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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飛鵬有點著急。他能看出賴寬在說謊、在編故事,但是應該如何戳穿,怎樣逼他說出實話,這點他就做不到了。

做銷售的人討價還價是常態,賴寬一看就知道朱飛鵬底氣不足,臉上的笑容明顯真心多了:“警察同志,我真沒說謊。我們銷售人員出差,白天跑斷腿,到了晚上都累得要死,睡得死沉死沉的。半夜裡譚學儒我不知道,但我睡覺的時候他肯定還在,早上我醒來的時候,他在刷牙洗臉。我當時的證詞好像就是這樣寫的,對吧?”

朱飛鵬當然知道賴寬的證詞裡是怎麼寫的,關鍵是他不相信這份證詞,偏偏又沒辦法找出漏洞來。

突然感受到了與趙向晚的差距,朱飛鵬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向晚。

趙向晚站起身來。

朱飛鵬頓時鬆了一口氣,眉開眼笑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衝著賴寬一瞪眼:“涼茶呢?怎麼不倒杯涼茶來?”

賴寬有點摸頭不知腦,警察不是按資排輩嗎?趙向晚明明看著比朱飛鵬更年輕,應該資歷更低,怎麼朱飛鵬對她這麼殷勤?難道她是什麼大人物不成。心裡一邊琢磨,賴寬起身從辦公室角落桌上的陶瓷水壺裡倒出三杯涼茶,端端正正擺在三位警察面前。

“這是我自己用菊花、金銀花、農家茶泡出來的涼茶。剛才也不知道幾位警察同志喝不喝得慣,沒敢端上來。天氣熱,喝得解解渴,也是好的。”

趙向晚低頭看茶水紅紅的,散著股涼意,比剛才賴寬泡的龍井綠茶解暑多了,便端著杯子一口飲盡。七月天是暑熱最盛的時候,這涼茶喝得透心涼,正好。

喝完茶,口乾舌燥的感覺略減,趙向晚這才抬起頭,認真看著賴寬,用拉家常的口吻,輕鬆開始詢問。

“賴科長,你結婚了嗎?”

“結了。”

“孩子上幾年級?”

“馬上要上四年級了。”

“男孩女孩?”

“男孩。”

“長得像誰?成績好不好?”

“虎頭虎腦的,像我。成績挺好的,班級前三。”

“看來你妻子很會教養孩子?”

“是!我老婆是小學老師,管孩子很有方法。”

聊到這裡,朱飛鵬與何明玉聽得一頭霧水,趙向晚這是要做啥,怎麼和賴寬聊上了?賴寬越聊態度越輕鬆,眼神清明,顯然沒有說謊。

“你妻子今年多大?”

“今年……三十四、五、三十六吧?”

“你連她多少歲都不確定?”

“我是男人,一天到晚出差,這些小事情哪裡記得住。”賴寬有點不好意思,打了個哈哈,心虛地移開視線。

趙向晚的聲音很冷淡:“看來,你和妻子感情並不好。”

聽到一個陌生人如此評價自己的夫妻感情,好脾氣的賴寬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煩躁,臉轉向一旁:“沒有,我們挺好的。”

趙向晚繼續刺激他:“感情好,你會記不住她的年齡?在乎妻子的感受,會樂此不疲地出差?”

賴寬努力控制著不斷往上冒的脾氣,但聲音由剛才的殷勤客氣變得生硬許多:“我乾的就是銷售工作,不出差怎麼可能?我也是為了生活,沒辦法的。我要養家餬口的,警察同志。”

【這個女警察在搞什麼名堂?什麼都不懂在那裡亂講話。我和衛紅哪裡感情不好了?我的工資都交給她,回到家裡拼命幹活,說得不好聽點,衛紅晚上的洗腳水都是我倒,還有什麼不好的?就是記不住歲數嘛,有什麼了不起?老夫老妻了,哪個記得那麼清楚!】

成功干擾了賴寬的情緒之後,趙向晚目光變得凌厲:“你在珠市出差,為什麼要替譚學儒遮掩?是有把柄落在他手裡吧?”

