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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滿根家裡只有一子一女,老婆生完兒子之後就死了,家裡全靠老大鄧雪芳撐起來。鄧雪芳脾氣火爆、力氣大,是附近有名的火銃子,嫁到鎮上郭家老三之後,因為經常補貼孃家,和丈夫幹過好幾次仗。她弟弟鄧雪民二十大幾了,小時候從山上滾下來斷了一條腿成了殘廢,一直沒娶上老婆,鄧雪芳與弟弟鄧雪民關係好,為他的親事著急上火,把鎮上的媒婆都求了個遍,都沒成事。

趙長庚一聽,心急如焚,一把抓住施必勝的手上下搖晃:“公安同志,我家瑤妹子肯定是被這個鄧雪芳拐到寬甸屯子去了!你們趕緊去救人吶。”

施必勝皺了皺眉:“先把鄧雪芳帶到所裡問問。”

趙向晚抬頭看了他一眼:“讓我來問吧。”鄧雪芳與鄧雪民關係好,為了他甚至不惜與丈夫鬧翻,那她絕對不會承認。她只要說與趙清瑤只是偶遇,看她可憐帶著吃了碗麵,事後她去了哪裡並不知情,那審訊便會陷入僵局。

事實證明,趙向晚的擔憂是有道理的。

鄧雪芳被請到派出所時表現得非常囂張。

三十多歲,身材幹瘦,嗓門很大,脾氣一點就爆。面對施必勝的詢問,鄧雪芳一拍桌子便吼了回去:“怎麼,公安了不起啊?我沒見過這個姑娘,你把我帶過來做什麼?”

趙向晚將趙清瑤的畫像放在鄧雪芳眼前:“看清楚。”

鄧雪芳的瞳孔陡然縮小,不自在地轉過臉:“我不認得她。”

趙向晚冷笑:“你不僅認得,你還很討厭她!”

鄧雪芳脖子一梗,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們怎麼找過來的?是哪裡出了紕漏?我特地跑到深市電子廠打工,挑中了這個傻丫頭,哄著她辭職和我一起到彌安市,就是為了給我兄弟找個媳婦。天南地北這麼遠,她家裡人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趙向晚眯了眯眼:“鄧雪芳,你在深市電子廠打過工,應該是認得趙清瑤的,為什麼說謊?”

鄧雪芳心一慌,目光遊離。

這個心虛的模樣,連施必勝都能看出問題,吼道:“鄧雪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拐賣婦女,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你可想清楚了。”

鄧雪芳低頭半晌,忽然抬起頭,態度變得堅定:“電子廠那麼多人,我和她也不熟。”

【十一月份騙她說彌安大學有個教授要找保姆,只需要帶帶孩子種種花,還能在大學校園裡看書、學習,她就動了心思。這丫頭好騙,我說機會難得不能讓別人知道,免得被同鄉的搶了,她就沒和同村的那兩個打招呼,直接跟著我一起坐火車過來,到了彌安市要轉車,我說介紹個物件給她,沒想到立馬翻了臉,差點和我打起來。幸好我提前準備了一點迷藥,不然真沒辦法把她帶到鎮上來。】

趙向晚:“你和趙清瑤從深市出發,同村的春妮知道。你和她到達固寧鎮,鎮上不少人都看見了。”

鄧雪芳:“那又怎麼樣?天大地大,難道我不能和她坐火車,不能一起在鎮上出現?我就是看她可憐,管了她一頓飯,怎麼嘀?好人好事還不能做了?”

趙長興懇求施必勝:“施所長,趙清瑤是被她拐來的,只要找到人,就能給她定罪。”

鄧雪芳此刻卻淡定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臉的無所謂:“你們去找,你們去找,找得到再來定我的罪。”

趙向晚想要再聽聽她心中所想,卻發現她已經完成心理建設,豎起厚厚的精神屏障,一絲口風都不露。

趙向晚還要再問,趙長庚已經按捺不住,哭著說:“快去,快去,我們快去把瑤妹子救回來。”

--

風雪凜冽,靠山的屯子一片寂靜,只有風雪簌簌落地的聲響。

“嗚——”一陣汽車的轟鳴聲傳來,將這個幾乎靜止的畫面打破。

雪大封山,寬甸屯子家家戶戶燒火炕,窩在暖和屋子裡準備過年。聽到屋外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都豎起耳朵好奇地觀望著外面的動靜。

“這個時候誰會來我們屯子?”

