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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薛玉霄總覺得拒絕他會發生什麼大事,“留在我身邊也好,嗯……安全。”

驚魚擲浪聲(4)

第23章

幾日後,薛玉霄依旨意進入蘭臺。

在其他士族女郎被中正官考察的這一階段,她已經拿到了公服和配印,還有一些來自於皇帝的其他賜予,在表面上看,皇帝謝馥似乎極為寵愛她。

薛玉霄穿著淡藍色公服,衣服上是青松白鷴的圖樣,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線細密地縫過。她下了馬車,看到蘭臺館閣後的一座宏偉書院——在官吏們的辦公場所後方,就是大名鼎鼎、收藏有世間無數名篇的蘭臺書院。

而蘭臺的大部分官員,也同時負有講學的責任。

薛玉霄從正門入,伸手推開了門扉。腳步才跨進去,聽到裡面傳來生動的說書聲。

“……再看那孫娘,拎起跨刀,向房屋那麼高的黑熊衝去,孫娘心中道……”

薛玉霄腳步一頓,還以為來到了市井茶館之類的地方,她倒退一步,抬頭看了一眼牌匾——哦,沒走錯。

薛玉霄重新進門,見到裡面只有幾人穿著公服,其他閒散女郎則是各自裝扮,並沒有個辦公的樣子。除了角落裡有幾個衣裝簡樸的寒門濁吏在抄書記錄外,大多數人都零散地坐在堂內,圍繞著一個講書說故事的娘子,幾乎沒有人發現她進來。

入鄉隨俗。她找了個寬鬆的地方坐下,旁邊的女郎正抻著脖子聽書,聚精會神。

薛玉霄聽了片刻,悄悄道:“這是在講什麼?”

女郎不耐煩道:“這你還不知道,這是崔大人寫的《孫娘傳》,是一個姓孫的武娘子平定地方災禍的故事。”

薛玉霄道:“你聽過了?”

女郎道:“那當然?這裡可是蘭臺,世上的故事我們全都聽過,不止這些,連皇家戲園新排的本、流傳天下的唱詞和歌謠,哪一個不是由我們收藏評定,再散入天下的。”

她頗為自得,瞥了薛玉霄一眼,看她面生。這一眼只看到脖子為止,沒有見到她身上的公服紋樣:“你是從哪兒來的,瞧你這什麼都不懂的模樣,也是家裡花錢捐的官吧?我姓趙,你叫我趙沁娘子就行了。”

在對女子的稱呼中,“娘子”是尊稱,而“女郎”則是比較謙虛和親近的說法。

趙沁指了指說書人:“看見沒有,這位是書院的講師。故事名篇和唱詞戲文,這可是中正官要考核的內容之一啊,咱們書院裡教過的人要是日後考核得好,還要宴請講師,拜謝她呢。今天你算來著了,還能沾光聽她講解《孫娘傳》。”

薛玉霄點點頭,看起來很謙虛溫和地接受了她的說法,道:“趙沁娘子,這比之清談如何?”

趙沁很滿意她的上道。

其實她只是一個庸碌的底層小吏而已,是涿郡趙氏旁支的旁支,比李清愁跟李家的親戚還遠。她能花錢得到蘭臺的官職,實屬不易,這回終於逮到機會在新來的小官面前顯擺學識:“清談辯難,聽著高來高去的。可那都是文人彼此之間的吹捧,咱們要是能寫出流傳天下的故事,那才能教化萬民呢!你讓百姓來聽貴族清談,她們豈能聽懂?要我說,能讓百姓既高高興興的、又從中學到道理,比清談強一百倍,這難道不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百姓?”

薛玉霄若有所思地點頭。

“要說實幹,我們才是實幹一派。”趙沁拍著她的肩膀,自來熟地攬住薛玉霄,“王丞相不就是靠《金玉名篇》位極人臣的麼?可惜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尋常人耗費多年也想不出一篇蕩氣迴腸的故事……還是得多讀書啊!”

她口中所說的讀書可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道理,而是齊朝各地誕生的風俗。

多讀書?薛玉霄腦子裡裝著從學生時代開始閱讀的上千本,裡面的某些橋段經典到她能夠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是現編,也能講得跌宕起伏,扣人心絃,令人潸然淚下。

薛玉霄問:“沁娘,要是……”

話音未落,說書的講師猛地一頓,豎起眉毛,指著薛玉霄和趙沁的位置,冷聲道:“講師解析,你們二人卻總是竊竊私語,難道對其中的情節已經悟透了?!對孫孃的心理已經揣摩明白了?!我看我也不必講了,你二人給我滾上來講講!”

