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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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佛柃的傷痊癒,清平堂一切照舊。
午後的陽光有些低迷,伴隨著陰雲密佈,波瀾不驚的湖面上突然驚起陣陣漣漪,樹葉紛落,雨水傾盆。
言真這次凱旋歸來立了大功,容帝本想提升他的官職,奈何大將軍頭銜已是到了頂,問他要什麼賞賜,沒曾想他竟然將目光瞄準書院,要了醉雲堂先生一職。而任教醉雲堂多年的陳老先生聽聞此訊息後只是搖了搖頭,咒罵了句‘你奶奶的’便自覺的收拾包袱回老家去了。
今日是他上任的重要時刻,為表重視,全書院眾人熱情恭候在書院大門內外,由裡到外,長老掌事、先生學生,丫鬟下人按等級排列,一直排到了樹林子裡。而那頂轎子自打出現在眾人視線,便被圍堵個水洩不通,所有人擠破腦袋地要湊上去一睹風采。大部分女學生雖被擋在人牆外,卻依舊熱情不減,仰著頭使勁兒往外瞅,她們天真地認為只要被言大將軍看上一眼,就有可能被他記住,那樣就是鹹魚翻身,一朝為貴人!
可惜言真自打進了七善書院正門就沒正經看過她們一眼,他歪歪地靠著窗戶,臉色紅潤脖子酥軟,一雙桃花眼半開半合,眾人心知肚明,他這是犯困了。
蘇衍站在人群后頭遠遠地看著言真,又掃了一圈正沉浸在美色裡的學生們,不禁哀嘆:“容國就是多了這麼些俗人,才變得這麼俗!”
犯花痴的女學生圍在一起唧唧歪歪,模糊聽著像是在說:
“有生之年能見到大將軍真容,也不枉此生了!”
“是啊,放眼整個容國,乃至整個天下,有誰能比得上大將軍,不管是戰績還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那先開口的女學生連忙附和道:“若能來我們月升堂該多好,我就能日日看到大將軍。”
“大將軍可是百姓心中的戰神,容國頂厲害的人物,就你這幅模樣,還是別痴心妄想了。”
“你以為自己長得有多好看,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
“你說什麼?!”
“有什麼好爭的!”一直圍觀她倆爭論的女學生出言制止,“大將軍又不是奔著你們來的,聽說是為了位女子才來書院的。”
“那是為了誰?”
“我怎麼知道,聽說是書院的人,就不知道是先生呢還是學生!”
一陣寒風拔地而起,轎子的珠簾迎風翻卷,有人瞧見轎子裡頭豎著一把闊刀,正是大將軍所持。見著這一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地講:“這是…輕鴻刀!”
言真猛的睜開眼,那雙佈滿殺氣的眼眸子似乎能穿透人心,瞬間令這些口無遮攔的女學生閉上了嘴。
蘇衍瞧見這一幕無奈笑著,離開了院子,往樂升堂去。
樂升堂藏於茂密樹林中,矗立在重巒疊石之上,踏上十級臺階,便是座石門,石門浮雕飛仙圖,兩名女仙雙手握住門環,作拉門動作,面容嚴肅,同廟裡那些神像無二。她們身後還各有一頭四肢跪地的獸,模樣醜陋,極為瘮人。這兩頭獸的前肢繫了鐵鏈拴在女仙腰上,乍看以為這獸是女仙的坐騎,可細看後發現,這獸面目猙獰,竟望著女仙垂涎,似乎下一刻就要將她吞食,這幅場景即美又詭異,看得蘇衍渾身汗毛豎起。
石階兩旁是蜿蜒而下的溪水,直通清平堂的竹林。蘇衍不敢多逗留,推門而入,剎那間,一個世外桃源的仙境展現在眼前。
天上雲捲雲舒,腳下青苔花草遍地,花草之間鋪設一石子路,盡頭便是月升堂正堂。
好好的學堂大門搞得烏煙瘴氣,非弄個飛仙,倒像極了雲來閣的風格。蘇衍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往裡走,西樓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對她說:“方才好像有晃到一眼,似乎你在迎接大將軍的人群裡,怎麼不去避暑山莊參加接風宴?書院的女學生可都去了!”