“是啊,那麼大的雪,積雪足有半尺深。”

“我瞅一眼……媽哎,是兩輛警車,前面還有一臺鏟雪車開路咧。瞅著好像是往屯東頭去了。”

警車上的趙長庚心急如焚,看到那厚厚的積雪,感激地看向勞志銳:“公安同志,感謝你們,感謝你們!要是沒有你們,這麼大的雪,我們根本沒辦法進村子。”

如果不是有趙向晚找到她的警察師父,這北方天寒地凍的,哪怕公安同志再敬業,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大雪天開車進山。

勞志銳找來交通局的朋友幫忙,派出一輛鏟雪車在前面開路,這才順利開進屯子。即使是這樣,六十里的山路,足足開了四個多小時!

勞志銳擺擺手,爽快一笑:“為人民服務嘛。”

施必勝白了他一眼,停好車快步下車,在屯子書記的帶領下敲開鄧滿根家的大門。

趙向晚呵了呵凍僵的雙手,緊跟著下了車。

她的判斷是準確的,對方讓趙清瑤寫信回家,透露出兩個非常重要的資訊。

第一,郵寄方便,說明住所距離鎮上郵局不遠,不是窮鄉僻壤。

第二,主動寫信,說明對方拐賣過程中留下不少痕跡,害怕被發現。害怕的背後,代表的是當地買賣人口沒有形成風氣,群眾基礎好。

趙向晚接觸過一些婦女被拐案件,有的被拐賣到深山,那裡交通不便、民風彪悍,買來的婦女被全村人盯著,遇到警察進村,村民一起對抗,解救難度大。寬甸屯子不算偏僻,與鎮上聯絡緊密,村委領導能夠主動配合警方,這讓解救趙清瑤變得相對容易一些。

從車上下來,一腳下去,腳陷進沒至膝蓋的雪地,趙向晚差點摔倒。勞志銳扶住她胳膊,笑著說:“南方姑娘,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吧?”

趙向晚點點頭,努力穩住身形,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鄧滿根家那扇破舊的大門前,看著門口貼著的鮮紅春聯,定了定神。

上聯:向陽門第春常在

下聯:積善人家慶有餘

橫批:春滿乾坤

積善人家?拐賣婦女的家庭,竟然有臉說自己是向陽門第、積善人家!趙向晚嘲諷一笑,抬眸看向前來應門的老漢。

老漢身形佝僂,乾瘦矮小,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總像是含著淚水。他行動有些遲緩,視力不太好,眯著眼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找誰?”

書記鄧大谷好好在家裡窩冬,沒想到被施所長拖出來抓人,憋著一肚子的火,大聲道:“滿根,你家雪芳是不是領回家一個姑娘?趕緊帶出來吧!”大男人娶不到老婆,那就努力出去打工掙錢,有了錢還愁找不到媳婦?盡搞些歪門邪道,大冷的天警察上門,真他媽煩人!

聽到書記的聲音,鄧滿根嚇了一跳,縮著脖子囁嚅著:“書記,你說什麼吶?我家就我和雪民,哪來的姑娘。”

趙長興哪裡還能忍耐得住,擠開鄧滿根,衝進這個北地農家院子。

圍牆上的土磚斑斑駁駁,兩棵光禿禿的歪脖子樹讓這個不大的院子顯得有些淒涼。踩過積雪,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撲面而來的暖氣讓趙長興頓了頓。

“什麼人?出去!”

隨著聲音,一個國字臉、紫膛面孔的年青男子穿著件破舊棉襖,一瘸一拐地衝過來,惡狠狠地將趙長興一推。

男子個子雖然不高,但胳膊粗壯有力,眼睛裡透著兇光,趙長興被他大力一推,踉蹌著後退幾步。施必勝托住趙長興後背,厲聲道:“幹什麼!”

男子抬頭看到身穿公安制服的施必勝,眼神有一剎那的驚慌,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公安同志,這是我家!”

鄧大谷帶著另外幾個派出所的公安幹警,在鄧滿根緊張的眼神中將房門一間一間地推開。鄧滿根家裡窮,哪怕女兒嫁到鎮上時常救濟,依然家徒四壁,屋裡除了土炕就是幾口箱子,根本沒有能夠藏人的地方。

不過幾分鐘時間,所有公安幹警都失望而歸,對施必勝彙報著。

“沒有!”

“報告所長,沒有發現。”

“沒有看到趙清瑤。”

“地窖呢?找了沒?”

