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城昔日天下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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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瑞克很不開心。
在自稱為莉莉絲的女郎走出時,他的肌肉就已經繃緊。對他來說,警惕已經是融於骨血的本能,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
比如在羅嘉投注目光時,這位少女突然有了呼吸和心跳。
比如驟然流淚的羅嘉身邊字面意義上冰結的空氣。
異兆,奇事——即使他見過那麼多的虛空掠食者和巫師,也殺過不少,也只能如此稱呼此類現象。異界的能量在帷幕之後翻滾不休,幾欲衝出現實的面紗。半大孩童緩緩懸浮,淚水如注,小小身軀彷彿成為了一道裂口,流瀉出如有實質的森寒。
寒冷,巫術的典型特徵。思緒掠過,納瑞克已經下意識起手斬向最可疑的女巫,這是他千錘百煉後得出的對付巫師方案——無論對方祭出什麼奇淫技巧,解決其自身這個關鍵錨點後,問題至少能解決一半。
然後雷擊石懸停在莉莉絲鼻尖前三寸處,並非出於猶疑,而是寒霜已經緩緩爬上他的盔甲,凍結其中的血肉,鎖死關節的運動,任他如何努力也無法斬下一寸。光變得……緩慢了,彷彿溺水者隔著冰層窺見的景象般模糊,連時間都拖曳著結霜的裙襬行得遲緩,步向原子都為之封凍的靜謐。
低語搔動著他的耳垂,一個,四個,然後是一千個……某種龐大事物興致勃勃地將目光投注進這片裂隙中,饒有興味地輕叩門扉。
莉莉絲結滿霜花的睫毛微微顫動。
火從她指尖流瀉而出,席捲了上下四方。被遲滯的感官轟然湧入納瑞克的思維,幾乎令他頭暈目眩,踉蹌兩步,將劍深插進地板中。
他看到莉莉絲高舉起雙手,唸誦著拗口的咒文,指揮火舌盪滌四方,直至將視線所及的事物都包裹在溫暖的猩紅裡,散發出熾熱但不灼人的熱力。
“稍安勿躁,流浪者。”她黝黑眼珠中的火光若隱若現,呈現出危險的豔麗。“除非你想徹底失去你的主君。”
他不是我的主君。納瑞克想要反駁,但最終還是沉默。
無關緊要。使命之外的事都不值一提。
下一刻,熊熊燃燒的女郎踩在火浪上步向羅嘉,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他緊閉的雙眼。
“已逝之父啊,”她用哀歌般的曲調喟嘆,“保護您的孩子吧。”
“黃金之人呵,繼續溫柔的睡眠吧。”
“把我們送回無夢的長眠,把我們送回冰冷的光輝下。”
“因為醒時唯餘低語的噩夢。”
莉莉絲的手掌按在羅嘉的後腦上,輕輕把他推向自己,讓他的額頭抵上自己的鎖骨。她的火焰纏繞上小小的軀體。
“睡吧。”她溫柔地說,“為了我們所有人。”
火焰和寒霜應聲消散,乾淨利落地讓納瑞克以為這幾乎是個幻境。羅嘉倒在莉莉絲懷中,伸出的手動彈了幾下,發出令他陌生的聲音。
“不,媽媽……”他含含糊糊地說,扭動了幾下。
莫名地,納瑞克想起他曾經在沙漠中看到的一窩狐獴,手掌長的幼崽就是如此對著母親露肚皮的。
羅嘉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頭,呆呆地看了莉莉絲兩秒,臉上的神情很快從茫然變成了羞赧。他鬆開抱著女郎脖頸的手,晃悠著試圖跳下來,居然沒有掙脫她看似纖細的手臂。
他繼續掙扎了幾下,只能按著對方的手臂,幾乎是惱怒地低聲說。“把我……請把我放下來。”
“悉聽尊便,幼王。”莉莉絲溫和地說,前行兩步——
——把羅嘉抱回了他的椅子上放下。
納瑞克看著自己的小同伴麵皮一點點由白轉紅,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咳……”羅嘉用力地抓住扶手,“總之,謝謝你。”
“沒有關係,幼王,您只是做了個夢,”莉莉絲的眼睛滑過羅嘉,在納瑞克身上停駐片刻,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我們都會做夢的。只要醒來就好了。”
“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來著……”羅嘉盯著莉莉絲身後的垂幔。
“伯利恆的隕落。”莉莉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為三人添上水。
她從容地像在闡述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然後您困了,就是如此。”
不,還有淚水,質問和火焰。這些思緒從納瑞克腦中流過。
下一刻,他看到莉莉絲對自己轉過來,食指輕輕抵上雙唇。
噓。她的眼睛如是說。
羅嘉恍然不覺,盯著自己的腳尖,麵皮上的潮紅褪去些許。
“喔……那麻煩你費些口舌了。”
“無妨。我們先從眾神的庇佑講起。在有史可考的年代,伯利恆就已經是城中之城,神最初行走在我們中間,後來又隱居於彼界至高天中。但無論何時,他們都庇佑著我等,賜予靈骨,靈能與精深的哲學,讓我們傲立於眾人之上。”
她輕柔地嘆口氣。“您能想象那個年代嗎?我們的吟骨者用肉耳不可聞的歌聲催動著整座城牆生長,如果您剝去它如今殘破的外衣,會發現連一處接縫,一個角度都沒有。我們叫她白城,因為從空中俯瞰,伯利恆正是漫漫黃沙中一顆潔白渾圓的明珠。
真可笑啊,外敵沒有開啟我們堅固的城門,因為腐化正是從內而生。”
“我聽說你們的文明被無厭女王詛咒。”
“詛咒?不”莉莉絲搖搖頭,“不過是我們愚行的報償罷了。科爾基斯是貧瘠的,但當我們習慣了城內的笙歌和視野盡頭潔白的城牆,當藝術家比戰士和領袖更受尊重,當任何一個子民都能足無塵土地在這城中之城內生活一生……您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羅嘉輕輕搖頭。
“厭倦,徹底的厭倦。凱恩的勇武,莫萊·海格的睿智,乃至伊莎的慈愛都無法拯救他們。榮耀的武士開始出門巡獵,肆意折辱弱小的異鄉人,因為符合正直標準的勇武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嗜血渴望。衣冠楚楚的上位者爭權奪利,拼命積斂著他們本就綽綽有餘的東西,用財寶填充已經滿溢的庫房。藝術謙卑的追求者跨越了理智的界限,令少女神對他們別過臉去。
這就是伯利恆的墮落之始,因而吸引了永不滿足的女王的注目。
有些先知先覺的人意識到了噩兆,他們要麼被耽於享樂的同胞們驅逐甚至處決,要麼被迫噤聲。其中一些人明智地選擇了逃離。隨著毒害整座城的瘋狂愈演愈烈,邪教崇拜也逐漸興起。一些人厭倦了節制優雅的眾神,轉而附庸能教給他們更高形式惡意與快感的信仰。他們不知道自己敬拜的是什麼東西,但如果沒有幸運到及時死去的話,他們很快就要見到了。
在六十六年前的那一日,無厭女王發出了第一聲笑,敲響了眾神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