蘇衍轉頭看著他,不屑道:“天底下只有那群花痴才整日裡想著要來見他一面!我堂堂束幽堂先生,哪能和她們相提並論,你也太小瞧我蘇衍了!”
西樓尷尬地摸了摸頭,說:“我看你在門前出了半日神,以為你也被迷住了!”
蘇衍送了個大白眼給他,大步朝裡走,大聲嚷著:“老孃早過了春心湧動的年齡,現在我只想好好做我的先生,其他人犯花痴呢,是他們的事,我做好分內就行了!”
西樓追了上去,說:“聽說言真本是要繼續駐守西關,這次回來是為了位女子,不知這位女子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請得動堂堂容國大將軍。”
蘇衍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你也像那些市井小人一樣,這麼愛聽些閒言碎語?”
“你反應未免太過激了,說的又不是你。”他挑起劍眉,饒有興致地將她望著。
蘇衍伸出食指,戳在他肩頭:“我平生最討厭長舌婦,你若還想與我喝酒玩兒,還是得管緊你的嘴,也順便把你的心腸洗洗乾淨,別整天沒事幹說三道四。再者說,言真來書院,那群花痴激動還說得過去,你也來摻和,你為的什麼?”
西樓被說的不知所措,連忙解釋:“也就是閒嘴一說罷了,或許我是聽得多了,便忍不住問。”
蘇衍氣鼓鼓地說:“那也不該問我,我又不是那個讓言真來書院的人,我怎麼知道!”
西樓偷偷瞅了眼她,“你今兒火氣挺大,誰招惹你了?”
“誰也沒招惹我,我就是看不慣,都是些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我就好啦,矜矜業業,一絲不苟,完全不想那風月之事!”
“嗯,蘇先生真是超凡脫俗,與眾不同。”他點頭認同。
蘇衍走著走著停了下來,再回味西樓那番讚美之詞,不覺心中激盪。樹林裡繁花滿地,點綴著點點紅色,落在她臉上,暈開溫紅一片。
她嘿嘿一笑:“那個,我就是一個普通人,長得普通文采普通,就著拳腳功夫還拿得出手,你這說的,呵呵,我還真有些受之有愧。”
西樓撥開面前的樹杈,走進樹林,“受之無愧,你就好生扛著吧!”
她急忙跑上去,追著問:“你是來找瑾先生?”
“瑾雲城從不與我往來,萬朝房最近也沒什麼新進的寶貝可供學堂分配,我來找她作甚?不過是聽說整個書院只有這裡種了曇花,我來採幾株帶回去種在後院。”
蘇衍驚喜:“好巧,我這趟也是來摘花的,不過我比你俗點,我是拿來送人的!”
“送誰?”
“佛柃啊,她大病初癒,房中添些亮色心情也暢快。”她停在一棵形狀怪異的樹前,怎麼看它都覺得難看,拍了拍樹幹,嫌棄道,“這顆松樹長得也太奇怪了,你說瑾雲城這麼一個完美的人居然能容忍大門進來種了這麼一顆樹!”
西樓看著她身旁的榕樹,不禁懷疑起自己這麼多年對松樹的認解,他扯了一片葉子丟在她臉上,笑話她:“阿衍你連容國國樹都不識,是不是太……”
蘇衍死要面子,指著榕樹大聲喊道:“她就是松樹,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松樹!”
西樓扶著腰大笑不止,蘇衍實在看不下去,擺了擺手勸他:“差不多行了,文化不高怪我麼?要不是我師父懶,不教我學問,我能在這兒丟人!”
西樓好不容易忍住,拍了拍樹幹,一臉認真地教訓起樹來:“你說你,沒事兒長這麼細幹什麼,這下好了,讓人誤解了吧!”
蘇衍不示弱:“就是,沒事兒長那麼細做什麼,真的很讓人誤解!就像你,還以為你是哪個世家子弟呢,搞半天竟然是質子,這年頭質子不多見啊!”