賴寬聽到趙向晚這話,雙臂抱住,眼睛瞪大,眉心上提,嘴角向下耷拉,整個人進入防禦狀態。

朱飛鵬腦子裡冒出兩個字——恐懼。

賴寬在害怕,趙向晚猜對了!

趙向晚加重了語氣:“你有什麼把柄在譚學儒手上?”

“沒有,我沒有。”賴寬連聲否認。

趙向晚緊緊盯著賴寬的表情,逐漸加快了語速。

“兩人一起出差,你能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賭博?”

“沒有,我沒有。”賴寬長吁一口氣,再一次否認。

趙向晚點點頭:“嗯,看來不是賭博。行賄?”

不必賴寬回答,趙向晚直接否認:“看來也不是。你們是銷售人員,即使給回扣、送禮,也是共同進退,不存在把柄之說。”

趙向晚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涉黃吧?”

賴寬的額角有冷汗涔涔而下,辦公室有吊扇,正呼呼地轉著,明明有風,他卻覺得全身上下都燥熱得不行。

“夫妻感情好,忠誠是第一位。你這一到招待所就開始招妓,只怕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慣犯。如果我把這事告訴你妻子……”

聽到趙向晚冷淡的聲音,賴寬不自覺地被她帶入到設定的場景之中,嚇得一個激靈,大聲叫了起來:“不要,不要告訴她!”

“如果不想讓我說出去,那就跟警察說實話!”趙向晚的聲音陡然提高,清冷而強硬。

賴寬早已被她攻破心防,完全生不出反抗之力,頹然坐倒,臉皮抽了抽。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額角的汗,哀求地看著趙向晚。

“我說,我說,只是……你們一定不要把這事告訴我老婆。她是小學老師,文化程度比我高,本來就有點看不上我,如果讓她知道我在外面有過其他女人,哪怕是技女,她也絕對不會原諒我。我,我就是好奇,我豬油蒙了心,我該死!”

他戲劇性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掌聲聽得趙向晚眉心跳了跳。

剛才的語言對戰太激烈,朱飛鵬手掌一直緊張地捏著,聽到賴寬打了自己一巴掌,心知審訊已經進入尾聲,抬起手掌重重拍在桌面,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一個溼漉漉的手掌印。

他興奮地衝何明玉示意:“準備做好筆錄。”

何明玉早就準備好了筆錄本,只是剛才被趙向晚與賴寬的對戰吸引住,一時之間忘記下筆,爽快答應了一聲“好”,開始記錄。

賴寬覺得趙向晚的眼神太銳利,彷彿能夠看進他的靈魂,再不敢有絲毫隱瞞,老老實實交代。

“9月21號下午,我和譚學儒一起到珠市出差,坐火車大概是三個多小時。我們就在車站附近的紅霞招待所入住,那裡的老闆我關係蠻熟,一般出差到珠市我都會住那裡。

按照單位的報銷標準,我和譚學儒在二樓開了個標間,當天晚上我就讓老闆找了個年青女的,在三樓開了間單人房玩了一個晚上,到早上才回標間。譚學儒看我一夜未歸,又衣衫不整,心知肚明,開了幾句玩笑。不過他很會做人,笑著說會幫我遮掩,讓我安心去玩,回單位之後絕不透露半個字。

22號我休息了一天,23號那天晚上,我又招了技。和譚學儒一起吃過晚飯後就分開來,他回房休息,我晃到酒吧找了個女人,到第二天早上九點才回來。警察後來找我問的時候,我的確是說了謊,晚上六點到第二天早上,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

趙向晚問:“你回來的時候,譚學儒在做什麼?”

賴寬思索了半天:“他洗了個澡,臉有點紅,哦,對了,他剛見到我的時候好像有點氣喘,兩隻手有點發抖,我還笑他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這麼累。”

朱飛鵬追問:“他怎麼回答?”

