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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蘆做了個噩夢，夢裡他被人推進了地獄，全身筋骨血肉被一遍遍碾碎，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碾壓成肉泥，他尖叫、痛呼、求救，但這種令人全身汗毛倒豎的恐怖刑罰卻彷彿永無止境。
他遭受這種痛苦的折磨不知多久，漸漸的痛苦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他混沌的意識終於重新彙集起來，努力衝破了黑暗的囚禁，驚惶地睜開了眼皮。
一道刺眼的亮光猛地衝擊著眼球，令他不得不再度閉上雙眼來緩和這種刺激。
耳邊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好像有人站起了身來，腳步聲逐漸靠近自己，最後在距離他不足一臂遠的地方停下了。
“醒了？”
那人開口道：“我還真擔心你就這麼死了。”
黎蘆眉心微蹙，他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歡自己，但憑藉他的身份地位和修為能力，這世上敢這麼跟他說話的可沒幾個人。
隔著眼皮適應了光線之後，他再度睜開眼，朝那聲音的主人看去。
那人就站在他床邊，窗外明亮的光線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金邊，即使隔著衣物，黎蘆也能看出那人有一身精瘦緊實的肌肉，憑此可以判斷出那人至少是一名武者，而且是一名力量頗為強悍的武者。
這天下練武的人很多，不僅修真者練武，連普通百姓也會透過練武強身健體，所以透過一具健碩的身體並不能判斷對方的身份。
黎蘆微微眯起眼睛，逆著刺眼的光芒順著那具身體往上看去，直到視線定格在了對方臉上。
“是你？！”
黎蘆驟然皺起眉頭，臉上瞬間爬滿厭惡的神色，大聲道：“曾笑然？！你怎麼在這？！”
“當然是為了照顧你才在這啊，不然你以為我很想看見你嗎？”
曾笑然長高了很多，也健實了很多，如果不是清楚看到了他的面容的話，黎蘆甚至都認不出他的身影。
“照顧我？我不要你照顧！你給我出去！滾出去！”
黎蘆大喊起來，但曾笑然對他激動的反應並不在意，而是轉身去開啟了房門，又從房門邊拖了一把椅子回到床邊，坐下身從食盒中端起陶碗，一邊攪動著裡面的稀粥，一邊道。
“放心，我又不會害你，現在門都開啟了，人來人往大家都看得見，現在可以安心吃飯了吧？”
他用木勺盛了米湯喂到黎蘆嘴邊，凝視著他的眼睛，平靜道：“張嘴吧。”
黎蘆怒瞪了回去，餘光卻又看見門口路過幾名低階師弟，師弟們見大門開啟著就順勢往裡看了一眼，並跟曾笑然打招呼道。
“曾哥又來餵飯了？真是辛苦。”
曾笑然笑著朝他們點頭道：“不辛苦，你們黎蘆師兄好不容易從煙瘴之地中撿了條命回來，咱們當然得把他照顧好了。”
那幾名低階師弟聞聲朝床上的黎蘆看來，雖然他們面上都裝作一副為之惋惜的模樣，但眼睛裡分明寫著“大快人心”四個字。
他們似乎是帶著看笑話的意味看過來的，在看見黎蘆正瞪眼怒視自己這邊的時候，那群學生又趕緊相互推搡著一溜煙跑掉了。
黎蘆沒來得及罵他們，那群學生就跑得影都沒有了，他只能轉頭看向曾笑然，質問道。
“我不是在滇國嗎？！為什麼會回到天工學院？是你們誰把我弄回來的？是不是祝新年！還是裴少橋？！”
“你的問題太多了，如果你記憶出現了問題的話，可以待會一個人慢慢想，我只是來照顧你的，沒有義務幫你治療腦袋。”
曾笑然將木勺往前一伸，堅硬的木頭磕到了黎蘆的牙齒，一陣尖銳的痠痛感令他“嘶”了一聲，下意識就抬起胳膊來想要揮開面前的木勺。
然而能抬起的只有右胳膊，木勺被他打飛出去，落地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曾笑然掃了黎蘆一眼，只見黎蘆怔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又不解地看向自己空蕩蕩的左邊衣袖，臉上的神情由迷茫困惑漸漸演變為驚恐慌張，最後他瘋了一般地揮手將曾笑然手中的木碗也打落在地。
木碗飛出門去，正好落在剛剛下課回來的幾名五階靈符班學生面前，那些學生扭頭往屋裡一看，就看見黎蘆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大聲質問曾笑然把自己的胳膊弄到哪裡去了。
“我可真是冤枉，好心來照顧你，卻被你當成了害你失去胳膊的壞人，這可上哪說理去？”
曾笑然往後退了一步，及時躲開了黎蘆揮舞過來的手臂。
“來，外面那幾位同學可得替我說句公道話，你們說說，他的胳膊是我弄不見的嗎？”
曾笑然招了招手，外頭那幾名學生滿面為難地靠近房門口，小聲解釋道。
“黎、黎師兄……這真不怪他，你的胳膊和腿是在煙瘴之地進行封魔訓練的時候被骸骨妖鬼咬掉的，這事是學院夫子親自確認過的，雖然換做是誰都很難接受，但你……但也不要遷怒旁人吧……”
另一名學生跟著點頭道：“是啊，黎師兄你別太激動了，這位曾小哥照顧你好久了，要不是他，你的傷也不能好這麼快，你可別冤枉了好人，寒了人家的心啊。”
