如此周密的安排下,王凌即便想要麾軍反擊,卻連召集兵馬的時間都沒有了,這也難怪他會直接放棄抵抗。
當王凌抵達丘頭大營南十數丈時,很快便被駐守此地計程車卒發現了,被帶入大帳的王凌此刻失去了最後一絲身為名將的從容風度,此時此刻的他,就好像只是個普普通通想要安享晚年的老人:
“麻煩給司馬太傅通報一聲,就說王凌給他負荊請罪來了!”
讓王凌沒想到的是,半晌之後,司馬懿只是傳令親兵為自己鬆了綁,但卻沒有接見前來請罪的自己。
丘頭水軍船陣中央,旗艦之上。
司馬懿此刻正抱著他那心愛的五歲孫兒司馬攸,聽麾下親兵聲情並茂的念著王凌所寫的親筆降書:
“罪臣王凌百拜:卒聞神軍密發,已在百尺,僕聞命驚愕,五內失守,不知何地可以自處,知命已窮盡,但若得一見故人,雖身首分離,不以為恨!僕前後遣使,企踵西望,盼有回信,公昨日遣書召喚,僕已乘船來相迎。僕久忝朝恩,歷試無效,統御戎馬,董齊東夏,事有闕廢,犯義之念,罪在三百,妻子同懸,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橫蒙視息,復睹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僕即時呵抑,使不得竟其語。既人已知,神明所鑑,僕知此梟夷之罪也,望公垂憐一二。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注一:此信為使讀者能明其意,筆者已根據史料做了部分修改增刪。】
五歲的司馬攸聽親兵讀完了信,眨巴著大眼睛,若有所思,他扭頭對著司馬懿奶聲奶氣的說道:
“翁翁,王彥雲既已服氣,桃符想,不必再,夷三族了吧......,否則,外人會說咱們,殘忍成性,會不會反而,不服咱......”
司馬懿見五歲的小孫兒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十分開心的點了點頭,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颳著小孫子的鼻樑說道:
“攸兒說的在理,如果翁翁歲月還長,自然可以饒了他們,可是翁翁已經這麼老了,王彥雲的幾個兒子又那麼厲害,攸兒說該怎麼辦呢?”
聽了這對‘憨態可掬’的爺孫的對話,那親兵的心中不由得感到了一陣惡寒。
十餘丈外的戰船上,被鬆了綁的王凌見司馬懿遲遲不願意見自己,心中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但不死心的他此刻還想再掙扎最後一下,他跑到甲板上,朝著遠處樹有一杆‘魏太傅舞陽侯司馬’大纛旗的旗艦大聲呼喊道:
“太傅欲見我,以片簡召我即可,我豈敢不至?太傅何必親自引軍來此!”
旗艦外的親兵聽清王凌的喊話後,立即便進艙將原話轉述給了司馬懿。
片刻後,幾名親兵再次出倉,朝著王凌的方向大聲喊話回覆道:
“以卿非肯逐簡相見之人故耳!”
“以卿非肯逐簡相見之人故耳!”
......
遠處的王凌聽了這句回話後,心中自知必死,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道:
“卿不念我與你故兄司馬朗的交情了嗎?!卿負我!!”
“卿負我!!!”
......
不多時,十丈之外飄來了司馬家親兵傳來的一句毫不留情的話語:
“太傅有言:我寧負卿,不負國家!”
“我寧負卿,不負國家!”
......
王凌聽了司馬懿的話後,彷彿被抽掉了脊樑骨一般,整個人癱軟在了甲板之上,他口中自言自語喃喃道:
“這是什麼世道,他也有底氣說他不負國家......”
“他有什麼臉面,憑什麼說自己不負國家!”
當天夜裡,被徹骨寒的江風吹的骨節生疼的王凌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央求船上的甲士幫自己到司馬懿那裡要兩顆棺材釘。
這是他們兩個耄耋老人之間的默契。
後半夜,尚未入睡的王凌看著那甲士給自己送來的兩顆對映著星光閃閃發亮的棺材釘,徹底的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他才慨然長嘆了一聲:
“老夫行年八十,不意朝夕之間,竟身名並滅!”
就這樣,這位四朝老臣被六百禁軍精銳押解於囚車之中,朝著帝都洛陽的方向逶迤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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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城。
被六百步騎禁軍押解的王凌,不到一日便來到了此處。
囚車之中,鬚髮皆白的老人此刻緊閉雙眼,似是在沉思著什麼。
項城道旁的神廟中供奉著的神主,正是他曾經的摯友,已故的同僚,大魏的忠臣————賈逵,賈梁道。
沒來由的,他想起了這位昔日好友臨終之際的高呼,那是對大魏最忠誠的宣誓:
受國厚恩,恨不能斬孫權以下九泉見先帝耳!
而此地豫州的百姓感念他多年以來抵禦孫權、造福士民的功績,才為他建了這座祠。
當年明皇帝南征,路過此處,見其石碑,亦為之愴然淚下。
原本愧疚悔恨的王凌,心中此時此刻莫名其妙的再沒有了任何恐懼,只剩下了一份釋然。
生而為大魏忠臣,死亦為大魏鬼雄,如能為後世之人留下這樣的名聲,死又有何懼!
王凌睜開了眼睛,望著路旁那座高大的石碑,大魏忠臣,死亦不朽矣!
