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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劉羨來說,無論是出生時的奇異天象,還是試兒會上的蝴蝶,他其實都毫無印象。

雖然在成年後的歲月裡,父母,叔伯,乃至許多師長,都對他反覆提起過這兩件事。但劉羨拼命回憶兒時的記憶,也只能追溯到三歲。往前的記憶就像是一場幻夢,它應該存在,可無論人如何用心追尋,結果都如同水中撈月,不留分毫。

畢竟記憶不是一天建成的,如何把過去的經歷梳理成回憶,也並不是一個與生俱來的能力。為什麼鮮花嫣紅?為什麼火焰滾燙?為什麼黑夜靜謐?孩子其實從來都不會產生這些問題。他們只是瞪大眼睛注視這個世界,把這些五彩繽紛的東西記下來,像積木一樣堆積在腦海裡,而後隨意碰撞,直到碰撞出名叫“邏輯”的火花,孩子才學會了銘記。

劉羨學會銘記的那一刻是在奔跑中。

那是一個清澈透明的上午,應該是在春天,三歲的他跟在郤安、張固兩個同歲朋友後面,在庭院裡奔跑。奔跑的緣由他已經忘了,也忘記自己是怎麼擁有的兩個好友,為什麼在這個庭院,一切就好像是命中註定。他只記得在這一刻,他就是在奔跑,他記得自己奔跑時的呼吸,雙腿繃緊的肌肉,還有腳下踩著鬆軟的泥土和迎風飛舞的青草。

那時候的陽光很耀眼,透過庭院間的桃樹枝杈射下來,在葉影間都形成了光暈,好似漣漪一般微微搖動。院牆上的連翹也開花了,明媚的花瓣讓人聯想起星辰。當時還有微風,還有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蟲鳴。總而言之,一切都很安靜。

這種安靜使得三人不知不覺就停下了。

然後好像是張固提議的,他提議說要玩遊戲,玩捉迷藏。

而點將時劉羨輸了,所以開始是劉羨捉,郤安與張固兩人藏。劉羨只好對著一顆桑樹閉著眼睛大聲數完一百聲,然後開始在公府裡尋找。

他從前院出發,駕熟就輕地穿過內院,來到後院,沿路的僕人都向他笑著問候,他也就仰著頭連聲問:“你們有看見阿田、稚奴嗎?”阿田是張固的小名,稚奴是郤安的小名。

“公子要自己找呢!”

挑水的來福這麼說著,伸手揉了揉劉羨的頭,又悄悄給他使了個眼神。

劉羨立馬跑到水缸邊,攀著缸簷往裡看,果然看見張固抱膝縮在裡面。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張固立馬大聲說:

“不算,不算!闢疾你和來福說話,你耍賴!”

還不等劉羨回答,一旁的來福就把張固拎起來,笑嘻嘻地說:

“你蹲在這裡,我連水都不敢灌,你這不是耍賴?”

張固不敢和大人頂嘴,但還是氣呼呼地盯著劉羨。劉羨則不為所動,他沉浸於遊戲勝利的簡單快樂裡,張口說:

“明明是阿田你不行,我才沒有耍賴!”

“真正躲得好的人,肯定是誰都找不著的,你還差得遠呢!”

這番歪理說服了張固,他低著腦袋想了想,居然認可的點點頭:

“那我確實不行,不過闢疾你別得意,稚奴的主意可比我多!”

於是劉羨與張固繼續去找郤安。郤安確實是個聰明的傢伙,劉羨記得自己找了大約有兩刻鐘,接連看過伯父的書房、後院的假山、內院的衣櫥,結果都沒有找到。

最後找到左別院的時候,劉羨還是一無所獲,這讓他倍感氣餒。好在孩子很容易因為其他的事物而開心,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劉羨這麼想著,就掏出荷包裡的蜜棗與張固分食。

張固咬了三顆在嘴裡,含糊不清地取笑道:

“怎麼樣闢疾,我就說你找不到稚奴!”

“找不到就找不到,等會我就認輸……”劉羨靠在樹邊,也咀嚼著蜜棗,用孩童特有的賭氣強調道:“但我生氣了,原本想給稚奴半袋棗子,現在我一顆也不給他留!”

