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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送進宮的兩份戰報都是關於允州的,都不是什麼好訊息。

一份是說允州軍中又出現了瘟疫,目前已發現數千人染病。

另一份是說允州西境的石堡城外發現西戎部隊,約有三千人駐紮在城外十里處,暫無其他動作。

西戎是遊牧部族,雖然時不時會在邊境作亂,但在歷史上並沒有形成過大規模的戰事,所以大景朝廷一向不把他們當作一回事。

但如今的局勢卻不一樣。

大景剛在北狄那裡吃了一個敗仗,西戎便陳兵邊境,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此舉與北狄無關。

允州必須從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中再撥出一部分去應對西戎。

但這還不是最讓葉傾懷擔心的。她最擔心的,還是那份關於瘟疫的戰報。

顧海望出征已有三四個月,這三四個月中都沒有關於瘟疫的訊息傳來,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瘟疫已經過去了。

大敗之後又出現瘟疫,大景的防線已經是大廈將傾,一觸即潰。

葉傾懷甚至覺得只給何青長一萬人的軍隊支援允州有些杯水車薪了。

有這樣想法的顯然不止葉傾懷一人。

次日早朝,陳遠思和顧世海不約而同地提出要增撥援軍往允州前線。

陳遠思提議從潁州軍中調撥一萬人,顧世海則提議從中州軍中增調一萬人。

如此一來,此次發兵便有三萬援軍。

另外,葉傾懷還在朝上主動提議,由太醫院院正領三十名太醫和京中醫館的醫師入伍,隨軍去往前線,以預防瘟疫。

京師次日開拔,潁州軍和中州軍隨後。

除此之外,戶部還指出顧海望北征這段時間糧餉開支遠遠超出預計,花了這麼多錢還打了敗仗,足見其能力疲弱。

戶部這一石激起千層浪。馬上有言官引經據典地說顧海望罪在誤國,擱在歷史上任一朝代都難逃一死,因此不該再浪費一人一錢在解救他這個俘虜身上。

葉傾懷將此事壓了下來,表示不做定論。

早朝結束,葉傾懷匆匆喝了一碗藥湯,飯也沒吃兩口,便去了太清閣處理各項人員和糧草事宜。

一直忙到天黑,她才回到景壽宮。

回到宮中,葉傾懷立即提筆給陶遠去信。

她有兩件事需要他去辦。

兩件除了他誰也辦不到的事。

待那信紙上的藥水隱去字跡後,葉傾懷將那封信卷好蠟封,然後將李保全喚了進來。

“李保全,你現在出宮一趟,把這個送到陶遠那裡。”她將封好的信遞給了李保全。

李保全應了聲,將那封信塞進了袖口,沒有多話,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他走到門口,葉傾懷突然又喊住了他。

“辦完之後,你再去一趟崇義坊,青龍寺旁有一間陸宅。”葉傾懷的聲音頓了頓,李保全回頭望向她,卻見皇帝的神色隱在額髮的陰影中晦暗不明。

過了一會兒,葉傾懷才繼續道:“去傳陸宴塵,讓他即刻入宮。”

李保全有些意外,卻沒有多問,應了一聲便退出了殿門去。

景壽宮燈火通明的主殿裡,葉傾懷獨自坐在書桌邊,緩緩攥緊了虛握的雙拳,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

“先生先前所奏,朕準了。”