這時,王凌突然仰天大笑,高呼道:
“賈梁道!王凌亦是大魏之忠臣也,惟爾有神知之!”
過了一會兒,隨行士兵才發現,囚車之中的老人不知在何時,就已經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毒藥,飲鴆而死。
而他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還掛著一絲自豪而安詳的笑容。
至於他這一生的功過榮辱、善惡是非,後世之人只怕也難述說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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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司馬懿順流而下來到揚州首府壽春城,看到此地充實的人口、豐盈的糧倉、剽悍的甲士的時候,他這才感到了一陣心驚與後怕。
如若自己沒能事先得到訊息,率先從容準備,讓王凌佔了先機,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揚州這些年來竟已變得如此富庶,怪不得王凌敢生出異心!......這個諸葛誕,果然是個治州大才!”
司馬懿此刻端坐在揚州城樓之上下屬替他鋪好的蜀錦坐席之上,他面前的檀木案几之上則擺放著一些揚州當地的時鮮水果和揚州特有、清冽甘甜的楚淮酒。
司馬懿抱著孫兒司馬攸,此刻正悠然的品嚐著水果,享用著美酒。身後侍立的司馬師陰鷙的臉色上除了一絲對城下千百引頸就戮的政敵的嘲諷之外,看不出其他任何一絲表情。
司馬師身後站著的,則是新近和司馬家聯姻的諸葛誕。此刻,他望著城樓下刑場上跪著的女婿王廣王公淵和可憐的女兒,心中正在滴血。可他明白,活著的人還需要他的庇護,面對這個成為姻犧牲品的閨女,他此刻愛莫能助也無能為力。
城樓下的刑場上,令狐愚生前最信任的心腹幕僚——治中別駕單固單恭夏,此刻渾身是血,狼狽不堪,本來他一口氣扛過了司馬家十二道酷刑,都沒有將令狐愚的計劃洩露一個字出來,但他沒想到的是,令狐愚所信任的另一個心腹——治中從事楊康,卻將一切證據都主動交給了司馬懿。
滿臉是血的單固此刻朝著楊康的臉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呸!老狗,你出賣了令狐使君,也出賣了我,還妄想著封侯拜將,你此番還不是要和我一塊死在司馬家的屠刀之下!老東西,和你死在一個刑場上,我嫌髒!”
沒想到司馬懿會卸磨殺驢的楊康此刻跪倒在刑場上,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司馬懿果子吃膩了,這才抬頭用老眼看了看日頭,似乎是在告訴城下的監斬官:是時候了!
劊子手一舉起屠刀,小桃符便嚇得把臉埋藏進了祖父的懷中。
屠刀揮下,王凌、令狐愚,以及他們生前所有親信舊將的三族宗人親戚,攏共兩千九百四十三人的人頭,頃刻間便墜落到了刑場上!
這其中,包括有志於學的洛陽名士王廣,在戰場上屢建功勳的王金虎、王飛梟,當然也包括書法冠絕天下的王明山,以及諸葛誕的愛女。
司馬懿和司馬師父子二人似乎非常欣賞眼前這一抹‘亮麗’的紅色,他們舉起手中的玉杯,宛如慶賀一般對飲了滿滿一口楚淮酒。
那彷彿是在品嚐人血的模樣看的諸葛誕一陣反胃,看著城下一瞬間被砍下人頭、奪走生命的女兒的屍體,諸葛誕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口中一陣腥甜,但一向心理強大的他並沒有將這一切外顯出來。
他的身軀依舊像一座山一樣穩當,悲傷好像只是他表情中的一位匆匆過客,轉瞬之間他便恢復了正常,他將喉嚨中沒有噴出的熱血嚥了下去後,舉起酒杯對司馬懿、司馬師陪笑道:
“恭喜太傅、賀喜衛將軍,立下這不世之功!誕在此敬太傅、衛將軍一杯!”
司馬懿和司馬師宛若兩頭嗜血的貪狼一般,扭頭對著諸葛誕滿意的點了點頭,諸葛誕狠狠的將這口混合著鮮血的烈酒嚥了下去,那酒宛若一柄刮腸剮肉的鋼刀一般,剮過了他的喉嚨,食道,腸胃,但諸葛誕並沒有流一滴淚水。
“諸葛使君,你是個識時務的俊傑,王凌一死,揚州就有了空缺,這揚州十數萬的大軍,就交給你掌管,從現在起,你就是新任揚州都督了!另外,老夫再賜你個山陽亭侯的爵位罷!”
諸葛誕聽了這話,立即便跪在地上表起了忠心:
“多謝太尉!誕願為太傅、衛將軍鞍前馬後,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司馬懿看著眼前這個似乎已被自己馴服的後輩,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喃喃道:
“春秋之義,齊之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暴屍剖棺,此事於方策之中皆可見到。老夫以為,王凌、令狐愚二人罪惡盈天,宜如崔杼、鄭歸生之舊典,也該剖其棺戮其屍,不知公休,意下如何呀?”
諸葛誕明白這也是司馬懿對自己的考驗,怕司馬懿看出他強忍痛苦的諸葛誕急忙跪拜於地,將表情藏在了磚石之間:
“太傅英明,依在下之意,還應將王凌、令狐愚的印綬、朝服當眾焚燒,如此一來,才真稱得上是大快人心!”