這句話剛說完,角落裡金黃的稻草堆立刻就動了動,而後有人大聲道:

“我認輸我認輸,闢疾你給我留點!”

無論以後經過了多少歲月,劉羨都還記得這樣一幕:光影分明的牆壁下,金堆似的草堆裡鑽出一張滿是草屑的面孔,帶著一股暖陽般的金稻草香味,而張固在一旁吃了一驚,差點被蜜棗噎住,方臉漲得通紅,口水和鼻涕都咳了出來,而自己提著母親張希妙繡的荷包,忍不住笑了。

但這一天並不特殊,童年裡遊戲開懷的日子總是多數,這只是意味著劉羨記憶的開始,而往後的一段時日裡,也依舊延續著這樣的光景。它就像是旅人偶然在山間看見的溪流,既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將流往何處,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看見溪水清澈透明,跳躍的水花彷彿珍珠,卻不妨礙望見溪底的卵石,而陽光也乾淨靚麗,在溪石上化出五彩斑斕不斷變化的光紋。這光景並非是什麼千古難遇的奇觀,卻難免讓人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很多耿介難忘的往事,一瞬間就這樣釋懷了。

三歲的劉羨就這樣靜靜流淌著,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要通往何方,也不明白自己從何而來,只是隨著自己的天性生活,無憂無慮,玩鬧嬉戲,以至於劉羨很久以後再回頭來看時,自己都會覺得詫異,按理來說安樂公府的處境是極為壓抑窘迫的,為何會給自己一種安逸的印象。但細細想來,劉羨又覺得合理,因為生活的態度是由人決定的,孩子不會記得憂愁,而長輩們也關愛他。

因此,在這種環境下,還是孩子的劉羨充滿了勇氣,偶爾也會做出一些驚人之舉。

記得大約是在夏日的時候,劉羨也是在和朋友捉迷藏,只不過這次人多一些。除了張固和郤安外,還有同輩的族兄劉玄與劉恪,這次是由劉玄來捉,其餘四人藏。張固選擇藏在池塘邊的大箱,劉恪藏在書房門後的夾縫裡,而郤安和劉羨都看中了右廂房的衣櫥,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剛剛好能夠擠進去。

但郤安快人一步,他爬進去後就對著劉羨嚷:“闢疾,這裡滿了。”,然後“砰”的一聲,櫃門就關住了。

劉羨瞪了衣櫥一眼,也來不及生氣,畢竟時間已經不多了。

可走出房門後,地點的選擇便困擾著他,還能到哪裡去呢?

他抬頭看天,心想,假如我能飛就好了。

但抬眼看見的並不是天空,而是一棵桑樹層層疊疊的枝杈,無盡的桑葉恰似千萬張發光的綠手掌,在微風下對著劉羨輕輕招手。劉羨恍然發現,這棵桑樹恰如庭蓋一樣籠罩四方,正好與屋簷的西南角重疊。

如果藏在這裡,定然沒人發現。

三歲的劉羨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然後他就開始爬樹。

桑樹的中間有一個大的分叉,剛剛好讓劉羨踩上去,然後他眼前出現了兩塊樹瘤,好似人瞪大的眼睛。劉羨深吸一口氣,手摳著一塊,小腳踩著一塊,猛一用力,就爬上了去一個新的分杈。

用相同的方法登上樹梢,桑樹為此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聲,樹幹也開始搖晃,令劉羨始終難以站穩。一個三尺多的孩子,踏在碗口大的九尺枝頭上下搖晃,若有旁人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會有多擔心。但劉羨的心中卻只剩下興奮,他沉浸在即將成功的喜悅中,雙手騰空,而後有如神助般地在樹枝上小跑幾步,而後一躍而起。

劉羨那一刻的感覺是奇妙的。耳邊的聲音消失了,又或者寧靜包裹住了他的雙耳,讓他只能感受到自己鼻腔裡的呼吸。而身前身後毫無著落的輕鬆,讓他以為有清風穿透了自己,將自己消融在天地。最終湛藍無垠的天空浮現在眼前,雲朵似劃痕般散落在蒼茫的天際裡,陽光刺目,可更顯得蒼穹深邃。

而等他站穩腳跟,視線落在四周鱗次櫛比的屋簷,還有遠處古樸的洛陽城牆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樂充滿了劉羨的身心,讓還是孩子的他想放聲長嘯。

