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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珊院一片寂靜,月色灑在迴廊中央的池子裡,泛出隱隱光澤。

“咚!咚!咚!”

蘇衍從床上驚坐起,躡手躡腳跑到門邊。

“你是誰?”聲音清冷,聽不出什麼感情,是個女子。

蘇衍鬆了口氣,“姑娘,你是走錯了吧?”

嘭——

大門被內力衝開,蘇衍只覺一陣涼風撲來,她趕緊閃躲開。

隨著一角黛裙飄進,那妙曼少女映入眼簾,一身廣袖裙襯得膚色猶如冰雪一般,髮間彆著一支白蘭花玉簪。不笑不怒,不施粉黛的雙頰隱隱透著不悅。

“究竟是誰派你來的?”

這下可就誤會大了,蘇衍急得語無倫次:“我……我不是……是左卿!也不全是,這其中肯定有誤會,我初初上任,不知這裡的規矩,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話說到這裡,她又覺得奇怪,長孫家和墨家有聯姻,左卿又是墨斐的義子,他倆不該有過節啊,即使是長孫越年少無知想戲弄新來的先生,也該知道自己是左卿帶來的人,多少會敬畏三分,怎的這般無知莽撞?

女子清冷的表情下鮮有劇烈變化,在她身旁轉了一圈,道:“闌珊院是我一人獨居,未曾有人入住,就算左卿弄混也不該是在這,看來你是什麼地方觸犯到他了。”

蘇衍想起先前長孫越千叮嚀萬囑咐不可直呼左卿名諱…看來這位女子身份很是顯赫啊!

她又說:“既然來了,你先住下,明日我差人幫你整理一間客房。”

蘇衍大喜過望,恨不得立即抱住她的大腿,“好人有好報,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姑娘美意了!”

女子臨走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總覺的心裡不安,卻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若水城南,一匹快馬飛馳而過,停在一處隱蔽的宅院後門,那個黑影跳下馬,大步過去。

門開啟,一名老者迎他入內。穿過前院、長廊,又繞了彎彎繞繞的後院,才到了目的地。

老者替他通報後便退去,而他撲通一聲跪下。在月光鋪滿的地板上,甚至能倒映出他面前的神邸的輪廓。

眼前這神邸般的人面目威嚴,氣質雄渾,他便是掌握著京都三千人巡防軍的政親王‘歌政’。而早在九年前,他還是統領千軍萬馬的統帥,時局風雲變幻,新舊更替,曾經的權利在諸方面打壓下,只剩下區區三千餘兵。

在當今尚書檯領頭人物墨斐看來,根本不值得作為對手。

歌政將他扶起,眼中充滿了愛惜和愧疚:“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他抬起頭,眼中盈淚:“王爺所託非人,蘇溟讓您失望了!”

“他準備了那麼久的計劃,不就是為了接近本王剷除那個人,既然大家目的一致,我們且看看他究竟有什麼本事攪動風雲。”歌政和藹地笑了笑,可即使是笑容也難以掩飾他內心的苦澀。

“蘇溟有一事實在不明白,您明知左卿在利用阿衍,您為何還命我把阿衍交給左卿,難道您不怕他傷害阿衍?!”

“左卿為了復仇會不惜一切代價,但還不至於是非不分濫殺無辜,本王相信玄族的血脈,更相信他父親。”

“王爺,萬萬不可!”蘇溟慌忙道:“左卿心機深詭,手段狠辣,當初他為了在若水立足不惜認賊作父,為墨斐賣命,他的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鮮血!您不是要帶阿衍離開嗎?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立刻帶人去救她!您若執意復仇,大可不必賭上您的親生女兒!”

“蘇溟,”歌政厲聲喝止:“此事本王已決定,不容置疑。”

蘇溟急的得兩眼血紅,整個人劇烈顫抖。

“孩子,你可知道天天看著仇人的滋味?我羨慕左卿,他能為了復仇付諸行動,他一步一步走得毫不猶豫。而我呢,明知恩人是仇人,卻只能忍氣吞聲,那些秘密和痛苦我只能嚥下去!如今我終於等到了機會,而這將是我唯一的機會!你放心,我會暗中派人保護阿衍。”

蘇溟看著眼前這位隱忍了多年的王爺,他心裡的苦,沒人能感同身受。

他知道,這盤棋局已經開始,任誰都不能輕易收手,但究竟誰是棋子,誰又將誰玩弄於股掌,都未可知!

轉日雞鳴剛過,樹葉簌簌,幾隻野鳥騰出樹冠,在空中縮成米粒大的黑點。蘇衍伸了伸懶腰,開啟了房間裡所有門窗,滿園風光像泉湧般灌進房間。

她翻出舊衣套上,不禁低頭看了眼衣襟處,手指輕輕摩挲著,暗紋之間的空隙,早已磨損的線條,卻出奇地讓她安穩。

穿戴梳妝完畢,拉開門,一團白影掠過,隨著慘叫聲,那人生生將她撞回屋內。剛勉強站穩,抬頭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是這小屁孩!

長孫越抱著胳膊呲牙裂嘴,抬頭一看,大驚失色:“你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

蘇衍哼了聲,道:“遇上了個人,專愛拿人開玩笑,殊不知,玩笑過了頭,就容易惹禍上身。”

長孫越嚇得臉色煞白,忙問:“她怪罪我了?”

