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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綵斑斕的光暈映在謝旃臉上,他眸子裡映著她,低聲說道:“棄奴於初六日收服御夷鎮,進擊長寧、永豐二郡,如今軍報尚未傳來,但我推測他此時應當已經攻下二郡,甚至臨近的涿鹿郡應當也已經歸入他手。”

長寧、永豐、涿鹿,傅雲晚努力回憶著曾在地圖上看過的地名,近來她臨睡前總要看一看地圖,猜測著桓宣的行蹤,那些陌生的名字逐漸熟悉起來,然而終歸還是不能夠立刻就想到準確的方位。思索之時,聽見謝旃又道:“這三郡都屬燕州,我猜他是想先拿下幽燕,再圖冀州、幷州。御夷一戰打得極是順利,棄奴毫髮無傷。”

傅雲晚怔了下,明白他最後一句是說給她聽的,心裡無限感激。有些事明知道不該問,可又忍不住不問:“後面的仗,好打嗎?”

謝旃頓了頓,心頭存著酸澀,然則既然選擇了開口,便也不會瞞著她。他們之間不可能繞得過桓宣,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繞得開了。“眼下代國內亂,元輅被棄奴重傷後一直不曾恢復,宗室和權貴都忙著爭權奪勢,一時半會兒L顧不到北邊,棄奴選這個時機動手再好不過。”

傅雲晚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來,再看謝旃便有些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轉過了臉:“走吧,我們往淮水那邊散散。”

傅雲晚知道,他明白她此刻的心思,怕她尷尬,所以替她連後面的話也都說了,心裡感激著,低著頭跟在他身後走過去,道旁隱隱傳來纏綿柔婉的歌聲,不知是誰家女郎在與情郎同遊。

不知是不是像他們一樣,明明離得這麼近,中間卻又隔了千山萬水,回不到當初。

遠處小樓上。荀媼探身望了望,回頭向謝母王夫人說道:“夫人請看,那個就是傅女。”

王夫人早已看見了,觀燈的人雖多,但謝旃那般樣貌風度,傅雲晚那般容色,便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裡也一眼能夠看見。見他不時掩袖似是在咳嗽,不覺心疼得緊:“我也猜到他是去找傅女。平日裡公務忙得不能休息,天氣又這樣冷,該當在家裡歇著的。”

“郎君對傅女一直極好,先前在鄴京便是如此,不過夫人,”荀媼猶豫了一下,覺得沒什麼切實的證據不該亂說,但是不說,心裡又替謝旃憋屈得緊,終是開了口,“先前郎君回南後,我曾看見傅女深更半夜同大將軍在一處,後來大將軍惱恨我管他們的事,把我拘在別處不許進內宅,後面究竟如何我不在跟前不好瞎說,但當時兗州城裡有傳言,說他們兩個,他兩個……有私情。”

王夫人沉默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傳言她也聽到過,是以謝旃幾次提起傅雲晚,話裡話外分明還是不捨,但她一直不曾表態,連謝旃說尋個機會見面她也找了託辭拒絕,可謝旃這樣每天往莫愁湖去,誰人不知他是為了傅雲晚?

荀媼等著她回應,可她半天不說話,荀媼忍不住:“這次去兗州接人劉止一直都跟著,他肯定知道內幕,可他那個死性子,我問過幾次總不肯跟我說實話,要麼夫人再問問郎君?傅女那

個出身本來就配不上郎君,若是再跟大將軍有首尾……郎君心軟念舊,夫人可得替郎君看住啊。()”

王夫人沉默著,許久:“未得確切訊息之前,你不得與任何人提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女子的清譽大過性命,她雖然存著疑慮,但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還是要管好這些人的嘴。

“是。”荀媼答應著抬眼一望,謝旃和傅雲晚已經走得遠了,影影綽綽只看見前後簇擁著燈籠影子,突然聽見王夫人低低的聲音:“棄奴他……”

荀媼等著下文,她卻不言語了,許久,長長嘆一口氣。

千里之外,御夷。

大軍前日攻克涿鹿郡,為著上元佳節的緣故,桓宣下令收兵休戰,退回御夷,放燈為樂。

寬闊的街道上積著厚厚的冰雪,六鎮苦寒貧瘠之地,綢緞紙張都是稀罕東西,但冰從來不缺,因此這六鎮的上元燈節多是就地取材,鑿冰為燈,比起中原的燈綵更是別一番風景。

桓宣撩開大步往前走著,說是觀燈,其實他對這些並沒有什麼興致,無非是走馬觀花應個景,身後王澍落後半步,低聲說著新近收到的訊息:“元輅前日下詔冊立賀蘭真為後,立大皇子為太子,大皇子的生母範貴妃已經按例賜自盡,又貶了範氏一族去洛陽。”

