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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程慕寧面上沒有情緒,取杯淡淡抿了口茶,好像並不把杜藺宜的話放在眼裡。
入夜,她在公主府的主院落了榻。蔡姑姑心細,將此處歸置得與扶鸞宮一般無二,但陌生的氣味還是讓程慕寧輾轉反側,直至三更天方才入睡。
這夜她做了個夢。
夢裡是九年前,那是先帝還在世的時候。
那年北邊的烏蒙族大舉進攻邊境,先帝率軍退敵。出征前,糧草輜重就停在京營。程慕寧和程崢那時年少,趴在政事堂的屏風後偷聽群臣議事,只覺好奇,於是大軍啟程當日,他們躲在當時還是御前侍衛的岑瑞的車架裡跟去了京營,爬上了糧車,被人發現時大軍已經走了七八日,姐弟倆那一身綾羅綢緞被磨得皺皺巴巴,飢一頓飽一頓,臉也蠟黃。
她的父皇延景帝在人前不苟言笑,在軍中更是正言厲色。程慕寧雖得父皇寵愛,如此情形下卻也心有惶惶,程崢最害怕父皇,更是直接縮到了她背後。可延景帝蹙眉凝視他們片刻,卻只說:“再往前走就沒有退路了,交戰地可沒有錦衣玉食供你們享樂。永寧,太子,你們自己選。”
程崢本就是被慫恿的,這幾日又餓了好幾頓,當即就垮下臉,“我……我想回宮。”
說好的一起去,程慕寧被單方面拋棄了,很不滿意,蹙眉喊他:“阿崢。”
程崢心虛,小聲說:“父皇出征,孤作為太子理應守在宮裡。阿姐去過後,回來說與孤聽。”
最後程崢被送回了皇宮,程慕寧跟著皇帝的車架繼續前行。
馬車寬敞,延景帝的案几上攤著瀛都六州的地圖,圖上有幾枚他用來標記地點的棋帽,程慕寧托腮看得認真,可那時她並不真的知道什麼叫戰爭,更多是對遠行的新奇,她也沒料到這場戰會持續兩年之久,且敗得那樣悽慘。
沒有人能料到。
烏蒙統一了草原各部族,大周低估了他們的戰鬥力,短短三個月就讓出了兩座城池。程慕寧跟著一群兵士顛沛流離,很少能見到她的父皇,她在這期間抽條似的長了身體,那帶來的幾身綾羅綢緞都沒了用處。
粥棚裡施粥的婦人給了她兩身粗布衣,程慕寧當晚就起了紅疹,但戰時的日子遠比這幾顆疹子艱難。她蹲在粥棚邊上,看外面餓殍遍地,忽然嚎啕大哭。
剛打完仗的延景帝帶兵路過此地,直接將程慕寧抱回了營帳中。
瞧著父皇沉默的臉色,程慕寧漸漸止住哭泣,“兒臣錯了……”
“你哭是應該的。”短短几個月,延景帝竟冒出了幾根白髮,臉上還掛著剛結痂的傷痕,他沉重地說:“你是天下人的公主,永寧,他們也是你的子民。”
程慕寧緩緩睜開眼,看著被風吹起的幔帳。
那場戰大周輸掉了整個瀛都六州,她的父皇因此鬱結於心,回朝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又逢不久後母後病逝,他拖著病重的身軀傷心了好一陣子,最後只得臥床將養。也就是那時起,朝中漸漸出現了一些妄圖把持朝政的老臣,他們手裡的權柄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企圖將帝王權力分而食之。
父皇臨終前竭盡全力為程崢掃平阻礙,嚥氣的最後一刻還念著瀛都,他以為程崢可以是大周的希望,可以完成他未盡的念想,可程崢卻在即位的第一年,就把永昭嫁去了烏蒙。
他把大周的臉面踩在了腳下,又把自己送進了虎口。
思及此,程慕寧深呼吸,閉了閉眼。
……
兩日後就是與許婉約定的日子,銀竹早早等在城門口。
和許婉約好的時辰在日入,眼看天漸漸暗下,已經過了黃昏,銀竹轉身進了幾步之遙的酒樓,上到三層廂房,推門而入,說:“公主,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許五娘只怕不會來了。”
程慕寧對面坐著個九歲大的稚子,瘦瘦小小的,一下午坐在這裡,像是沒吃過飽飯,見他打著嗝還要去拿最後一塊糕餅,程慕寧伸手攔下了他,溫聲說:“不能再吃了,胃會撐壞的。”
許淙兩眼瞪得圓溜溜的,雖不捨得卻還是輕輕點了下頭,就和許婉說得一樣,他似乎生來不會說話,此時兩隻胳膊交疊放在桌上,安安靜靜瞅著程慕寧。
對這個表姐,他顯然沒有見過。小孩的眼神沒有惡意,只是好奇,程慕寧笑了一下,由著他打量。
把許敬卿的兒子從他眼皮子底下帶出來可廢了她不少勁,好在她那個舅母不是個善茬,對庶子的看顧並不用心,只聽郎中說他染上天花,便著急忙慌讓婆子將他送去莊子裡,美其名曰是靜養,實則不過任他自生自滅罷了。
程慕寧用帕子輕輕擦掉他臉上用胭脂塗的紅點,讓紅錦帶著他到一旁玩,起身時斂了神情,走到窗邊往下看,出城的隊伍已經越來越短。
銀竹問:“公主,還要等麼?”