本來垂著頭站在案前的陸宴塵猛地抬起了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葉傾懷。

葉傾懷亦看著他,眼中沒有笑意,但卻十分堅定。

她從案上拿起一卷準備好的聖旨,站起了身,走到陸宴塵面前,將那捲聖旨頒給了他。

“先生拿著這個,明日去找何青長報道吧。”葉傾懷的聲音有些倦。

陸宴塵將那紙聖旨展開來,看到上面是葉傾懷親筆所書的一行字跡,末了加蓋著漆紅的璽印——

太清閣大學士陸宴塵,勇武有嘉,且尚謀略,茲冠虎賁之列,著令北征。

陸宴塵反覆讀了兩遍,還是有些愣怔。

從他上表丁憂歸鄉起,他就發現,葉傾懷非常不願意讓他回允州。

因此此次他去皇陵面聖,再請從軍時,也已經做好了多請幾次的準備。

沒想到皇帝竟這麼快答應了他。

“太清閣大學士的職位與軍中職銜並不衝突,先生不必請辭,兼任便是了。”葉傾懷補充道。

陸宴塵抬起頭來看向葉傾懷。

葉傾懷正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陸宴塵忖了忖,問道:“臣若離京,陛下京中安全可有安排?”

“京中有趙胤實和陶遠,問題不大。”她想了想,又道,“朕答應先生,以後絕不孤身出宮。”

她負手踱了兩步,道:“京畿衛統領的人選朕會小心定奪。眼下允州才是關鍵。”

她停下了腳步,道:“北狄和楚博良這次是奔著盛京而來的。先前是朕疏忽大意了,朕太想拔除顧家在京中的勢力了,此戰本不該派顧海望領兵出戰的。”

葉傾懷話語中難掩自責。

見她自責,陸宴塵道:“是臣先前沒有將楚博良之事告知陛下,才釀成了大錯。”

葉傾懷搖了搖頭:“先生只是知道他投軍北狄了而已,誰能想到他竟對戰事有這麼大的影響。唉,說到底,還是我大景的軍隊太弱了。”

說到這裡,兩人默了默。

半晌,葉傾懷道:“先生,今日朝上說派遣太醫入軍,是為了預防瘟疫。其實不然,軍中已經起了瘟疫,眼下已有數千人感染。”

陸宴塵神色沉了沉。

葉傾懷繼續道:“早朝前朕單獨見過何青長一面。他說,此戰必是苦戰,很可能讓我大景舉國軍隊元氣大傷,未來幾年都緩不過來。”

她頓了頓,又道:“但這卻是不得不打的一戰,也是隻能贏不能輸的一戰。先生,朕要求你守住允州,你有把握嗎?”

陸宴塵聞言,將手中聖旨對摺舉過頭頂,垂頭道:“臣必竭盡所能,力保允州不失。”

他說得鏗鏘有力,像是一個誓言般擲地有聲。

葉傾懷看著他跪著的身影,沒有立即讓他平身。

“先生曾對朕說,你是為了輔佐明君而來。如果這個皇位上坐的不是朕,而是別人,先生不會入文軒殿。”良久,葉傾懷問道,“先生現在仍這樣想嗎?”

陸宴塵短促地頓了一下,斬釘截鐵答道:“是。若皇位上坐的不是陛下,微臣不會入朝為官。”

他又重複了一遍。

葉傾懷早已料到他的回答,但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能讓她的心安上幾分。

她看著陸宴塵,突然發現,他在自己面前似乎總是這副模樣,卑微得如同塵埃。連前世他率領叛軍上殿逼她退位時,也能擺出這樣卑微的姿態。

葉傾懷的目光無意中觸到了他腰間那條黑色的玉帶。

她的心中驀地蹦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疑問。

不知道這條玉帶內側是不是還縫著那個暗袋?而那個暗袋裡又是不是還藏著那張她親筆題字的字條?

那張寫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的字條。

葉傾懷撩起衣襬,亦在陸宴塵的對面半跪下來。她雙手扶著他的肩,讓他抬起頭來看向自己。

兩人之間只有一臂之隔。

“先生,剛剛那是大景的皇帝對你的要求。朕作為葉傾懷,對你只有兩個要求。”

“無論發生什麼,答應朕,”皇帝雙眸中閃爍著十足的期許,陸宴塵卻從那期許中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和後怕。

然後,他聽到葉傾懷緩緩吐出了四個字:“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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