司馬懿再次滿意的點了點頭,將桃符遞給侍立一旁的司馬師後,起身拍了拍諸葛誕的肩膀,虛扶了一下諸葛誕,然後整理了一下朝服,便緩步朝著城樓下走去了。
經此一役,揭發王凌、令狐愚有功的兗州刺史黃華、將軍楊弘都獲封了鄉侯爵位,司馬師、司馬昭二人也各自增加了許多食邑封戶,甚至就連年僅五歲的司馬攸,也都獲封了長樂亭侯的爵位!
年長而有才的楚王曹彪,也直接被朝廷下詔賜死在了封國!
不僅如此,司馬懿還以天子名義下達了一道詔令:
悉錄宗室諸王公,悉置於鄴,命有司監察,不得交關。
司馬懿藉著這個機會,將所有的曹氏宗族都軟禁到了河北鄴城,並派他那剛剛娶了諸葛誕女兒的三兒子司馬伷擔任了寧朔將軍,專門負責監視看護曹氏諸王。
鄴城。
乃是當年太祖武皇帝曹操建國的封邑之都,也是曾經魏國的都城。
而如今,卻變成了專門關押看守曹氏子孫的‘牢獄’。
年僅十二歲、也被遷徙看守在城中的高貴鄉公曹髦,此刻正站在鄴城的城頭,望著這座曹氏龍興之城。
他在心中發誓道:
“列祖列宗在上,曹髦今日在此立下暗誓,他日若有機會,定要奮力一搏,奪回大權,如若不成,也要誓與大魏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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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洛陽的曹芳此時已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傀儡,身邊的散騎常侍甚至都已經完全順著司馬懿的黨羽的意思,開始隨意指派蘭臺內閣下達起了代表司馬家利益的詔令。
侍中韋誕拿著“天子詔令”和牛羊酒肉等賞物,犒勞著司馬懿擒殺王凌所率領的中軍。
而太僕庾嶷緊接著又持著‘天子符節’,策命司馬懿為相國,加封安平郡公爵位,並加賜司馬家子弟爵位。河內司馬氏的子弟,無論有功無功,封侯者竟多達十九人,食邑總數加起來甚至都突破了五萬戶!
司馬懿依舊是一如既往的老謀深算,他仍舊態度堅決的拒絕了相國、郡公的職爵,而只接受了朝廷賜予子孫們的封爵。
這一日,何邵、羊琇兩個少年聽聞好友司馬炎也獲封了北平亭侯的爵位,興致勃勃的在青青苑擺了一場酒宴,說是要為司馬炎好好慶賀一番。
先前司馬懿南征王凌,只帶了大伯司馬師和五歲的弟弟司馬攸隨侍身側,這個不太明顯但卻很不尋常的舉動,本就讓司馬炎心中略微有一點不痛快,他恰好也想和友人們一塊坐坐,舒展舒展胸臆,因此並沒有拒絕兩個同年好友的盛情相邀。
三人已過成童之年,已算是小大人了,於是便來到了整個洛陽最享負盛名的青青苑。
一進門,三人便看到了幾個連榻而坐、爛醉如泥、觥籌交錯的年輕人。羊琇一向喜歡乾乾淨淨的獨榻,頓時便對幾人產生了嫌惡之感:
“你看這些酒客,真是粗俗不堪!君侯,我已讓兄長羊瑾在三樓訂好了雅間,咱們上閣樓去罷!”
何邵和司馬炎見羊琇這個老同學還保留著孩童時愛乾淨的老習慣,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三人上了閣樓後,還沒有到羊瑾訂好的雅間,竟先看到了兩個神姿豐朗、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羊琇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竟是裴秀、羊祜兩人。
羊琇一看到自己一向景仰、大自己十幾歲的堂兄羊祜和傳說中的地理天才裴秀,心中一陣欣喜,急忙上前打起了招呼:
“裴先生,六哥,好巧啊,你們也在這吃飯?!”
羊祜一見是堂弟羊琇,也微笑著打招呼道:
“是十七弟!快過來一塊坐!”
羊祜族中排行老六,羊琇排行老十七,因此二人以行相呼。
雖然羊祜熱情召喚,但司馬炎今日並沒有提前邀請這兩個貴客,倉促拼桌,不合禮數,因此便笑著婉拒道:
“感謝兩位盛情,炎在別席已約了朋友,改日再請兩位兄長!”
羊祜和裴秀二人聞言,笑著點了點頭。
何邵、羊琇、司馬炎三人來到雅間,和羊瑾碰頭後,便暢暢快快的吃喝談笑了起來。
“何邵,這麼好吃的魚肉,你怎麼還挑三揀四的,真是奢侈啊!你平日裡吃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美味佳餚?”
“哪裡哪裡,我只是覺得,天下多庸廚而已,本朝尚節儉,你可不能說我奢侈啊!”
“炎兄啊,這杯酒,是我羊琇敬你的,恭喜你才成童之年,就封了北平亭侯,將來你要是發達了,可別忘了兄弟我啊!”
“哈哈哈,好!來,大家一塊喝一杯!”
“‘繡球兒’,假如將來炎兄發達了,你最想讓他實現你的什麼願望?”