那幾名五階班的學生曾經都被黎蘆呼來喝去、肆意辱罵過很多次，從前不敢在黎蘆面前大聲說話，如今看見黎蘆受傷，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壯著膽子說了實話。
黎蘆聞言表情一怔，他立刻用自己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腿，但因為身受重傷他目前連微微弓身都做不到，右手自然也沒法摸到左腿。
不過他並沒有癱瘓，即使人躺在床上，身體各部分的感官都是存在的，腿還在不在自己身上其實很容易就能感覺出來。
門外那幾名學生看見黎蘆瞪大的雙眼中很快爬滿了血絲，那模樣就好像即將要化身一頭吃人的怪物一樣，下一秒就要將曾笑然生吞活剝了。
“曾小哥，你還是先出來吧。”
學生們對曾笑然招手道：“黎師兄剛剛醒過來，肯定很難接受自己因傷致殘的事情，當心他遷怒你，你還是先出來，讓他自己緩一緩吧。”
這些學生平日裡在膳堂吃飯都跟曾笑然混熟了，在他們眼裡，曾笑然是比黎蘆要好一萬倍的人，實在不想看見他因為要照顧黎蘆而遭受無妄之災，於是紛紛勸他暫時離開。
曾笑然並沒有強留下來，而是撿起地上的碗勺，拎著食盒出了門。
有學生要幫他把門帶上，卻聽曾笑然道：“就把門開著吧，醫修說了要保持通風，而且人一直不見陽光，心情怎麼會好？”
學生們一想也有道理，於是就這麼各自離開了房門口，剩下瘋癲無狀的黎蘆在床上掙扎翻滾，被來來往往的所有學生看了個遍。
曾笑然拎著食盒下了樓，他收到裴少橋從煙瘴之地發回來的傳音之後就知道自己與黎蘆之間結清宿仇的機會來了，於是主動請纓，包攬下了照顧黎蘆的累活。
這段時間他對黎蘆的照顧可謂是盡心盡力，因為他不希望黎蘆就這麼死了，他想親眼看看黎蘆醒過來之後看見自己失去肢體變為廢人時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曾笑然想，無論黎蘆有多痛苦，都不及自己失去姐姐時那種錐心之痛的萬分之一。
現在他看見了黎蘆絕望的模樣，但這模樣似乎並不能令曾笑然感到有多麼開心，他拎著食盒一路沉默著來到一樓，裴夫子正在看刀譜，見他下來了，便隨口問道。
“今個米湯灌下去了嗎？”
黎蘆被飛鳶送回來的時候幾乎只剩了一口氣，醫修班幾位夫子不眠不休守了了他幾天幾夜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在昏迷中一直牙關緊咬，湯藥食物都灌不進去。
人受傷不一定會死，但不吃東西肯定會死，正當醫修夫子們焦頭爛額之際，曾笑然自告奮勇站了出來，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竟然真的將藥水和米湯都灌了進去。
“他醒了，能自己吃東西了，以後不需要灌了。”
曾笑然平靜地回答著，其實給人灌藥非常簡單，當年秦國雪災饑荒，他們村子裡的人被餓到昏迷的時候就什麼東西都灌不下去，那時村裡的赤腳大夫會用一根細竹竿掏空之後插進病人的喉嚨裡去，再把湯藥倒進去。
這種方法是民間土法子，只有膽大心細的老大夫才會操作，稍有不當就會劃破病人的喉嚨，造成潰瘍、血腫，甚至危及生命。
曾笑然只是小時候見過人家這樣操作過一次，他也不知道其中有什麼技巧，只是照貓畫虎，用這種方法強行將湯藥灌進了黎蘆喉嚨裡。
反正醫修們給黎蘆開的藥方裡有大量止血的藥材，無論喉嚨被竹竿劃破成什麼樣子，血都是可以止住的。
於是曾笑然就用這個辦法將黎蘆的生命延續到了今日，也順利看見了他痛苦發狂的模樣。
只是設想中的那種大仇得報、大快人心的痛快感似乎明沒有出現。
“醒了？真是不容易，辛苦你一天兩趟給他送飯了。”
裘夫子也知道黎蘆在學院中樹敵無數，他也不是太喜歡黎蘆的性子，但長輩不會跟晚輩計較。
黎蘆送回來之後他上樓去看過幾次，那孩子年紀輕輕就沒了手腳，看起來著實可憐。
但在可憐黎蘆的時候裘夫子又不禁發愁，憑黎蘆在學院中的人緣，根本不可能有人願意照顧他，那這照顧學生的責任很可能就落在了裘夫子頭上。
其實裘夫子也不是很想照顧黎蘆，因為黎蘆在公齋中肆意欺負其他同學，裘夫子每天處理那些學生的投訴舉報就焦頭爛額，這也讓他從心底不是很喜歡黎蘆，也不是太願意去照顧他。
這個時候，主動提出來照顧黎蘆的曾笑然就成為了全學院的救星，每個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會被強行派來照顧黎蘆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對曾笑然捨己為人的英雄壯舉表示感謝。
“他現在情緒不太好，估計等會又要開始罵人砸東西了，您擔待著些，就當沒聽見吧，晚上我過來送飯的時候再來收拾。”
裘夫子連連搖頭，沒好氣道：“他那小子罵起人來嘴下不留德，我才懶得上去跟他置氣，只是辛苦你了，不光得兩頭跑，這以後還有得氣受。”
“沒事，左右膳堂離得也不遠，走過來就當鍛鍊了。”
曾笑然朝裘夫子揮揮手，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道：“再說了，咱們何必跟一個沒手沒腳、動不了的廢人生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