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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留春塢內。
身處這一切漩渦中心的盧秉真此時對這一切都毫無所察,她今日難得被母親李氏放了假,眼下正翻看著這幾年京中的邸報。
裁冰奉上一盞茶水,“九娘子請用茶。”盧秉真只顧著手中邸報,連頭都沒抬,只示意裁冰將茶水放在一旁。就在此時,融雪匆匆走了進來。
珠簾相擊之聲,讓盧秉真下意識抬頭看向融雪。
裁冰和融雪是從小就跟隨侍奉盧秉真的侍女,兩人各有所長。裁冰膽大機敏,常常跟著盧秉真四處做客赴宴,應付各類突發事件。而融雪性格內斂卻過目不忘,主要幫著盧秉真打理各色珠寶綢緞、玩器擺件等。
眼下融雪行色匆匆,只怕是家裡有了什麼波瀾。
屋內兩人就聽見融雪氣喘吁吁道“九娘子,快梳妝,陛下親封你為清寧縣君。眼下傳旨的天使已經到了門前大街上了。“
和這句話一起出現的還有呼啦呼啦的一群侍女嬤嬤,李氏擔心女兒身邊的侍女年輕不知事,特地派來自己身邊倚重的侍女嬤嬤來鎮場。
打頭陣的正是瑪瑙,“快快快,將娘子準備的禮服給九娘子換上。裁冰,快去開妝奩盒子,給九娘子梳妝。融雪,把那套紅寶石頭面首飾收拾出來,瓔珞玉佩也不能少。”
訓練有素的侍女嬤嬤忙而不亂的打理著一切,不多時,在天使到來之前,盧秉真就已經收拾停當,正穩妥的坐在桌前的繡墩上安靜聽著待會兒接旨的各種禮儀。
“范陽盧氏盧蘄第九女,毓靈敏惠,淑德克茂,柔婉為容,肅邕成德。申錫美名,封清寧縣君。“
盧秉真盈盈下拜,“臣女謝陛下隆恩。”
天使連忙扶起盧秉真,這范陽盧家女的下拜是守禮,他可不敢真的受這一禮。“清寧縣君快快請起。”
一旁的盧蘄和李氏對視一眼就連忙與天使寒暄,命人好生備下宴席,卻被天使拒絕,直言這便要回宮稟告陛下事宜。盧蘄只能命人備上厚禮將他客客氣氣的送出門去。
待到出了盧家的門,天使趙德懷忍不住感嘆道,“不愧是百年世家的范陽盧家,就是和我這樣的閹人打交道也看不出絲毫破綻。既無鄙薄,也無諂媚,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怪不得陛下再討厭世家裝腔作勢也倚重盧大人。”
這封冊封縣君的聖旨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皇帝很滿意,他覺得自己只不過給了一個沒有食邑的縣君虛名就能讓盧蘄繼續兢兢業業。盧蘄和李氏也很滿意,有了縣君封號女兒就算是半個皇家人,那臘八節去宮中赴宴也不會讓人過於關注,更無什麼其他的暗示。
這時屋外陣陣喧譁,盧蘄和李氏都沒放這事在心上,只當是家中僕從們事先不知道九娘被冊封縣君,此刻天使離開了才敢發出的驚呼。
可是就當夫妻兩人細細端詳著女兒今日裝束,感嘆女兒一眨眼就已經是快及笄的大姑娘時,屋外的喧譁非得沒有止住,反而越來越大了。
李氏打發瑪瑙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就見瑪瑙臉色緊繃的回來了。“瑪瑙,是出什麼事情了嗎?”瑪瑙回答道,“娘子,是五娘子在外面哭鬧,她說,她說……”
似乎是要說的話,瑪瑙自己都很難相信,她遲疑著不知如何開口。
聽到”五娘子“三個字,盧蘄又想起織金妝緞和宮宴之事,眉頭隱隱皺起,“瑪瑙,她是如何說的,你只管直說稟告。”
“五娘子說,這縣君該是她的才是,是九娘子搶了她的尊貴。五娘子還說郎君安安穩穩的尊享世家榮華,她父親卻是國之忠烈,當年為國捐軀、戰死邊境之上。五娘子說她父親為了世家顏面,讓您頂了她父親的戰功,如今便留下她一個孤兒寡女任人欺凌。”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熟知舊事內情的人都面露不忿之色。
盧蘄甩袖冷哼道,“笑話,我尊享世家榮華?她父親戰死邊境?原來我外放多年,家裡都是這麼傳我的。我倒是要看看,這話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言畢,盧蘄便命人扶起盧五娘一起,帶著自己的妻女,一起往父親盧峙所在的淵山堂而去。
素日安靜的淵山堂內,如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
高坐主位的盧峙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雙目有神。他不疾不徐的撫著頷下美苒,“蘄兒,帶著這麼多人來找為父,可是有什麼事情?”