幾人還是少年,酒量並不是很宏大,三杯兩盞便有了淡淡的醉意,羊琇聽了何邵的發問,歪著頭仔細的想了想,然後笑著說道:
“假如炎兄將來發達了,記得讓我當二十年的大官兒就好!”
司馬炎笑著問道:
“想當什麼樣的大官啊?”
“無他,中領軍和中護軍各十年就好啦,哈哈哈哈哈!”
幾個少年恣意的暢飲了半日,司馬炎心中忽地一動,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好友諸葛靚。
諸葛靚的姐姐被王凌一事牽連,年紀輕輕便被翁翁和大伯斬殺在了揚州壽春,諸葛靚已經一連十幾天都沒有見自己了。
司馬炎長嘆了口氣,舉起酒樽便噸噸噸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說起酒量最好的小夥伴,洛陽城裡其實要數夏侯明月排第一。只不過這些年夏侯、司馬兩家交惡,司馬炎並沒有和明月有太多的交集。
想起明月,司馬炎的酒意頓時醒了大半。
司馬炎忽然驚恐的想到,自己在太學院已經足足三個多月沒有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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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夏侯明月有可能已經不在洛陽城了?!”
“不錯,孩兒斷定,夏侯明月必定已經離開了洛陽城!”
司馬昭看著兒子司馬炎灼灼的目光,心中驚疑不定,他的長子司馬炎雖然才十五歲,但這兩年來聲名鵲起,辦起事來精明強幹,因此他相信司馬炎所說的不是假話。
司馬昭猶疑了片刻,他明白,如果自己將此事告知了大哥和父親,那夏侯玄的處境勢必會更加危險。但他轉念一想,司馬家如今踩著一堆大魏宗室、名士、老將三族的骨頭,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司馬家,想要將他們生吞活剝,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很有可能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念及此處,司馬昭不再猶豫,立即便趕去了大哥的寓所。
小半個時辰後,一群身披輕甲、腰佩環刀的校事官從校事府官衙疾步跑出,徑直來到了九子坊的昌陵侯夏侯府。
嗵嗵嗵!嗵嗵嗵!
就在校事官凶神惡煞的敲門時,受夏侯玄所託關注局勢、正帶兵巡視九子坊大街的蘇慕注意到了這邊反常的狀況,立即便策馬趕了過來:
“這幾位兄弟,有什麼事情嗎?”
那校事官本想將這個多問的人罵開,可他一轉頭,發現問話的人乃是衛將軍司馬師最信任的衛將軍府參軍蘇慕,臉色立即好轉了起來:
“原來是蘇參軍,小的們辦的秘密差事,不便告知,還請蘇參軍見諒!”
蘇慕點了點頭,並沒有流露出異樣的神色,但他心中卻已生出了幾分焦急。看這些校事來者不善,蘇慕明白肯定是夏侯府出了什麼事情。
他深受夏侯玄活命之恩,此刻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夏侯府的門房開了門,硃紅色的厚實門板背後走出了一位氣度不凡、長髯飄舞,約莫四十餘歲的白衣貴公子。
蘇慕一見故人,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原來夏侯玄昨夜就已經趕到了洛陽城,他將毌丘儉的白玉虎寄養在京郊後,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進了城,他並沒有立即返回夏侯府,而是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暫時休息了半晚,天亮後他在市井中打聽了些許近日來洛陽城的小道訊息之後,他這才返回了府邸。
“諸位,不知造訪寒舍,有何貴幹吶?”
那群凶神惡煞的校事一見到這位溫潤如玉、氣度不凡的當朝第一名士後,竟鬼使神差的從心底生出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敬意。
幾人心中不禁想:本朝少年名士裴楷曾稱讚夏侯玄是‘肅肅如入廊廟中,不修敬而人自敬。如入宗廟琅琅但見禮樂器。’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夏侯太常,我們受司馬公之命,有些話想要問一問您......”
夏侯玄微微一笑,心中已經想到了發生各種情況後的應對話語,他笑著招呼眾人進了侯府,厚實的朱門再次關閉了起來,街道上只留下了心懷擔憂的蘇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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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查探後,夏侯玄應對得體,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事後幾名校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於是只能返回司馬府回報司馬師。
“送去養病了?”
司馬師細細思索了一番後,覺得此事也不是什麼急事,於是對幾名校事吩咐道:
“你們繼續關注此事,並時刻注意夏侯府的動向,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來向我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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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府。
最近一月間,在府外監視夏侯玄的司馬黨羽發現,府中那個姓顧的老頭總是頻繁的出府,去往各個書販處購買書籍、尤其是西域來的胡人書販處。
剛開始監視者還有些生疑,後來聽說了府中這位太常大人原來是為了著書立說、編纂書集,這才打消了疑慮。
府內書房,夏侯玄正執筆抄錄著顧霆自各個胡商處購來的書卷。
其實他並不是為了編寫《夏侯子》才讓顧霆買來了這些書。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向司馬家復仇!