蘇衍不理她,兀自走到門外,搖頭晃腦的就是不做聲。

長孫越急得團團轉,嘴裡直埋怨:“這幫紈絝子弟,要不是他們我怎麼會被逮住!不行,我得趕緊回家躲起來!”

一聲響動,池塘對面的門被拉開,倆人齊齊看去,恰好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

蘇衍興奮地朝她揮揮手,便要過去。

長孫越正想逃跑,卻被蘇衍揪了回來,只能向女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歌先生好!”

蘇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腦子裡頓時一片混亂。

長孫越小聲在她耳旁提醒,她就是闌珊院的女主人,歌家小姐歌佛柃。

佛柃…佛柃!

九年前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湧過來,她記得,她們早逝的母親,最愛的就是佛柃花!

忽然間,歲月從她身邊倒流回去,驚起千濤駭浪。她的眼眶有些溼潤,她咬緊牙,強忍眼淚。

長孫越推了她一下,蘇衍這才回過了神,匆匆行禮。心裡五味雜陳,不知什麼滋味。

她問:“你是來帶她去束幽堂的麼?”

長孫越忙回道:“歌先生明見,正是。”

蘇衍木訥的點頭,恍惚了一會兒,才道:“那個,我還得去束幽堂,就不打擾歌先生了。”

長孫越連忙接話道:“對對對,還得去學堂,那……那就不打擾歌先生了!”

佛柃敷衍地笑了笑,先行告辭。

蘇衍和長孫越一齊向她行禮告別,等佛柃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長舒了口氣,剛才她倆差點憋得癱軟下去。

長孫越問她,“先生,雖說歌先生不能輕易去招惹,但你也不至於這麼怕她。”

蘇衍嘁了聲:“怕這個字,還從來沒在我的嘴裡說出來過!只是人家是前輩,我身為後來者怎麼也該尊敬些,這尊敬怎麼表現,就是要怕,要惶恐,這才能讓他們覺得我們有一顆敬畏之心。”

長孫越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長孫越領著蘇衍先去登記,再去萬朝房領了生活物件。

萬朝房的管事是個眉清目秀的文弱書生,見著蘇衍滿眼放光,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禮。

長孫越說,這人來頭可大了,乃是燕國的二公子西樓,據小道訊息說西樓公子不受燕王的寵,幾年前皇宮抓了幾個燕國的細作,燕王為了自證清白便將西樓送來容國做質子,這樣一來更加讓人相信西樓不受寵的事實。可沒想到人家做質子做得風生水起,成了萬朝房的掌司,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蘇衍懶得打聽這些事,趁機問起佛柃 ,長孫越倒挺有興趣聊這些,繼續道:“她是歌政大將軍的么女,和我一樣,從小就在書院,不過可惜啊,人雖長得好,就是這性子太過孤僻,整日擺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就沒見她真的笑過,所以在書院她就被形容成一座冰山,誰都不願靠近一寸!”

蘇衍蹙起眉頭,方才的笑容瞬間黯了下去。而心裡某處傷口突然撕開一條裂縫,迅速蔓延開。

離開萬朝房後,長孫越便領著蘇衍去束幽堂熟悉熟悉,順便把這一路的地標摸清楚,省的以後迷路。

從萬朝房到束幽堂,需得經過清平堂,再繞著園子裡的石子路行數百步,最後穿過蜿蜒曲折的廊橋。

束幽堂只有一間主殿,四間偏殿,串聯在一起,一排左右伸開。

陽光大好,紗簾被高高捲起,露出赤色的門窗,地板上攤滿了書籍,幾個小書童正在曬書驅蟲。

香爐嫋嫋升煙,花草幽幽散香,安靜而閒逸,別有一番古色古香之味。

長孫越招呼書童過來見過先生,幾人杵在原地互相看了看,非常不情願卻又不敢忤逆,只遠遠行了禮,立即躲進屋內。

長孫越尷尬的說:“你別在意,他們嬌寵慣了,在學堂裡也只有那些做大官的子女才降得住他們。”

蘇衍感到好奇,便問她:“束幽堂的學生是不是都這副德行?”

長孫越道:“這兒一共八名學生,個個心高氣傲,只因為他們的父親是大官,像孫子良,他爹是禮部侍郎方大人的妻弟,還有南宮錦倌,她爹是刑部侍郎,還有長孫熹,她的來頭更大,她可是未來長孫家族的繼承人!剩下的雖然沒有做官的爹,但他們的娘卻更厲害:鍾灼和苒嬰,一個是端妃的侄子,那可是咱們陛下最寵的妃子,另一個是趙國王族旁系,他們能不囂張麼?對了還有一個,我不知道什麼來頭,叫徐子涯,他從來不與人接近,大家都叫他徐老怪!和梁綺羅一樣都是不好惹的傢伙。”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

蘇衍冷笑一聲,“你怎的還漏算了一個?”

長孫越眨巴著雙眼天真的看著她。蘇衍幸災樂禍,“還有你這個喜歡捉弄別人,卻又膽小如鼠、想法天真又短淺的小丫頭片子!”

長孫越哈哈一笑,那個,蘇先生何出此言,那個我還有事兒,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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