西樓對她的話非常意外,轉而云淡風輕道:“既然不多見,那以後就多見見我。”
蘇衍對自己的唐突很是懊惱,為了緩解氣氛,又說:“你在容國混得風生水起,多少人羨慕呢,還有佛柃這樣的紅顏知己…”蘇衍急忙閉上嘴,在心裡狠狠給自己拿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誤會了,我與佛柃不過是從小相識罷了,無緣無份。”
“無緣無份?可是佛柃對你…”
他立定在樹下,與她靜默而視:“世上有很多人,以為相識久了就一定會生出什麼感情,可那根本不是愛。”
蘇衍呆呆地看著他,“那是什麼?”
西樓拍了拍她的額頭,微笑著說:“就像你和左卿,就像錦倌和孫子良,感情比常人更親密罷了。”他歪了歪頭,意味深長地說:“不過我與你就不同了,我們是緣分天註定,你不覺得我們似曾相識嗎?”
蘇衍急忙閃開數步,驚慌失措地說:“警告你別打我注意哦!”
西樓笑著搖了搖頭,朝石山腳下的曇花群漫步而去。
蘇衍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他那句‘似曾相識’在心中徘徊不去,久久不能平靜。
從那以後,蘇衍總有種錯覺,每次瞧見西樓,就好像是見了故人,和他在一起心裡就覺得安心。
那時她不知道,面前的他,曾是她眼中除了至親外,唯一信任、依賴的人。
蘇衍一夜輾轉未眠,腦子裡全是那人站在花海中,像極了江南的煙雨霏霏,師父掛在樹上,朝她招手。
翌日醒來,蘇衍頂著一頭雞窩和兩隻黑眼去束幽堂,途遇佛柃,打著哈欠問了好。佛柃心情貌似不錯,破天荒的給她整理頭髮,拿手絹在湖水裡沾了沾,替她擦了擦臉,順帶拾掇拾掇衣裙,雖然一系列動作中她毫無笑意,但相比起過去這段時日,可以算是親民了。蘇衍被他的舉動嚇得她清醒百倍,以為沒睡醒,狠狠給自己兩耳刮子,疼得呲牙咧嘴地說:“我還以為做夢呢,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親近。”
佛柃收起帕子,“你我都是這座書院裡的孤人,以後,大可以多往來走動。”
“走動?”
佛柃將帕子放在她手心,而她並沒有鬆開手的意思,仍舊輕盈握著:“七善書院裡,誰都不要相信,以後若遇麻煩,來找我。”
陽光普照,湖水斑斕,風聲柔和,遠處的鳥鳴傳來,猶如有人在細聲歌唱,唱進了她心底。蘇衍覺得今日甚是歡喜,天氣好,人也好,如此好的一天,顯得去面對那些張牙舞抓的學生也變得那麼美好了。
蘇衍走後,佛柃的臉頓時垮下,傻傻的看著南湖,看著魚兒劃過,還有蒼白的天際。
“長老,可有讓人忘記情愛的藥?”
澤淵抬起雙眸,粗糙的聲音出來:“你是想…”
他苦笑:“早應該給她服下的,拖到了今時,只怕會很麻煩。”
“哦…只是,這藥未曾與人嘗試,恐有後遺之症…”
“何症?”
澤淵將一瓶晶瑩剔透的藥瓶遞給他,“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只記得最平淡無奇的事,那些最重要的,最刻骨銘心的,再也不會留下一星半點。”
他又是一聲輕笑:“想來,西樓對她也只是憐惜,什麼刻骨銘心的經歷,應該沒有吧。”
西樓從睡夢中驚醒,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窗前,出神了許久。他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到佛柃時的情景,約莫是在皇宮,她好像是躲在阿衍身後,模樣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日的風和現在一樣,帶著楊柳的味道。阿衍對他說:“看,這是我妹妹,好看嗎?”
他只是歪頭瞥了一眼,眼中卻只留下了阿衍那自豪飛揚的神情。
西樓從枕頭底下拿出瓷瓶,將藥丸倒在手心。昨日從澤淵處討來這藥時,心裡明明下定了決心讓她忘記,可是現在,他卻無法下手了。
再等等吧,或許時間一久,她對他的感情便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