盧蘄恭恭敬敬的給父親行禮,“孩兒不孝,今日煩擾父親。只是五侄女所言,孩兒實在不能忍。還請父親大人為孩兒做主,說明當年邊境之事的是非曲直。“
聞言,盧峙反倒面露訝異,不理解長子怎麼突然提起這樁數年前的舊事,今日明明是孫女冊封縣君的大喜之日。
盧秉卉突然掙脫了強行扶著她的兩名僕婦,撲到盧峙面前哭著求祖父為自己做主。
“祖父,祖父您看看卉兒吧。卉兒一介寡女比不得九妹妹金尊玉貴,可是卉兒的父親當年也是為國盡忠而亡的。”
說到這裡,盧秉卉似乎是畏懼著盧蘄,吞吞吐吐不敢繼續說下去。
盧峙沒被盧秉卉這意有所指的表現糊弄過去,他含笑道,“當年舊事發生時,五娘還是個孩子吧,這些話想必是家中哪位長輩告訴你的。你對此後如此深信不疑,以至於敢在祖父面前說出來,想必此人是你極為信任之人。“
本以為只是侄女一時頭腦發昏的盧蘄,倏爾清醒過來。是啊,當年舊事遠在數年前,五娘一個小輩為何如此篤定。思索間,盧峙已經笑吟吟的讓人將李氏、五娘子和九娘子都一併請了下去。
一時淵山堂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來人,去請老夫人來淵山堂一趟,就說是我有事情想問她。”
豁然抬起頭,盧蘄不可置信的看著父親,卻只對上父親嘆息的眼睛。“蘄兒,是父親沒有約束好家裡。當年我將一切事實都如數告知你母親,可是你母親一直無法接受最寵愛的幼子臨陣脫逃還被人射殺身亡的事實。我反覆和她說了當年的真相,她似乎相信了,卻也都不再提起此事。後來她將五娘子接到身邊撫養,我只當她有了新的牽掛。”
說的這裡,這個一生歷經風霜的老人也忍不住長長嘆息,“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不是放下了此事,也不是相信了我的話。她只是選擇將那些她以為的事實說給了一個完全不會反駁自己的人聽。”
而至於這個人是誰,父子兩人如今都是心知肚明。
盧老夫人走進淵山堂的時候還有幾分傲然,“我的卉兒呢?老大,你如今回京可不能刻薄了你侄女。她一介孤女,如果你這個做大伯的都不替她撐腰,可就只能任人欺凌了。”
往常聽見這話總會壓下對於弟弟當年行徑的不滿,再保證好好照拂侄女的盧蘄,此刻臉色緊繃,一言不發。
見一貫孝順的兒子不接話,盧老夫人越發不滿,“蘄兒,你這是什麼反應?”
盧峙及時制止了老妻的咄咄逼人,“今日我讓人請你來,是要最後一次告訴你五娘她爹藹兒當年所作所為。他當年是自己棄城而逃的,被守城將士下令射殺也是自作自受。當年為這一切收拾爛攤子的是蘄兒,是蘄兒以身犯險保住了一城軍士百姓和百年范陽盧家的名聲。“
這話像是踩到了盧老夫人的痛腳一般,她渾身顫抖著尖叫道,“你胡說,你胡說。我的藹兒才不會做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事情。我的藹兒是世上最好的兒郎。”
盧老夫人不停尖叫著重複這幾句話,最後竟然暈闕了過去。
盧蘄大驚,”母親,母親“,他大驚失色的撲過去接住母親,”母親您可千萬別嚇我啊。”盧峙也意識到老妻似乎並不是尋常的固執,反倒像是得了癔症。
僕從和大夫流水般湧進淵山堂,僕從將盧老夫人安置在裡屋的床榻上,大夫則是把脈扎針,又開出藥方去煎藥。
看著母親這般氣息奄奄的躺著,盧蘄自責道,“早知母親身體不適,兒子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今日是兒子不孝,接連打擾父親母親。”
盧峙反倒平靜,甚至出言安慰了盧蘄幾句,“你母親這般也不是你的過錯,要說誰的錯,那就是藹兒的錯。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導好他,他若是當日死守城門,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能等到援軍。可他既然敢棄城而逃,就算沒有被將士射殺,為父也會親自清理門戶。”
這話中的冰冷的狠絕果斷,讓盧蘄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盧蘄抬起頭來看著父親盧峙,只覺得在父親眼裡百年詩禮傳家的盧家是最重要的,無論是妻子兒女甚至是父親自己,都比不上盧家重要。弟弟言行有汙范陽盧家的名聲,所以數年來內宅無人敢提及弟弟,彷彿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那夜烽火之後就消失了。
若有朝一日他,又或是他的妻子兒女要為了范陽盧家的前途名聲讓步之時,盧蘄只覺得屆時也不會有所僥倖。想到宮裡的打算,盧蘄甚至連牙關都發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