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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的還是上個月來時住的客棧,海珠開了間上房姐弟三個住,關上門了她趴在床上緩了緩問:“你倆可走累了?脫了鞋上來睡會兒。”

喪了一路,冬珠跟風平也緩過勁兒了,畢竟也習慣了沒孃的生活。兩人聽話地脫了鞋爬上床,一左一右躺在海珠兩側。

在船上緊張了半天,下船了又來回走了大半時辰,海珠早就累了,聽著耳邊緩緩的呼吸聲,她攥著一大一小兩隻手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天黑,海珠醒來喊小二端來三碗魚粉,填飽肚子再洗個澡,她就著洗澡水洗衣裳時冬珠和風平就趴在窗前看鎮上的夜生活,姐弟倆說著說著就攆著打起來,完全沒了下午時的蔫巴樣。

鎮上的鋪子陸續關了門,高懸的燈籠也熄了光,海珠牽根繩把衣裳晾起來,喊瘋玩打鬧的姐弟倆上床睡覺。

當姐弟三個藏在被窩裡說悄悄話時,鎮外的一戶人家正在談論她們,花媒婆問於來順:“你就打算一直把婆娘留在老家?你常年離家秦氏怎麼懷娃?”

“我走時她也鬧著要過來,我咋可能把她帶來,她肚子裡沒揣我的娃,還滿心惦記著留在前頭的孩子,心不在我這兒。”於來順擼了把脖子,嘬口燒酒說:“我這趟帶的貨不多,賣完了也不跑第二趟,早點回去過日子,其他的過了年再說。”

“她帶的不是還有個小的?還在吃奶的娃娃好養熟,你好好待他,往後指定認你不認這邊。”花媒婆的男人說。

說起這個於來順就笑了,“我走的時候那小子哭得可慘了,捨不得我。”

“那是好事。”

*

隔日,海珠領著冬珠和風平,又買了兩兜瓜果拎著又來了紅石村,走近了看見門開著,姐弟三個不約而同加快腳步。

於來順正在掃院子,看見門口前後走進來三個孩子,他笑盈盈開口:“昨天晚上回來聽人說你們來了,我一早就等著,可吃飯了?”

話說得很親熱。

海珠開口喊叔,遞上兩兜瓜果問:“於叔,我娘不在嗎?我們來看看她。”

“她沒來,我過來時平生病了,她走不開。”於來順接過瓜果詫異地瞧了海珠一眼,再看她們姐弟三個身上穿的衣裳,心裡有點納悶。

“平生?”冬珠疑惑,“是我小弟嗎?”

“是,他改了名,不叫潮生了,我們那邊離了海,我想著改了名好養活,你娘就喊他平生,於平生。”於來順說起這事是真高興,這個兒子是歸他了。他進屋拿了個包袱出來,“你娘託我給你們帶的,本想過幾天去找你們的,你們倒是先早來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他欣慰地看著海珠,繼續說:“月初的時候你娘還在唸叨你,你生辰那天她還哭了一場,要知道你好好的她要高興地哭暈過去。”

生辰?海珠想了想,好像是在九月初四,那天似乎忙著在給她二叔看病,她無聲無息的過了十四周歲。

於來順把早上買來的糕點都端出來招待三個孩子,嘴裡哄著冬珠和風平,見倆孩子不住打聽娘和弟弟,他笑眯眯地問:“下個月我應該就回去了,到時候你倆跟我一起過去?你們娘幾個一起過年。”

冬珠和風平俱驚喜地睜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大姐,等她做決定。

海珠可聽到了,人家壓根沒邀請她,她直接問:“於叔,不讓我一起去?”

於來順笑了兩聲,說:“回我老家的路遠,又坐船又轉牛車,路上要耗七八天,你是個大姑娘了,我又不是你親爹,要避著嫌。”

他這麼說了以為海珠會覺得羞恥,誰知她像是沒聽懂一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我姐不去我也不去,我不跟你走,你把我娘帶來。”冬珠說。

“那我也不去。”風平搖頭,他盯著面前笑呵呵的男人說:“你是個壞人,想拐了我。”

於來順臉上的笑滯了一下,不跟這小崽子計較。

“於叔,我娘明年會過來嗎?”海珠問,“你把你老家的地址給我吧,我給我娘去封信,她恐怕以為我已經死了。”

“我老家地偏,信寄不過去,你有啥想說的我幫你捎話。”於來順含糊其辭,他多看了冬珠和風平兩眼,心裡不解他們竟然會偏向跟著海珠生活。

無話再說,海珠婉拒了於來順的留飯,喊上冬珠和風平要走,說改日再登門。

“大姐,你說於叔是好人還是壞人?”冬珠問。

“是個商人。”商人性奸圓滑,好壞難定。

“哎!哎!”沈遂扒開擋路的人大步攆上海珠,“我正到處找你們呢,妹子,我還不知道你叫啥。”

“海珠,冬珠,風平。”海珠挨個介紹,又給弟妹介紹,“這是沈六哥,是個守衛,很厲害的。”

沈遂被最後四個字逗笑了,“不及你厲害,先是救了我二哥,後又發現了柺子,多虧了你我立功了,明天到我家吃飯,我爹孃想見見我們家的貴人。”

海珠驚喜,“真抓到柺子了?”

