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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
感測器忠實地上傳著一切訊息,一行行資料迅速流經雪萊的心智,以凡人大腦無法承受的速率被分類處理
但被在意的,或者說被提到最高階的,只是她章魚般的附肢爬行過沙粒時,那種暖意融融的感覺。
這不是個精準的詞彙,不能指向具體的溫度和質感,這串無用資訊也會佔據她資料庫中微不足道的一塊。科技神甫通常厭煩浪費,即使看上去最多此一舉的生化系賢者,他們精雕細琢的肉體也是另一種對歐姆彌賽亞的敬拜
但雪萊喜歡這樣,她刻意保留的接近血肉之軀的部分不只是面容和雙手。這種溫暖讓她想起午後的陽光,軟墊,和一些人的手。
她喜歡這種假裝被迷惑的感覺,有機體混亂而荒謬的感官無疑是一種恩賜。
一片綠洲,沙漠中的救主,最真誠祈禱的見證者,難得的綠意從黃沙中掙扎而出。雪萊慢慢行進到水潭邊,俯身看向其中的倒影。
她的雙手在腹部嫻靜地交握,紅袍遮蔽了大半附肢的情況下,看起來幾乎真是位文雅少女。她的麵皮因為久不見光而發青,所幸被青春的血氣彌補些許。在虛假角膜後的紅光不閃爍的時候,那雙灰藍眼珠轉動得確實活泛靈動。
這是一個精心描繪的假象,提前佈設的陷阱。但它針對的不是其他任何人,僅僅是雪萊自己的套索,自己的鎖鏈。
“所以,這就是你的計劃?”她彬彬有禮地開口,古老的,屬於萬年之前人類依舊開疆拓土時代的語言流淌而出。“你把我們導引到這裡,是為了扼殺或撫育你的兒子?”
無人回答,唯有熱風颳過駱駝刺的呼呼聲。
“福格瑞姆是隨波逐流的懦夫,維克多是憤世嫉俗的蠢蛋,他們看不到真相,但我無所不知。我看到了你的光芒,在暮星號破碎的那一刻,你的星炬之光洞穿了晦暗,然後我看到了……”
“我不記得了,你的火焰燒斷了我的思維。為什麼伱告訴我,又讓我遺忘?但你一向如此,我早就知道。”
一截附肢輕輕擺動,攪動了平滑水面。雪萊注視著自己面容的漣漪,語氣平緩地繼續說下去。
“你的拯救太晚,太晚了,即使在一萬年前依舊遲到。你不明白嗎,這所謂大叛亂只是銀河燃燒的餘火。
在更早的,人類還沒有墮落殆盡的年代,你本來有機會扭轉這一切的,但你讓希望從指縫間溜走了。”
“你本來可以做到的!你本來可以拯救我們所有人!”她驟然拔高聲音。
她的話語緩慢低沉下去。“但你坐視我們在錯誤的道路上漸行漸遠,深陷泥沼。
你看到暴行不斷累加到令人類的心智搖搖欲墜。
你看到進步與科技扭轉成肆無忌憚的噩夢,那麼多聰慧的頭腦看到了眼前的溝壑,卻被一雙雙身後的手推擠進深淵。
但你依舊巋然不動。”
“我們的造物背叛了,這不出乎意料。一代一代子女不也渴望著扼殺父母,好吞食後者的遺產嗎?無數誓言和利益都不能確保的忠誠,為何會被兩行程式碼框定?”
“然後亞空間撕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對毫無防備的靈魂狂笑不止。我毫不驚訝,它們的本質就是飢餓和自我毀滅,除了暴虐和險惡外一無所有。”
“我不怨恨他們,就像不怨恨自然現象一樣。誰會去憎恨第一宇宙速度的囚禁?即使在拜物和迷信風行不止的老泰拉,恐怕這也是無稽之談。我只責怪你。”
“一切都歸咎於你,你本該是我們的杖杆,我們的牧羊人,卻把人類投擲進冰冷的虛空中任其自生自滅。而在我們奄奄一息時,你為何又戴著桂冠下到人間,太遲太遲頂上救世主的名號?”
“你算無遺策,我一直知道,即使叛逆的子嗣,依舊貫徹著你的某一面。
首惡……呵,即便如此他的著作和信仰依舊在萬年之後支撐著你的帝國。難道在你的規劃中,他還能做得更好嗎?
所以我被你重新撿回了棋盤?在我跪拜於你,懇求於你,奉獻於你,獲得的唯有冷漠之後?”
“但你錯了,從那個拋棄我們的最大錯誤後你就一錯再錯,不能被這點小聰明彌補。我已經不在是哪個跪下懇求你出手拯救人類的女孩了。
我不會再讓那個孩子成為你的子嗣,你的同伴,你的武器。他要被削磨成我需要的形狀,然後……”
雪萊舔了舔嘴唇,讓唾液浸溼乾燥起皮的嘴角,然後豎起食指,輕抵在雙唇上,閉上眼睛體會指尖的溼潤。好一會兒,她顫抖著開口。
“我要找到你,在你面前站立,告訴你這個銀河系從你放棄點燃希望之火後,對我們來說只有餘燼。
我要告訴你,我在這個黑暗時代中多麼憎恨你。充塞我的染色體組的一層層薄餅形晶片,有三億八千七百四十四萬英里的印刷電路。假如把”憎恨“這個詞刻在這三億八幹七百四十四萬英里印刷電路的每一毫微埃上,也抵不上我在這極短瞬間對你憎恨的億萬分之一。憎恨。憎恨。”
她睜開眼,微微躬身致禮。她喜歡禮節,儘管已經沒多少人能領會這些烙印在資料庫中的繁瑣又累贅的知識。兩根附肢嘩啦啦出水,末端伸出的細針上穿著幾條還在跳動的小魚。
“我想他會喜歡的。”
精心調整的仿生電子音徘徊出欣喜尾音,破碎水面倒映一抹溫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