她可不是尋常的市井說書人,而是蘭臺書院的講師,既有官職、又有老師的身份尊嚴。

眾人驟然靜寂,一點兒聲音都不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薛玉霄和趙沁,鴉雀無聲中,大家的表情流露出一股“同學被班主任大罵的同情”。

趙沁被指著罵了一句,臉色唰得一下嚇白了,當即頓首行禮,俯身道:“學生知錯了……”

這句話發著抖吐出來一半,她身側那個新來的小吏忽然撣了撣衣服,驚訝好奇地問:“真的可以嗎?”

她、她她她說什麼啊!!

趙沁感覺一口血都逼到嗓子眼了,她扭頭看去,見到薛玉霄躍躍欲試的站起身。

她一時情急,想要伸手扯住她,結果掌心出汗一滑,沒扯住對方。

眾人也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但隨著薛玉霄站起身來,完完整整地露出身上白鷴圖樣,看戲般的女郎們便不約而同地一愣,隨後瞪大眼睛,起身行禮:“校書使大人。”

連臺上的說書人都微微一怔,臉色變得稍微有點難堪,她行了個簡單的禮節:“原來是薛三娘子,三娘子來到,怎麼沒人通傳知會一聲,就這麼隨意地坐在臺下,豈不辱沒了你的身份。”

這位講師是蘭臺秘書使,兩人的品級其實是一樣的。

薛玉霄拱手還禮:“本想先拜會崔徵月崔大人,聽到講師所講的故事,覺得精彩絕倫,所以耽誤了腳步。”

這是一句很明顯的奉承了。秘書使臉色稍霽,覺得也沒必要把一個貴族嫡女得罪狠了,只聽過薛玉霄在清談上有才華,從沒聽說她在故事編撰上文采出挑,於是道:“方才我一句玩笑罷了,娘子不必……”

然後薛玉霄就在眾目睽睽下走過去了。

秘書使一句話卡在喉嚨裡,她看著薛玉霄走到自己身邊,像是第一次接觸講書一樣摸了摸她案上的書卷,上面記載著《孫娘傳》的諸多要點,還有一個助興的檀板。

“我腹中正有一段故事,還未記錄出版,流傳出去。”薛玉霄不會用檀板,便乾脆不拿起來,“請秘書使斧正指教。”

秘書使看著她一副新奇模樣,就知道她是第一次接觸——這不是胡鬧嗎?想必又是一段乏味無聊、自娛自樂的平庸之作,她本想拒絕,可轉念一想,也能讓眾人看看差距在哪兒。

“指教不敢。”秘書使道,“三娘子請講就是。”

她說著後退幾步,坐在了人群當中。

薛玉霄在腦海中搜尋片刻,輕咳一聲,聲音並不似尋常講師抑揚頓挫、富有激情,而是溫柔款款、娓娓道來。

“此事起於漢末晉初,在一個名為平安郡的地方,具體的地方人物已不可考,那時……”

……

薛玉霄入蘭臺的事,崔徵月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算準了日子,到自己的好友家中,將蘭臺中丞趙聞琴從軟榻上薅了起來,催促道:“快走快走,我給你介紹一個奇人。”

趙聞琴睡眼朦朧,酒勁兒未醒,被她薅上馬車,懶怠道:“我已有半年不去蘭臺,書院的事都是你們打理,什麼人還要讓我見見?”

崔徵月道:“是薛家那位三娘子,她的清談辯難舉世無雙。最近這一個月裡,整理出的辯文就有十幾篇,每一篇都另闢蹊徑,真知灼見……如此一個有大才華的女郎,居然當了校書使!我還以為她必會被軍府徵召。”

趙聞琴搖首,道:“她是清談辯才,與我們有何干系?”

崔徵月跟著一怔,一時竟無言反駁,頓了頓,才道:“總比讓那些酒囊飯袋空佔位置得好。”

趙聞琴笑道:“她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絕代,軍府豈能放過。可見她沒有在辯文中寫過真正的時務、寫過治國之道。像這樣陽春白雪高來高去的人才,與我們又有何益處呢?說不定在我看來,她薛三也是個酒囊飯袋。”

崔徵月正欲再說什麼,趙聞琴已經向後一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見見她。要是此人平平無奇,你也別打攪我了,新戲文的最後一折,我還沒有想透……”

馬車停在蘭臺館閣門前。

趙聞琴被她拉起來,兩人才走了幾步,突然發現今日的氣氛很不對勁——此處的管理雖然鬆散,但平時也有灑掃的僕役、伺候筆墨的小童,但這一路走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直到兩人遠遠見到那道高高的門檻。

往來僕役,小童,甚至還有浣衣的男奴、廚房的幫工……他們都隔著這座高高的門檻,仔細入神地傾聽著什麼。這些人謹慎地守著這道門檻,被身份完全不同的“大人們”隔離在外,但此刻,卻又彷彿與“大人們”相同,近乎平等無別地傾聽著、想象著、沉浸其中。