為了不讓那些監視者起疑,他故意讓蘇慕扮作西域胡商掩人耳目,而只有如此,才能夠瞞過那些人,成功的與蘇慕進行通訊。
而其中往來的絕密,其實就隱藏在這些所謂的怪異書卷之中。
洛陽城西郊金市,乃是胡商與漢客交易的密集之地。
由於此處熱鬧非凡,客商雲集,為了不驚擾胡地客商,朝廷一般也不會過於嚴苛的去檢查金市的商販,所以扮作胡商,剛好可以巧妙的避過司馬家的耳目。
不過,夏侯玄買來西域書籍,雖然是為了掩人耳目,但他卻驚喜的從這些書籍中發現了幾卷他從前從來不怎麼關注的奇文。
這些奇文,正是來自西域僧人傳來的佛經。
佛教的傳入,由來已久。
據說前朝大漢永平七年,漢明帝劉莊一次夜宿南宮,夢一個身高六丈,頭頂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來,在殿庭飛繞。
次日,漢明帝將此夢說與大臣,博士傅毅啟奏說“西方有神,稱為佛。”
漢明帝聽罷大喜,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餘人出使西域,專門拜求佛經、佛法。
永平十年,二位印度高僧應邀和東漢使者一道,用白馬馱載佛經、佛像回到了國都洛陽。
漢明帝見到佛經、佛像,十分高興,對二位高僧極為禮重,親自予以接待,並安排他們在當時負責外交事務的官署“鴻臚寺”暫住。
永平十一年,漢明帝敕令在洛陽西雍門外三里御道北興建僧院。為紀念白馬馱經,取名“白馬寺”。
“寺”字即源於“鴻臚寺”之“寺”,後來這個稱謂便成了天下寺院的一種泛稱。
白馬寺在漢末大火中本已毀於一旦,不過文帝黃初年間,又在其廢墟之上將其重建。
如今白馬寺便矗立在銅駝陌畔,其中還藏有攝摩騰和竺法蘭所譯出的《四十二章經》。
在攝摩騰和竺法蘭兩位高僧之後,又有多位西方高僧先後來過白馬寺譯過佛經。
一年前,嘉平二年,一位名叫曇柯迦羅的中天竺【印度】律學沙門遊方到了洛陽的白馬寺。
這位從小聰明、愛好學習、廣讀詩書、二十五歲出家修行的高僧到了洛陽之後,驚奇的發現,中土的僧人除了剃髮這一點之外,該吃肉吃肉,該喝酒喝酒,該成家成家,各個方面和其餘的普通民眾沒有任何不同。
他主張一切行為應遵佛祖,於是洛陽僧眾共請這位曇柯迦羅譯出了具體的佛祖戒律,以普度眾生。
迦羅恐律文繁廣,不能為大眾所接受,因而譯出了簡潔明瞭的《僧祇戒心》,也就是摩訶僧祇部的戒本。
這就是中土僧侶最開始的戒律準則。
“極樂國土,七寶相合一成,恢廓曠蕩,不可限極,光明照耀,清淨莊嚴,超過十方一切世界,既無須彌山、金剛鐵圍一切諸山,亦無大海小海、溪澗井谷,亦無地獄、餓鬼、畜生諸惡趣。亦無四時春夏秋冬,不寒不熱,常和調適……”
“謂諸眾生,強者伏弱,轉相剋賊,殘害殺戮,迭相吞噬。……”
夏侯玄抄錄至此,闔目靜思。
無地獄惡鬼之域,方為極樂國土。亦無四時春夏秋冬,不寒不熱,常和調適……
強者伏弱,轉相剋賊,殘害殺戮,迭相吞噬。此為一罪……
欲大魏為極樂國土,便需除此惡鬼強賊也!
“蘇慕,你現在終於完全取得了司馬師的信任,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君侯吩咐便是,蘇慕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夏侯玄把著蘇慕的臂膀,認真而堅定的說道:
“如若有一日,我也和羲弟他們一樣,不在人世了,司馬家果真有了篡逆之行,你可不可以為大魏、為我,奮力除去國賊!”
蘇慕望著夏侯玄灼灼似火的目光,鄭重的點了點頭:
“君侯放心,蘇慕記下了,有朝一日,如若司馬家真有了徹底謀逆之心,蘇慕不會放過他們的!”
————————————
六月,太傅府內。
清晨,陽光尚未升起。
尚未睡起的老人此刻正躺在寢室榻上,額上似有冷汗。
他的嘴角不自覺的牽動著,似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
“救命……”
老人在夢中囈語道: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救命!”
突然,老人被噩夢所驚醒,他忽的翻起身來,汗水溼透了衣衫。
“老爺,您怎麼了?”
侍立一旁的婢女拿著絹帛為老人輕輕擦拭著額頭冷汗。
司馬懿仍是餘驚未消,驚魂不定。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方才好像在夢中見到了王凌、賈逵等人的鬼魂!
太傅府中,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衛將軍司馬師望著庭中枝丫上的綠芽,似是在出神想著什麼。
他想起了亡妻媛容臨終之際對自己的囑託,只是如今的自己,還對得起她嗎?
司馬師紅了眼睛,揉了揉有些隱隱作痛的左眼傷疤。
“將軍,可是眼疾又犯了?應當多注意休養才是。”
不知何時,蘇慕已來到後庭。
司馬師搖了搖頭,苦笑道:
“我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
司馬師轉過身來,他的眼中竟全是孤寂與空虛之色。
他望著眼前這個身世可憐、與自己並肩多年、在自己眼疾發作後痛不欲生的時候給自己求來止痛靈丹妙藥的軍中同袍,眼中竟是宛若看待手足兄弟一般的信任。
“蘇慕,這些年,我的地位、權力,都越來越高,可是為何,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想象中的快樂?”