洛陽富庶之地,屯兵又多,範氏也是北人貴家,豈有貶官貶去洛陽的道理?桓宣思忖著:“是要給大皇子留條後路吧。”

“屬下也是這麼想的。”王澍道,“這麼看來,元輅命不久矣……”

話音未落,噗,一個東西越過人群打在他帽子上,王澍怔了下,伸手拿下,卻是個香囊。

噗噗噗,接連著幾聲,又有許多東西擲過來,這幾下卻都是衝著桓宣,桓宣武人,本能地抽刀擋開,掉在地上一看,都是香囊荷包等物,不遠處一陣鬨笑,有人大聲說道:“喂,那漢子,做什麼打飛我的香囊,不懂規矩麼?”

桓宣皺眉看過去,是個年輕女子,拔了頭上簪著的絹花笑嘻嘻地向他又拋過來:“再給你一個!”

桓宣本能地伸手要擋,王澍笑著拉住:“使不得,那女郎是看上明公了。”

身後吃吃不絕,顧冉幾個全都在笑,桓宣皺眉,這才想起六鎮這邊民風彪悍,上元節的時候非但情人們要相約遊玩,便是女子們看上了哪個男子,也都會拋擲香囊荷包等物,若是對方有意,便可成其好事。他先前治所在懷朔,不怎麼往御夷來,這次攻打御夷又並非強攻,而是命豹隱潛入鎮中聯絡各級願意歸順的將官,之後裡應外合破城,擒殺鎮將王憑,這仗打得兵不血刃,連鎮中的街道房屋幾乎都沒有損壞,所以鎮民們都不認得他,只當他是軍中漢子,敢向他拋擲信物。

噗,那朵絹花正好落在他肩上,遠處人群裡還在鬨笑著,不斷有女子往這邊拋著東西,桓宣身量雄偉器宇軒昂,在一群人中最扎眼,向他拋擲的東西也就最多,其次便是王澍,他生得儒雅俊秀,在北地極是少見,那些少女少婦們非但拋擲東西,還要順便逗弄他幾句:“俊俏郎君,敢不

()敢跟我回家去?”

顧冉幾個笑得更大聲了。王澍微微紅著臉:“先前在懷朔人人都認得明公,從不敢如此,這邊還是民風彪悍。”

桓宣沉默地看著落在地上的香囊荷包,想起先前曾在傅雲晚房裡找到一條帕子,是她做給謝旃的。女人們心裡愛誰,大約總喜歡給那人做點東西吧,帕子香囊荷包,乃至鞋襪衣服之類,他與她在一處那麼多天,她從不曾給他做過什麼,可見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他

你既無心,我便休。

邁步往前走去,身後王澍又道:“傅十娘傳來訊息,道是元戎近來與賀蘭祖乙常相往來,有弒君之意。”

桓宣回頭:“這種機密事,怎麼會讓她知道?”

看見王澍步子一頓,轉開了臉:“想來她已暗中投靠了元戎。”

桓宣抬眉:“她倒是見機得快。她是覺得元戎比賀蘭祖乙勝算大?”

“也未必,傅十娘一向機變,也許只是順勢而為。”王澍望著道邊的燈火,“眼下這局勢,明公準備怎麼辦?”

“依你之見呢?”桓宣反問道。

“元戎、賀蘭、皇帝,三家鬥得越久,明公的勝算越大,若是哪一家勢弱,明公不妨扶持一把,讓他們長長久久地鬥下去才好。”王澍道。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桓宣點頭,“派個能言善辯的往洛陽聯絡賀家,就說我心裡向著大皇子。”

王澍拱手讚道:“明公高明。”

聽見桓宣又問:“傅十孃的母親如今在哪裡?可安頓好了?”

“在懷朔,屬下撥了一所宅子給她,安排了侍衛奴僕,前幾天剛剛派人送了上元節物過去,”王澍道,“明公放心。”

桓宣點點頭:“以後便是你想著吧,我也記不起這些。”

噗,又一個荷包飛過來,正正好落在懷裡,桓宣撿起來丟給顧冉:“給你了。”

“屬下不敢,屬下家中有妻,若是讓她知道了,可不是好相與的。”顧冉笑著丟給王澍,“還是給參軍吧,參軍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可惜我沒有姐妹,不然必定把參軍拐回家裡去。”

餘光瞥見王澍臉頰上又開始發紅,桓宣笑一聲轉過臉,忽地聽他又道:“謝郎君日前封了縣侯,不過聽說東宮那位與他政見有些不合,時常暗中下絆子。”