“道行淺了些,我帶人上船轉了轉,有兩個人就慌了神,我就給逮了。”沈遂嘖嘖兩聲,“可惜他們還沒得手,關個半年一年就要放出來。”

於來順跟在後面看到海珠跟個紅衣兵卒說得開心,他越發迷糊,心裡開始掂量這幾個孩子的份量。

第16章

跟沈遂分開後,海珠帶著冬珠和風平在鎮上閒逛,鎮上趕集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小販們懶散的跟左右嘮嗑打發時間,眼睛卻不清閒,還放著哨注意著過路的人,有人往攤子看,他們立馬打起精神吆喝。

迎風的竹風車嘩啦啦響,海珠見風平直勾勾盯著草捆上扎的竹風車,她走過去問了價,拿銅板買下三個大的。

“姐,我還想吃炸糯米餅。”冬珠舉著風車往油鍋攤上走。

“那就買三個。”海珠跟上去付錢。

賣炸貨的阿嫂在身後的水桶裡一攪和,挑出三隻活蹦亂跳的海蝦,動作利索地掐了頭剝去殼,蝦尾肉包在薄薄的糯米飯裡,油鍋的溫度起來了丟進去。

“小阿妹,買不買生醃,最後兩碗了,我便宜賣給你。”隔壁的攤主趁機拉生意。

海珠是挺想嚐嚐的,她仰頭看了眼天,遲疑道:“不新鮮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頭一次吃生醃?”熱情的大娘挾了半邊毛蟹遞過來,“你先嚐,不新鮮的我不稀罕賣,這東西醃的時間越長越夠味兒。”

毛蟹殼是青黑色,蟹肉也是生的,海珠壯著膽子捏著蟹腿對著汁水淋漓的蟹肉咬了一口,入口又酸又嗆。她哈著氣咳了兩聲,待濃郁的滋味轉淡,嘴裡泛起了口水,這是她兩個月來吃到的滋味最足的食物。

“剩下的我都買了。”海珠都沒問價,她探著頭往瓦罐裡瞅,問大娘做生醃要用到哪些佐料。

“這可不能告訴你。”大娘哈哈笑,擺開小方桌讓她坐著吃,“喜歡吃明天再來,我天天在這兒擺攤。”

糯米炸也起鍋了,焦黃的糯米餅在海苔碎裡滾一圈,阿嫂怕燙著冬珠,她收了銅板端著盤子送到桌上。

“你弟還小,別給他吃生醃,小心壞肚子。”大娘好心提醒。

海珠“哎”了一聲,挾了個生蠔給風平嚐嚐味,見他酸皺了眉毛,她數了十個銅板給他,讓他想吃什麼就去買。

冬珠也喜歡吃生醃,她剝了蝦殼還要捏著蝦尾肉沾湯汁,說比蒸的蝦滋味好。

海珠早料到了,這丫頭喜歡大口吃肉,也喜吃油,是個口重的。她扒拉著碗裡的殘料,看到了橙皮、生薑、花椒、蒜瓣,吃出來的滋味裡還有酒和醋,不止醋,應該是還有酸果汁,就是不知道是哪種果子。

吃了生醃和炸糯米還沒飽,姐弟三個繼續邊逛邊吃,三碗不同口味的糖水分著吃,嚼著咔咔作響的炸螃蟹,還有快要收攤的最後一板煎豆腐。

擺攤的集市散了,姐弟三人也吃飽了肚子。

“回客棧睡一會兒,睡醒了我們出來買些明天登門做客的禮。”海珠繼續一手牽一個往客棧方向走。

“姐,你是怎麼認識沈六哥的?怎麼還救了他二哥?”冬珠問。

“就是下海搶鯨魚肉的時候見他二哥在水裡撲通,我順手撈了一把。”

“好厲害。”風平聞言眼含崇拜。

海珠笑了,甩著牽在一起的手問哪裡厲害。

“救人厲害。”

冬珠學著姐姐的動作也搖起牽在一起的手,海珠兩手擺動不一,她被搖得不知道該邁哪隻腳。瞟到迎面走來的人指著她笑,她把風平換到中間,跟冬珠一左一右牽著他胳膊小跑起來。

風平高興得咧著嘴嘎嘎大笑。

*

次日上半晌,沈遂穿著他那身紅衣兵服到客棧來接人,見海珠大兜小兜提著瓜果糕點,他調侃道:“你人小禮還挺多,這次就算了,下次別買這些東西,家裡也不缺。”

海珠笑笑,也不跟他掰扯,走出門了問:“六哥,你這是剛下值?”