賴寬努力回憶:“好像,沒有回答吧。他就是笑了笑,反問了我一句昨天玩得嗨不嗨,是單飛還是雙飛。”

何明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將筆錄本推到他面前:“行了,你看看對不對,沒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賴寬拿起筆簽字,猶豫半天再一次抬對懇求朱飛鵬:“警官同志,我老實交代了,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我不想讓我老婆知道。我以後一定改,保證改!”

朱飛鵬盯著他按了手印,不屑地說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在外面招技的時候,就沒想過老婆在家裡帶孩子辛苦?想不讓老婆知道,唯一的辦法就不要沾!”

賴寬滿臉羞愧,連連點頭。

三人走出銷售科辦公室,一拉開門,正看到門口圍著一圈人。皮鞋廠就這麼大,辦公室是棟二層小樓,隔音效果不好。看到三個身穿制服的警察走進辦公室找賴寬,好奇心驅使著一群人在聽壁角。

賴寬一抬眼看到門口圍了七、八個人,其中還有好幾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得面如土色。完了!這些人可都是長舌婦,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誰家有一點醜事,恨不得傳得全世界都知道。現在知道自己在珠市招技,恐怕分分鐘傳到老婆耳朵裡。

“你們……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賴寬吼了起來。

門口站著的人鬨堂大笑起來。

“做什麼?聽你的光榮事蹟唄。”

“你可真忙啊,隔一天找個漂亮妹妹,身體吃得消?”

“衛紅還天天跟我們說,賴科長是個多麼多麼負責的好老公,沒想到背地裡是這麼個人……哈哈!”

“賴科長,什麼叫雙飛?給我們答答疑、解解惑?要不然,演練一下給我們瞅瞅?”

賴寬一張臉脹得通紅,紅得要滴出血來。丟人!太丟臉了!

人群裡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衛紅老師是個好人,不能讓她給賴寬給騙了!”

幾個嫂子連連點頭。

“對對對,走!我們去找她,讓她和賴寬離婚!”

“衛紅老師長得漂亮、有文化,要不是看姓賴的老實,哪裡會嫁給他?離婚好,我馬上給她介紹個更好的物件。”

“我兄弟有個同事,在開關廠當領導咧,去年死了老婆,重情重義得很,有個十歲的女兒,想找個性格好、有文化的老婆,我這就幫衛紅打聽去。”

賴寬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兩巴掌抽死自己。

朱飛鵬咧開嘴笑了,大聲道:“賴科長,這事可不是我說出去的。”說完,排開人群領著何明玉、趙向晚往外走。

回到車上,朱飛鵬啟動吉普車往市局進發。

何明玉與趙向晚坐在後排,搖頭笑著說:“這個賴寬真是活該!”

趙向晚:“是啊。”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賴寬嘴上說在乎妻子,卻連最基本的忠誠都做不到,那還談什麼在乎?

何明玉若有所思:“如果我以後結婚了,丈夫敢出軌,我立馬離婚,絕不原諒。”

趙向晚“哦”了一聲。

何明玉問她:“你呢?”

趙向晚挑了挑眉:“哈?”

前面開車的朱飛鵬哈哈一笑:“趙向晚識破謊言的能力那麼強,她的丈夫哪敢做對不起她的事?就算連心裡想一想,趙向晚都能把他揪出來!”

趙向晚不怒不笑,沒有接朱飛鵬的話。

朱飛鵬感覺後背的視線有些冰冷,打了個寒顫。趙向晚雖然好,但眼光太厲害,沒人能對她撒謊。

試問這世上,有哪個人從來沒有撒過謊?

如果內心全部對外敞開,一絲隱私都沒有,那……那太可怕了!

朱飛鵬所思所想,盡數被趙向晚聽到,她側過臉看向窗外,沒有說話,但緊抿的雙唇、微暗的眸光,將她內心的失落表達出來。

從擁有讀心術的那一刻起,趙向晚便知道她的人生不會平淡。

——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心叵測、人性複雜;

——唯太陽與人心,不可直視。

這樣的話,無不在告訴趙向晚:懂人心,是件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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