桓宣沉默著沒有回答。景嘉此人他聽說過,頗為自負激進,謝旃沉穩和緩,一心想要與民休息,景嘉必定不喜。他這日子,也就不會好過。

心裡隱隱有種預感,王澍既已提起謝旃,接下來怕是要提起傅雲晚。眼望著遠處快步走著,果然聽見王澍帶著遲疑的聲音:“傅娘子一直跟著她外曾祖住在別業,似乎顧家待她頗為疏遠。”

那樣以死相逼要跟謝旃走,竟不住謝家麼。不成親麼。顧家又不待見她。蠢,蠢透了,天高地闊,她偏偏選了一條死衚衕。心裡突然焦躁起來,沉了聲音:“以後不必再跟我提她。”

王澍頓了頓:“是。”

他果然不

再提起了。桓宣快步走著(),聽不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只有風聲呼呼地往耳朵裡灌。蠢透了。謝家顧家,南人哪個高門不是死守著規矩道學那一套,她那出身,她跟他這點事,回去根本就是死路一條。蠢透了。

轉身往回走:“你們逛吧,我回去了。”

王澍停住步子目送,見他走出去幾步又停住,王澍連忙追上去,桓宣回頭:“收拾收拾,後天打高陽。”

***

桓宣拿下高陽郡的訊息傳到建康時已經是正月底,謝旃說完了,低頭去看傅雲晚。

她低著頭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書案上累累擺滿了書,又有許多寫滿了的字紙。這些日子她極是勤奮用功,每次他來時她不是在讀便是在寫,雖然辛苦,氣色卻比剛回來時舒展許多,又讓他有些拿不準以後還要不要告訴她桓宣的訊息。

隱隱覺得離開了他和桓宣,不再為著情愛憂心煩惱,如今這樣與翰墨相伴的日子,她似乎更歡喜。

本來想告訴她已經說服了母親,過兩天尋個機會見上一面,話到嘴邊又改了口:“綏綏。”

傅雲晚抬眼,看見他眼中淡淡的笑意:“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傅雲晚怔了下,恍然想起竟是快到她十六歲生辰了。這些日子諸般忙碌,全副心思都在修習上,竟是連自己都忘了。眼中帶了笑:“竟然真是。連我都忘了。”

“到時候我告一天假,好好與你慶生。”謝旃笑道,“你想怎樣慶祝?”

“謝郎君,”侍童恰在這時過來稟報,“張侯請見。”

是張抗,若非有急事,張抗絕不會貿然追到這裡。謝旃忙道:“請他進來。”

回頭,看見傅雲晚疑問的眼神,解釋道:“是張抗張侯。”

傅雲晚心裡一跳,立刻想起母親燒掉的那封信。那信裡說了什麼,會像那些人一樣,責怪母親不肯守貞而死嗎?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三十多歲形容儒雅的男人快步走進來:“陛下早朝後突然大厥,東宮封鎖了訊息,我也才剛剛得知。”

大厥,即俗謂的中風。傅雲晚吃了一驚,看見謝旃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站起身來:“只怕有變。須得儘快將訊息告知三公三師和諸王,不能讓東宮自專。”

“我來時已經讓人給庾太傅、高司空和東海王都送了信……”張抗說著話,餘光瞥見傅雲晚,突地頓住。

傅雲晚起身行禮,張抗晦澀的目光打量著她,半晌:“事情倉促,我來不及拜會顧老先生,還請賢侄女代為致意。”

轉身往外走:“走吧,我們先進宮去探探情況。”

謝旃回頭叮囑著:“代我與顧老道別。”

細竹簾子噠地一響,張抗率先走了出去,謝旃跟在他身後步履匆忙,傅雲晚便站在門內目送。直覺將有大事發生,心上沉甸甸的,又見謝旃身形消瘦,已經立春猶自穿著裘衣,顯見是受不住春寒。她雖然不很懂這些朝堂政事,然而方才的情形能看出來謝旃很是緊張。接下來必定還有許多勞心勞心之處,他這病,又如何能夠養好?

偏偏剡溪公到現在都沒有訊息。傅雲晚沉沉吐一口氣。已經快一個月了,要是剡溪公還是沒有訊息回來,那麼她便自己往剡溪走一趟。顧玄素年事已高不方便出門,謝旃又忙得脫不開身,她回來原就是為了此事,那麼便是她去一趟,哪怕要立雪程門,也一定求得剡溪公為謝旃診治。

院門外人影一閃,顧玄素走了進來:“綏綏,剡溪公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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