“今日告了假不當值,出門前特意穿了這身衣裳。”沈遂抱起風平,扭頭朝海珠看一眼,問:“可懂我的意思?”

海珠連連點頭,“六哥仗義。”

聽她說話沈遂就想笑,他伸手像拍親妹妹一樣在海珠頭頂擼了一把,“自家兄妹,往後遇到麻煩事只管去找六哥,你的事就是我沈六的事。”

“小六爺,鋪子來了新貨,進來看看?”路過一個巷子,巷子裡歪坐的人懶散地吆喝。

沈遂擺了下手,跟迎面碰到的熟人打招呼,遇到好兄弟了約著改日一起喝酒,有人問他懷裡抱著的小兒,他滿嘴胡言說是自家小兄弟。

海珠發現這人人緣頗好,這一路走來他嘴裡的話就沒斷過,上至頭髮花白的老媼,下至光屁股遛街的小兒,老遠看見人就高聲打招呼。

路邊的石屋越來越少,巷道也整潔許多,周遭的房屋佔地頗廣,海珠姐弟三個俱是好奇地透過敞開的門扉往門內瞅。

“到了,這就是我家。”沈遂開口。

青磚紅瓦高瓴闊門,走進硃色大門,入眼先是一座石雕,石雕後有一甕船身形狀的水塘,開得豔麗的花簇從水塘邊蔓延至屋脊下的石階。

“六哥,你家世不一般啊。”海珠拉住緊張的妹妹開口調侃,“我這是兔子抱上了老虎腿?以後我就跟你混了。”

“好說。”沈遂朝屋裡喊,“二哥,快出來,我把你救命恩人請回來了。”

海珠面上一囧,就見屋裡出來幾個人,有男有女,態度和善的跟她們姐弟三個說話。

待進屋坐定,海珠問:“當日二哥怎麼會下海?我後來想想,你水性應該不大好。”她其實是想說他家也不像缺錢的樣子。

沈淮咳了一聲,爽朗地說:“橫財面前迷了眼,想去湊個熱鬧差點丟了命。”

“他回來了嚇得兩夜沒睡好,現在坐船還心慌,海珠你可小心點,別仗著水性好就失了警惕心。”沈二嫂說,她端了鮮花餅拿給冬珠和風平吃,“小六說你們住在客棧?沒找到親戚?”

海珠猶豫了一瞬,覺得沒啥好隱瞞的,就把家裡的事說了,“我們就是來探望我孃的,她不在,過兩天我們就打算回去了。”

“你那個繼父老子就沒留你們在家住?就讓你們姐弟仨住客棧?”坐在竹榻上的沈母開口。

“我們跟他不甚相熟,住在客棧反而自在。”海珠道。

“不是個東西,也不怕你們出了事。”沈母看不上這種人,對海珠姐弟三個越發憐愛,當孃的人見不得母子分離,看風平尚還懵懂,想他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大老遠找過來還撲了個空,心裡挺不是滋味。

晌午吃飯的時候沈母讓三個孩子坐她身邊,見風平吃飯老實又斯文,把她家兩個挑嘴的孫子襯成了野猴子。她給海珠說:“伯孃讓人收拾間屋子出來,飯後讓小六陪你去客棧收拾了東西,往後兩天你們住在伯孃家。”

海珠詫異地放下筷子,住在沈家不如住在客棧自在,她拒絕道:“不叨擾伯孃了,我們在客棧住得也挺好,明日還打算去我繼父家坐坐,後日一早便乘船回了。下次我們再過來,我帶著弟弟妹妹來看望您。”

“那下次過來可要來家吃飯,我就喜歡乖巧的孩子,可惜我家都是皮猴子。”沈母也只是一時興起,見狀也不勉強。

飯桌上只有沈六和沈二兩個男人,飯後他們兩人有事走了,過了片刻沈二嫂帶著兩個兒子回屋睡覺,走前她讓海珠在家睡一會兒,午歇後一起出門逛街。

沈母也強留海珠姐弟三個在家玩,“晚上還在家吃飯,你伯父也想見見你,他晌午當值不方便回來。”

對方情真意切,海珠就沒再客套,隨著丫鬟帶著冬珠和風平去歇晌,傍晚太陽西垂了,她大大方方跟著沈二嫂出門逛街。

夕陽落山時天邊晚霞絢爛,漁船歸岸,倦鳥歸巢。海珠踏進沈家大門時被屋裡影影幢幢的熱鬧驚了一下,沈母有五子一女,四子早已成婚生子,現在都帶了妻兒過來。她闖進熱鬧中,僅是打招呼認人就看花了眼,也是這時候才知道沈遂他爹是永寧鎮的虞官。

虞官掌一方水利,也管海租魚稅。

這是一家實打實的有錢有權人,海珠有些恍惚,夜裡回了客棧還覺得像是做夢一樣,無知無覺中竟然抱上一條金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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