司馬師眼中盡是痛苦之色,他搖頭道:
“你明白這種痛苦嗎,蘇慕……”
蘇慕仍是低頭不語。
他一個身份低微的參軍,當然不會明白。
“蘇慕,我有時會想,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選擇錯了……”
“將軍。”
此刻,蘇慕抬頭,望著司馬師的眼睛:
“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無論對與錯,也許都已無法再挽回!”
兩人閒談了一陣後,司馬師這才離開了庭院,處理朝中急務去了。
書房之內,蘇慕輕聲的走了進來,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這些年來,他的輕功已然大成,不知不覺便達到了足踩木地而不發聲之境。
他轉身,緩緩的闔上了門扉。
此刻,這書房的主人正在太極殿上參加朝會,因此身份特殊的他才能夠悄無聲息的進入到這書房之中來。
書架被他緩緩推動,一卷破舊的書簡與一隻精緻的玉瓶映入了他的眼簾。
想必這就是泰初所說之物吧。
蘇慕看著那隻精緻玉瓶,上面赫然印有兩個篆字“甘冰。”
蘇慕悄悄的探了足足一個多月,直至今日,他才終於找到了這瓶毒藥。
他並不打算遵照夏侯玄所說的,靜待來日。
別人也許不知道,可蘇慕不會不明白,這些年夏侯玄心中的是多麼的孤寂痛苦。
他不止一次的見過夏侯玄深夜偷偷為故友焚送寒衣,在深夜偷偷的痛哭。
他決定瞞著夏侯玄,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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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宮,太極殿。
已退朝多時的大殿內,此刻只餘下一片沉寂,與一個孤獨的身影。
弱冠的帝王呆呆的坐在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上,怔怔的望著眼前的金碧輝煌。
他清楚的記得,三年前,自己還在與故大將軍曹昭伯進行著大刀闊斧的改制,想要成為秦孝公商鞅一般的千古君臣,企圖讓自己的帝國重新煥發出生機。
可是沒想到,就在這短短的三年內,一切都變了……
二十歲的曹芳似乎又想起了十餘年前的那個冬日。
父皇撒手人寰前對自己深沉的那一瞥。
那分明是在告訴自己,蘭卿,父皇不在了,你一定要將這片江山好好守下去。
可是如今……
自己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這一份可憐的孤獨了。
他望著殿外如畫的江山,潸然淚下。
不知眼前這片大好河山,最終將會變成什麼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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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子坊、昌陵侯府。
太常夏侯玄依舊獨坐書房,抄錄著佛經書卷。
倘若蒼天有眼,自己定可親手在廟堂之上扳倒國賊。
倘若這世間真的有佛,那佛也自應讓惡魔消亡。
一切的一切,自當有因果迴圈,報應不爽。
“君侯。”
年邁的顧霆顫巍巍推開房門,看著他那形同軟禁的主人:
“君侯,該吃飯啦......”
夏侯玄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顧叔,你去幫我打點一下,八月戊寅日,司馬仲達七十二壽誕之日,我要出府一趟,親自去給司馬太傅,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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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仲秋。
武庫西側,西明門北,金市之南,太傅府前。
這一日,府中上下內外格外的熱鬧,幾乎整個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來到了府上,為太傅司馬懿慶賀他的七十二歲大壽。
太傅三弟、司空司馬孚,以及太傅諸子皆親自在府門、正堂處迎接著攜帶禮物、熙熙攘攘的眾賓。這熱鬧的場景,讓洛陽的老百姓不禁感嘆道:
“聽說今天是朝中司馬太傅的七十二大壽啊!”
“是太傅做壽麼,看這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過壽呢!”
“嗐,司馬太傅一家如今的榮華富貴,就算是比不上天家,依我看吶,也差的不遠咯!”
吶百姓說的並不誇張。如今的朝堂,的的確確已然牢牢的握在了這位年逾古稀的太傅手中。
準確的來說,整個天下,已然牢牢握在了司馬氏的手中!
正堂之內,主座之上,老壽星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孔上,此刻盡是愉悅的笑容。
這天下,終歸是到了我司馬家的手中。
司馬懿望著席間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眾臣,似乎已然看到了百官擁戴子孫,朝拜山呼的場景。
“太傅,太常昌陵侯、夏侯泰初大人在別苑等候,說是想單獨見一見您。”
“夏侯玄……”
老人眯著眼睛,拈著鬍鬚幽幽說道:
“老夫也有好些年,沒有和這孩子好好說說話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樣……”
府中,後園,協助衛將軍司馬師打點府中禮單的蘇慕,悄然飄至此地。
他等候了一會兒,終於見到了時常陪伴府上幾個姑娘的女僕子衿,他立即緩步來到了後園。
“子衿,我已找到了此物,接下來,便看你的了!”