可惜他還在捉迷藏,好勝心督促他:他該藏起來了,他不能長嘯。

於是劉羨趕緊躺在房簷上,拉起一叢桑葉擋住自己,而劉玄恰好從下方經過,並沒有看見。

直到這時,緩過勁的劉羨才發現一個事實:自己後背已經溼透了,雙手雙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原來他為了爬上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而自己又毫無知覺。

但這不妨礙小劉羨感到快樂,等劉玄走到別院後,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剛才的感覺,很快沉浸到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幻想。好像自己閉上眼,雙腿再一跳,他就能到達天際線上那隱約的山巒。

不過疲倦很快爬上了劉羨的眼角,當屋簷溫柔的涼風鑽入他的衣領,眼前的桑葉又散發出一股沉鬱悠揚的清香,陽光就在桑葉星星點點的縫隙裡消失了,劉羨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屋簷上睡著了。

夢裡他在樹梢踩上了風,從夢的這一頭飛到了那一頭。

等劉羨再從那一頭回到這一頭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太陽掛在西面的山嶽上,失去了刺眼的鋒芒後,它紅得彷彿母親的硃砂,顯得很可愛,劉羨因此不自覺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被自己的名字驚醒。

那不是一兩個人的呼喚聲,而是一群人的呼喚聲,有的人在喊“公子”,有的人在喊“闢疾”,還有人在喊“劉羨”,但毫無疑問,這些呼喚裡都帶著焦慮與擔憂。

原來劉羨在屋簷上睡了足足三個時辰。三個時辰,足以把一場捉迷藏變成一場失蹤。當劉玄花了一個時辰,哪怕認輸也找不到劉羨的時候,張希妙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也帶著僕人尋找,而後事態逐漸擴大,大伯母費秀、二伯劉瑤、十二叔劉晨、還有張固的父親張通、郤安的母親寇真,都加入了尋找的隊伍,但毫無意外,他們都沒有找到。畢竟沒有人能把孩子和房簷聯絡在一起。

就在希妙已經忍不住焦慮,打算派人去通報洛陽令的時候,劉羨在房簷上站了起來,他在夕陽的餘暉下,興高采烈地對地上的張固揮手,說:

“我在這裡,阿田,我又贏了!”

而蒼頭宗六看見公子站在那麼高的地方,被嚇得不輕,連忙讓劉羨別動,而後自己搬了架梯子過來,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劉羨抱下去。

王七還沒把劉羨放下,希妙就把劉羨接起來,手掌高高揚起,又輕輕落下,笑中含淚地問道:

“冤家!你要嚇死我!”

但劉羨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

“阿母,我贏了,大家都找不到我哩!”

而希妙則假嗔道:“那地方那麼高,你怎麼上去的?”

劉羨又看了一旁的張固一眼,一手指著桑樹,得意道:“我爬樹上去的。”

“那怎麼叫你你不答應?”

“爬樹太累,睡著了。”

看著孩子洋洋自得的表情,希妙終於忍不住母親的威嚴,狠狠地打了劉羨兩下。但劉羨卻還在笑,因為張固、郤安他們到了,且都流露出佩服的神氣來,還偷偷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件事也一度成為了安樂公府的談資,直到劉羨成年後,蒼頭來福還對劉羨笑話說:“公子要上屋,可以要梯子,可不許再爬樹了!”

但對於童年的劉羨來說,不管母親怎麼囑咐,他的童年仍然是活潑與好動的。就像不管溪流的前方有什麼阻礙,把它變成何種形狀,溪流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越過去。何況劉羨還生活在周圍人的關愛中,所以他仍然沒有憂愁,沒有顧忌。

可這種清澈的歲月到底只是來源於孩子的無知,而無論孩童們願意不願意,他們都必然成長,要經歷疑惑和迷茫,正如同溪流終究要裹挾泥沙,匯入江海。

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人成長的時光中,不知不覺就發生的事情。等到人們習慣於疑惑和謎題共存後,他們恍然回顧,才發現原來那段溪石斑斕的歲月,是一段普遍卻又回不去的路程。然後他們也就意識到,自己的童年真正結束了。

而劉羨人生中這個結束的開始,是源於五歲時偶遇的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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