“再等兩刻鐘。”程慕寧對著窗外說:“許婉就算拿不到賬本,也該赴約說明詳情,如果她沒來——”
這時,程慕寧倏地眯了眯眼,往前貼近窗臺。
銀竹一怔,順著她視線,就看到東南方向濃煙滾滾,心下一個咯噔,正直覺不妙時,程慕寧倏地拉了她一把,只見一支箭矢直直釘在窗欞上,銀竹當即嚇住了。
“公主!”銀竹忙緊張地將程慕寧拉到牆後,喝聲道;“護駕!”
門外的家將立即闖了進來,而與此同時樓底下傳來了打鬥聲,四面有殺手騰躍而下,只聞窗外百姓驚呼,抱頭而竄。
銀竹速速關上窗,唯恐再有暗箭,她喘著氣道:“莫不是許五娘設下的埋伏?”
“應當不是。”程慕寧瞥了許淙一眼,說:“我們都到了兩個時辰了,若是許五娘與人埋伏,早動手了。”
她似乎對這樣的意外見怪不怪,畢竟四年前就連在深宮後院都有太監攜刀刺殺,此次回京她就知道這樣的情況少不了,於是很快就冷靜下來,說:“先離開吧。”
銀竹護在她左右,紅錦抱起了許淙。這趟出門跟了不少喬裝打扮的府兵,眼下一樓已打成一團,幾個近侍護著程慕寧往酒樓後門去,馬車已停放在那裡。只是才剛邁出門,遠處箭矢如雨,斜飛而來。護衛以刀劈開,吃力道:“公主快上車。”
這時,一記鋥亮的刀光從天而降。
程慕寧仰頭,就見那房頂上陸陸續續躍下個舉著鋼刀的死士,她忙將抱著許淙的紅錦推開,一把鋼刀正好劈在兩人中間!
程慕寧被刀風震得耳鳴,手臂劃開了一道口子,就見那死士再次舉刀,力道之大,竟將護衛的鋼刀直接砍斷了,護衛只得將手臂橫在她面前,勉力相護,那死士再一次舉起了刀——
紅錦驚呼:“公主!”
而這時,只聞“鏘”地一聲,不知哪裡冒出個鬼影,步伐之快令人難以捕捉,待看到他的身形時,人已經舉刀擋在了程慕寧面前。
是周泯!
程慕寧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驚愕,周泯在這裡,那……她剛一轉頭,迎面就是一匹棗紅色的烈馬高舉雙蹄,不待她反應過來,腰間驟然一緊,整個人被帶到了馬上。
裴邵的氣息席捲而來,他喝道:“周泯!”
周泯帶著幾十家將,將整條街圍了個水洩不通。
程慕寧氣息未定,回頭仰看。男人的視線自上而下,先落在她蒼白而不自知的臉上,然後滑向她滲出血的手臂,最後才微微蹙眉與她對視。
小臂上的疼痛開始蔓延,程慕寧忽然喘不上氣來。
卻說此時,侯府這場火燒得突然,又在酷暑炎夏的時節,縱然官兵趕到及時,武德侯府那幾間閣樓都已經被燒了泰半。許敬卿來時,武德侯正跪在燒焦的遊廊下哭,“我的寶貝啊——”
許敬卿四下一看,眼皮直跳,“我問你,你那些東西放哪了?”
武德侯哭得傷心,“什麼東西,我這些寶貝,這可都是真金白銀換來的啊——”
許敬卿忍無可忍,將人拽了起來,臉色沉得能滴墨,壓低了聲音說:“這個關頭平白無故起了火,我是問你那些賬本到底藏哪了!”
武德侯一哽,似乎傻了片刻,隨即臉色大變,甩開許敬卿就往荒廢的後山去。那廢土中有一口枯井,武德侯費勁地翻過去,竟攥著井邊的繩索往下爬。許敬卿唇邊當即扯出一抹了然的諷笑,怪不得大理寺把侯府翻了個底朝天,什麼都沒找到。
許敬卿跟著武德侯進到井底,這下面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武德侯迅速摸到一個暗格,然而開啟機關,裡頭卻空空如也。武德侯臉色霎時一白,渾身都抖了起來,“完了,完了完了……”
他緩緩轉向許敬卿,說:“這下可怎麼是好?”
許敬卿額角跳得厲害,氣極反笑地揚起了唇角,陰沉沉地說:“我早就與你說過,有些東西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