蘇慕將那隻青玉瓶交到子衿手中之後,便立即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子衿握緊了手中的玉瓶,眼神中盡是堅定的色彩。
蘇慕這段時日,已經陸續將當年所有的真相,都告知於她了。
如今小姐的幾個閨女,除了去世的念容,以及靈雲、靈君兩個孩子尚在府中,其餘的都已經許了人家,自己也基本上沒有什麼牽掛了。
這些年司馬家殺人如剪草的手段,她也見識了不少,如今殺了他們為小姐報仇,她自然是沒有任何的顧忌。
此毒無色無味,即便是親手調配過此毒的司馬懿,也不可能從飯食之中查驗察覺。
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終於可以親手為媛容小姐報仇雪恨了!
想到這兒,子衿那原本暗淡的眼眸中,頓時散射出了一絲凌厲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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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別苑。
司馬懿來到苑中時,夏侯玄也並未起身迎候,而是依舊自斟自飲著。
“司馬太傅,看起來氣色不錯啊!”
夏侯玄非但沒有起身行禮,語氣之中更是充滿了隨意與傲慢。
“夏侯侄兒果然還是氣度非凡。”
老人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依舊中氣十足,更讓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怒。
“司馬伯父。”
夏侯玄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他冷冷瞥向了老人:
“念在當年您與亡父還算是至交好友的份上,玄最後再稱您一聲伯父。”
他正視著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些年,您可還能睡得安穩?”
司馬懿聽夏侯玄提起了算是被自己設計害死的故友夏侯尚,原本靜如山嶽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但幾乎在一瞬間,他又立即恢復了常態。
他的語氣雖然仍舊處變不驚,但他卻已經不敢去直視那雙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
那目光來自於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四十歲的後輩晚生。
“哈哈哈哈……”
老人笑了,笑的有些陰森恐怖:
“老夫身體還算康健,自然睡得安穩!”
夏侯玄只是冷冷一笑,他並沒有搭司馬懿的腔,而是自顧自的說出了幾句驚天之語:
“四十多年前,太祖武皇帝見你是個大才,因此命你全力輔佐當年的小公子曹衝曹倉舒。
可是你卻發現,這個孩子實在太過聰慧,將來一旦成為君主,根本不會太過依賴於你,相反,五官中郎將公子丕,也就是後來的文皇帝,倒是對你倚重有加。
於是你便動了邪念,害死了十三歲的小公子倉舒!
這是你第一次用西域奇毒甘冰。我說的,對是不對?!”
夏侯玄的聲音如同寒冰,刺透了老人身上華貴的大氅,司馬懿不禁打了個寒戰,霎那間,他的眼神中也透出了三分四殺意,他也不再打算隱瞞任何事情了!
“孩子,你很聰明。”
“還有!”
夏侯玄並沒有停下,他目光灼灼,繼續一字一句的說道:
“曹純大統領對小公子的死甚是懷疑,因此開始著手調查,就在他發現所有秘密之後,他的發現再一次威脅到了你!
於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又以同樣卑鄙的手段,害死了年僅三十六的國之棟樑!
還有,當年關雲長北伐襄陽,你還模仿了太祖的筆跡,偽造了一份軍令,使得支援倉舒公子的于禁於文則老將軍投降敵將,晚節不保,身敗名裂!龐德將軍也因此軍敗身死,為國捐軀!”
“老夫沒想到,連這些陳年舊事,你一個後輩小子,居然都知道!”
司馬懿眼中盡是寒冷的殺氣:
“看來,是司馬伯父小看了你!”
他抬頭望著夏侯玄的眼睛,用陰森恐怖的語氣幽幽說道:
“還有一些事情,老夫不妨一併告訴你。
當年于禁在鄴郡高陵看到的壁畫,並非是文皇帝本意,而是老夫建議文皇帝準備的!
曹真氣的一病不起之前所看到的那封辱罵信箋,不是諸葛孔明寫的,也是老夫所為!
還有,當年去你府上,奉武宣卞太后之命賜死壁寒的什長,也是老夫的安排!
當然,還有你那個不怕死的妹妹,當然,這也怪她不慎發現了老夫的機密……”
“司馬懿!”
夏侯玄聽到就連寒姨、父親、媛容、舅父都是眼前的惡魔所害死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怒火,他忽的起身,倒嚇的司馬懿渾身一顫。
司馬懿望著自己事先在角落中安排好的死士,只要夏侯玄一對自己不利,他便隨時喚出死士將其剁為肉泥!
“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夏侯玄紅著眼睛道。
“天譴?”
老人笑了:
“當你站在高處之時,才有資格說天譴,如今你夏侯家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一根卑弱的稻草,一隻可憐的螻蟻!
天子都可以去之,天,又有何懼?
天下都是我司馬家的,天譴又能如何?”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朝著苑外退去,同時,他朝那些死士下了暗令,控制住夏侯玄,必要時可將其殺死!
夏侯玄雖然此刻怒火攻心,但畢竟不會蠢到直接送死,未等那些死士出現,他便腳下踏出“雲行雨步”,打算逾牆而去。
但他還是有些低估了司馬家死士的實力,那十來名死士揮動暗器,封死了夏侯玄的落腳之處,夏侯玄不得已只得再次落回院中。
“你們先在這兒好好陪陪夏侯太常,老夫還得繼續參加壽宴去!”
司馬懿離開以後,夏侯玄又和那十餘名死士纏鬥了半晌,發現自己佔不了便宜,於是不再急促的和那些死士惡戰,反而神態自若的繼續坐到了石凳之上自斟自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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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等恭賀太傅,祝太傅福澤綿長!”