“都屯著菜,沒人。”

趙長庚原本以為只是一到鄧滿根家就能找到女兒,沒想到一無所獲,一顆心空落落的,悶著喘不上氣來,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著趙向晚。

趙向晚站在施必勝身旁,安靜地觀察著兇悍的鄧雪民。

鄧雪民的眼皮鬆弛,眼角向下耷拉,形成典型的“三角眼”,他眉毛濃密,尾部散開,像一把掃帚,面相看上去就不是和善之輩。

面對公安幹警突然闖入,推門檢視,他不急不忙,雙手交叉而立,似乎早有準備。

“她在哪?”施必勝將趙清瑤的肖像取出,豎在鄧雪民眼前。

鄧雪民的眼睛一眯,瞳孔陡然放大,呼吸也變得粗重許多。

【他們怎麼找到這裡的?我姐不是說,人是從兩千多公里以外的南方拐來的,不會有人知道?年前怕她家裡人找過來,我還特地讓清瑤寫了封信回家,怎麼警察會找過來!】

鄧雪民緊緊抿著唇,硬著脖子,搖了搖頭。

鄧滿根不知道警察闖進來做什麼,惶急地拉住書記的手:“大谷啊,雪民小時候摔斷了腿走路不利索,沒辦法乾地裡的活計,也沒法子到城裡打工,一輩子就在這屯子裡過活,我這老寒腿一到冬天就沒辦法下炕。你說……你說說,我們到哪裡去找外面的姑娘?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天爺啊,這可真是人在天上坐,禍從天上來!我天天窩在炕上,吃喝拉撒都恨不得在一個屋裡解決,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怎麼忽然就闖進來一堆公安?我這是什麼命啊。】

聽到鄧滿根的哀嘆,趙向晚將目光轉向內心一片死寂的鄧雪民。

或許是因為從小殘疾,鄧雪民聽過太多嘲諷與挖苦,他性情偏執。和鄧雪芳一樣,一旦做出決定,內心便似蚌殼一般緊閉,根本撬不開。

鄧家老屋用厚厚的夯土磚牆砌成,一進三開,兩間臥室,一間廚房。兩間臥室分別由鄧滿根、鄧雪民居住,全都盤著火炕,屋子裡暖暖的。

牆角擺著兩口樟木舊箱子,裡邊裝著舊衣服,沒有藏人。

廚房灶膛裡燃著木材,一張刷著黑色油漆的小桌、一個碗櫃、兩張條凳、一口水缸,除此之後,什麼也沒有。

鄧滿根家是屯子裡最窮的人家,就這麼大地方,要想藏人實在是為難了點。

施必勝的臉沉了下來,繼續問鄧雪民:“你姐說,這姑娘是她從南方帶來的。說!你把她藏哪裡去了?”

鄧雪民的聲音帶著絲低啞:“是我姐帶來的,你管她要去。”

事情進入膠著狀態。

趙清瑤是鄧雪芳從南方帶到北地,兩人一起吃麵的時候被人看到。可是鄧雪芳嘴硬,只承認與趙清瑤吃過麵,卻不肯承認將她拐到了自己家。

原以為一到寬甸屯子就能找到趙清瑤。只要找到她,一切水落石出,所有參與拐賣事件的人就能繩之以法。

可是,趙清瑤並沒有找到。

鄧雪民的意志相當堅定,絲毫不亂,就連趙向晚都聽不到一絲心聲,不知道他到底把趙清瑤藏到了哪裡。

趙向晚上前一步,與鄧雪民只一臂之遙。少女的淡淡馨香襲來,鄧雪民有一剎那分神。

【真香!真他孃的香。】

鄧雪民的心門透出一絲縫隙。

趙向晚抬起眸子,利光閃過。

“屯子裡,比你年紀小的男人,都娶上媳婦了吧?”

鄧雪民的牙槽咬緊,一聲不吭,但眼睛卻眯了起來。

趙向晚冷笑:“你的腿不利索,是不是比旁人細瘦,夏天根本就不敢露出來?莊稼活沒辦法做,體力活幹不了,北方漢子高大健壯,像你這樣的人,屯子裡的姑娘有誰會正眼看你?”

鄧滿根聽到趙向晚的話,臉脹得通紅,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這個姑娘怎,怎麼說話的!太……刻薄!太,太刻薄!”

施必勝真沒想到趙向晚如此生猛,瞪大了眼睛,望向勞志銳,用眼神詢問:這姑娘這麼虎的嗎?

勞志銳知道趙向晚故意用言語刺激鄧雪民,卻不知道她用意何在。他忽然想到許嵩嶺曾提過,酒店謀殺案中重案組成員拿著翁萍芳的日記本故意刺激魏國慶。他若有所悟地衝施必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安心在一旁看著就好。

鄧大谷書記有點看不過眼,插了一句:“嗯,那個……”

趙向晚沒有理會旁人,繼續刺激鄧雪民:“正常渠道找不到老婆,便求你姐從南方拐一個過來。像你這樣無能、無用、無恥的男人,漂亮的清瑤哪裡看得上?哪怕你像條狗一樣懇求,她也不會理睬!”

鄧雪民的呼吸越來越粗重,眼睛開始泛紅,宛如一頭兇獸。

憤怒,讓他緊閉的心門陡然開啟。火一般的情緒噴湧而出,讓趙向晚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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