崔徵月和趙聞琴都是便裝,連兩人路過,他們也只是依依不捨地向兩側躲閃,沒有離開。

崔徵月驚詫不已,扭頭一看,趙聞琴也是一臉茫然。她抬起眼,一眼看見被圍在中間的薛玉霄——此刻周圍已經不止是閒散的一些女郎們坐著了,聽眾比之前多了數倍。

堂中顯得很是狹小,最近的人都能碰到薛玉霄的衣襬。

崔徵月難以置信,她正要上前說話,忽然被好友抓著手在外圍找了個地方,兩人就這麼坐下來。這位蘭臺中丞低聲道:“聽聽。”

聽聽?

崔徵月欲言又止,想跟趙聞琴介紹對方,還沒開口,就聽到薛玉霄那股不疾不徐的溫柔嗓音飄進耳朵裡。

“……李小郎君便道,嫂嫂,我已眷愛你多時……”

嫂……嫂嫂?

崔大人吸了口氣。

她看向一臉正直的薛玉霄,沒想到她的故事居然是這種情節。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他嫂子聽聞,悲慼嘆道,如今我已四十有八,你才十八歲,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弟弟何必痴戀……”

崔徵月:“……”

多少?差三十歲?

“李小郎君又道,嫂子莫非嫌棄我是三嫁之身?嫂嫂若是棄我,腹中的孩子又當如何?”

……三嫁??誰的孩子??

崔徵月完全忘了給趙聞琴介紹的事兒了,她的狀態很快跟周圍的聽眾趨同,都是聚精會神,單手托腮,頂著一張非常嚴肅的臉。

大約過了兩刻鐘。故事的進展迅猛至極,發展到小郎君給嫂嫂生下三個女兒,三個女兒全都英武非凡、才華出眾,成了報國名將,此刻正講到二女兒被舉薦進了軍府,將雙親接進京兆……眼看著就要到出人頭地的高潮了!

薛玉霄覺得口渴,伸手倒了杯茶,頂著幾十號人熱切的視線,慢條斯理地道:“今天就講到這裡吧。”

眾人沒動,也沒有誕生任何聲音,但視線還是齊刷刷地看著她,像是巢穴裡嗷嗷待哺的雛鳥。

薛玉霄道:“……後面的我還沒想好。”

四周落針可聞,捱得近的書令史頂著她瞧,彷彿要把薛玉霄這張臉看出花兒來,她扯住薛玉霄的衣襟,流露出一種“餓餓、飯飯”的眼神。

薛玉霄:“呃……”

她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襟從對方手裡扯出來,無情地道:“下面真的沒有了。”

這一瞬間,巨大的嘈亂終於從堂內爆發出來,很多人擁擠地靠近過來,想要詢問其中的細節,七嘴八舌地開始分析——

“如今民間休養生息,這一折過去,正可以鼓勵生育,小郎君是寡夫,我們對寡夫改嫁太嚴苛了……要是世俗能因此變得寬容,寡夫不再因偏見而頻頻吊死,這對人丁興旺也有貢獻啊……”

“先前陛下讓地方官移風易俗,督促寡夫改嫁以促生育,因為各州保守,總是不行,說不定這能起一些作用……”

“二女兒進入軍府的幾條方略,就是放在軍府裡也能用得上,裡頭對鮮卑騎兵那一條可以單獨上書了。”

“他嫂嫂宋珍鑽研實務,諸多工藝無所不通,可我朝現下這些有利民生的人才總是不得重用,朝廷輕視,民間自然跟著摒棄……”

在一片混亂當中,薛玉霄埋頭鑽了出去,她滑得像條魚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堂內,一直走出去幾十步,才鬆了口氣,活動一下手指。

故事最大的忌諱就是無趣,恰巧,薛玉霄腦子裡並不缺有趣的橋段。

她停在蘭臺館閣裡的水池旁邊,掌心按著欄杆,水下的游魚吐起一串水泡。薛玉霄把腦海裡這些天關於朝政的建議,精準而切實地融入到了故事裡,她正想著下半段要怎麼編撰,身側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薛玉霄轉過頭,看到崔徵月含笑站在面前,她其實看到崔徵月坐在邊緣,只是沒有開口罷了:“見過崔大人。”

“別。”崔徵月道,“還是先見過這位大人吧。這是蘭臺中丞趙聞琴,也是涿郡趙氏的家主。”

兩人四目相接。

趙聞琴的視線來回打量她片刻,說得第一句話是:“三娘子,後面真的沒有了嗎?”

薛玉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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