“多謝諸位,老夫與你們同飲一樽!”
子衿此刻死死的盯著司馬懿手中那隻碩大的白玉酒樽,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她不禁在心中暗暗祈禱了起來:
“小姐,你在天之靈,請保佑子衿今日能夠成功為你報仇!老天保佑!”
就在此時,飲下壽酒的司馬懿忽然覺得喉管中有了一絲輕微的不適,片刻之後,這一絲不適之感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司馬懿心中一陣惶恐,急忙走到了兩個兒子身邊,抓起了兩個兒子的手,急匆匆的來到了後堂。
“父親,您怎麼了?!”
司馬師方才就已經察覺了司馬懿的不對勁,此刻他明白,父親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司馬懿此刻顫抖著雙手,眼神中盡是恐懼之色,他顫顫巍巍的想要說些什麼,可喉嚨中歇斯底里、有異於常的乾渴讓他根本難以開口!
就這樣,來不及說出一句話的司馬懿忽然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王......王.......,賈,賈.......”
“父親,你怎麼了!?“
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二人此刻慌張無比,打算把父親從冰冷的地上扶起來,可司馬懿此刻就好像看到了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場景一樣,瑟瑟縮縮的朝著房屋角落爬了過去!
秋八月戊寅,太傅舞陽侯司馬懿亡於急症,時年七十二。
據說,他死前死狀可怖,卻並沒有查出任何中毒的跡象。
還有人說,他在死前看到了無數的鬼魂。
九月庚申日,司馬懿之靈柩葬於河陰,諡曰文貞,後改諡文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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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壽宴以這場極其詭異的方式中場結束後,司馬師立即便下令戒嚴了司馬府。
“大哥,你是說,父親他,是中毒身亡的?!”
面帶淚痕的司馬昭此刻一臉的難以置信。而對府中各類毒藥瞭如指掌的司馬師此刻眼中盡是殺意:
“父親當時是用了那隻白玉酒樽飲了壽酒之後才出的事!查,立即查清楚這隻酒樽遞到宴會上之前,經過了誰的手!”
經過司馬昭一番拷問之後,頭腦清晰的王廚子很快便說出了所有可能接觸過那盞壽酒的人員:
“小紅、小翠,還有.....裕成叔,還有......,對,還有子衿姨!是她!就這些了!”
司馬師和司馬昭仔細分析了王廚子的話,一致覺得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最是可疑:
“難道是子衿乾的?”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瞬間就生起了一陣寒意。
“我記得,父親喝壽酒的時候,她就侍立在側,臉上神色看起來極不尋常!”
“難道是為了死去的大嫂......”
“夠了!!”
司馬師的眼神中此刻滿是狠厲之色,他低沉的咆哮道:
“朝中還有許多事情,父親沒能來得及善後,如今父親倉促逝世,你我的處境現在很危險!!”
司馬昭此刻心中也感到了一陣大恐懼,並沒有繼續說話。
司馬師眼中的狠厲之色越來越明顯了,極盛的怒氣使他左眼下的暗瘤生出了一陣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痛楚。
當天夜裡,子衿,小紅、小翠、王廚子、裕成等所有相關的下人,全部都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第二天清晨,司馬師一開啟房門,便看到了滿臉倔強怒氣的兩個女兒——靈雲、靈君。
“子衿姨他們,是不是你殺的!”
靈君性子聰慧剛直,一向對她們姐妹五人照顧有加的子衿忽然暴斃,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嗜殺的父親頭上。
司馬師聽了女兒的質問後,臉色陰沉了起來:
“靈君,胡說什麼!還不快退下!”
“是我胡說,還是父親你胡亂殺人啊!”
靈君此刻滿臉怒色的盯著她的父親:
“你一家一家的夷三族,你知道嗎?我們姐妹幾個去大街上、集市上買個東西,都要看老百姓的臉色!殺別人就算了,如今連伺候了你這麼多年的老人兒你也要殺,你的心究竟還是不是肉長的啊!”
靈君話未說完,司馬師便揚起了手掌,啪的一聲,靈君的臉上便腫起了高高的一塊!
“爹,你不能打靈君!”
靈雲見父親下了重手,急忙扶住了被這一巴掌打的搖搖晃晃的靈君,靈雲此刻委屈的看著父親,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知道嗎,娘死得早,是子衿姨像母親一樣照顧著我們幾個,無微不至的伺候著你的衣食起居!你......你......,你怎麼能......”
靈雲說到這兒,心中的悲涼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刷的一下便衝出了眼眶。
司馬師見上朝的時辰快誤了,一句話也沒有說,跨步如風便走出了院門,並沒有回頭看一眼仍在哭泣的兩個女兒。
一向沉穩的司馬師此刻心中似乎也混亂了起來,父親的倉促離世,女兒的叛逆,府中的變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壓力。
今日的早朝,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遇到難以阻擋的阻力和壓力,這些年來,無論多大的變故和風浪,他一直都敢去硬闖,可今天,他卻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厭倦。
如果可以,他真的只想做一個不需要操閒心、不需要雙手沾滿殺人血、不需要和全天下人為敵的普通人。
可這一切,早就已經無法收手了。
清晨的微風劃過他的眼眶,並沒有劃出淚水。因為他的眼淚,早就已經乾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