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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頓看向被陰影覆蓋的樓梯,單薄的木質框架沒法遮擋任何東西,毫無疑問,那裡什麼都沒有。

屋裡陷入了一陣安靜,連老闆都轉過頭去,順著克拉夫特的視線看向那段舊樓梯,在隨火光晃動的陰影裡尋找他所指之物。

沉默中,盧修斯瞟了一眼樓梯,又看回克拉夫特身上,確信他指的確實是那邊沒錯,觀察著某種無法看到的事物,而其他人也被蠱惑,把他的問句當做某種無可辯駁的陳述。

聯想到克拉夫特那沒有徵兆的一劍,寒光凜然地斬向一塊木板和他不知道是何物的敵人,盧修斯沒法判斷到底是癔症,或是真有不可見之物在周邊潛伏已久。

“那兒什麼都沒有。”

還是李斯頓開口打破了皇帝新衣般的觀望,“你會感覺視野裡有什麼固定的斑塊嗎?我知道一些受外傷的人會這樣。”

克拉夫特的態度不似作偽,可是李斯頓確實沒發現有樓梯上有什麼,不得不讓人懷疑是外力撞擊引起的器質性損傷,這類病例在診所裡不少見。

那些突然摔倒、被重物撞擊的人,可能就在醒來後突然地永遠失去了某種能力,視覺、聽力,或是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行為舉止怪異。

有人將這解釋為邪惡之物對靈魂的侵犯,但李斯頓對此嗤之以鼻,邪靈可不會次次都靠外傷侵害健康。這一定是人體結構損傷造成的,只是以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做出經驗性的結論。

難以理解的繪畫、指認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大概是克拉夫特從二樓墜落後傷到了哪裡,以體液學說而言,只要放掉體內的淤血或等它自己化開,神智就可以恢復清明。

只是關閉的窗戶和被海水打溼的衣服依然沒得到解釋,李斯頓無法也不想自己來對這些枝節進行深究。

“所以你還記得是怎麼從房間的床上睡到後巷去的嗎?”

“後巷?”克拉夫特臉上露出些許很快散去的迷茫表情,“哦,沒錯,後巷,我從視窗跳下去……”

他闔上雙眼,追尋腦海中的混沌記憶,雖然只剩下最印象深刻的那些,跳出窗戶這一步還是能被回憶起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那高度可不低。”李斯頓追問道。跟盧修斯的遮遮掩掩不同,克拉夫特就顯得比較坦誠,也可能是還沒從剛醒來的混亂中緩過勁來。

“水。”

盧修斯給克拉夫特遞上一杯水,他輕抿一口,多加了句解釋,“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下面有水。”

“視窗下面,後巷裡有水?”

不假思索的,克拉夫特想要給出肯定的答案,意識裡無疑是存在對此記錄的。

開口的前一刻,克拉夫特都覺得這個推論十分嚴密,要不是下面有水,那就是他腦子進水了直接往下跳,而他很確定不是後者。

然而他卡住了,邏輯卡死在了某個環節,發覺自己模糊了夢境和現實的邊界。

“不對。”

“不是窗戶下面有水?”李斯頓被翻來覆去的軲轆話轉迷糊了。

“全部都不對!”

克拉夫特大聲說道,表情猙獰又困惑,像是在跟自己作鬥爭,矛盾衝突的焦點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沒完全醒來,或者經歷的根本就不是夢境。

他正處於一個過渡階段,從大半遺忘的經歷向正常世界轉變,對經歷中的一切的接受和習慣還在,而對其中的記憶已經支離破碎。

從麻木和平靜中掙脫,重新審視周圍“不正常”的部分。精神感官,滿是鹽粒的半乾衣服。躺在床上到在後巷被找到的之間的部分被殘存的夢境串連起來。

根據現在這一些判斷,他剛經歷了一次對現實世界產生了物質層面影響的異態現象。

【關掉它】

夢境殘留繼續提醒,催促著把精神感官推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劇烈而似曾相識的頭疼襲來,打亂了思考,感官在一瞬間混亂,精神視角被推開,他回到了正常視覺中。

狹窄逼仄感,戒斷的不適湧動,克拉夫特明白了為什麼會對控制精神感官的使用時間有如此深刻印象。

在其他人看來,克拉夫特突然雙手扣住面部,發出氣管被切開般的痛苦喘息,修長的手指彎曲用力,像是要把臉從中間撕開,釋放出狹小空間裡窒息的靈魂。

盧修斯和李斯頓快速做出反應,把他抬到桌面上躺平,解開領口的兩粒紐扣,好讓他呼吸更通暢些。

可是李斯頓很快就發現克拉夫特沒有其他呼吸困難病人那樣嘴唇發紫、胸膛起伏深大的表現,反而表現出急促的喘息,更像是過度緊張、精神激動時的極端反應。

他試圖把克拉夫特的手從扒開,看清臉上的狀態,但克拉夫特爆發的力量遠超過他和盧修斯,就算他早就消耗了大量體力,兩個人一起上也沒法按住像脫水的魚一樣掙扎扭動的克拉夫特。

“冷靜一下,克拉夫特!你沒事的!”

不小的力道讓李斯頓放心了些,畢竟這可不是危重病人能使出的勁,看起來更像是癔症之類的,可是他也不是跟羅莫洛搞藥劑的,只能看著克拉夫特繼續在桌上翻滾。

唯一能做的事是在旁邊扶一把,別讓克拉夫特無意識中滾下桌子造成二次損傷,那麻煩就更大了。

好在情況也沒有緊急到需要李斯頓或者盧修斯來發揮一下三腳貓水平的內科手段,克拉夫特在十幾分鍾後自行緩解,慢慢平靜了下來。

“呃,真是抱歉,出了點小問題。”克拉夫特側過頭,把左臉貼在冰涼的桌面上,消泯殘餘疼痛。

剛才的痛苦喚醒了一些更遠的記憶,似乎不久前他也是躺在桌面上,被不適感和頭痛包圍,那裡更加黑暗、潮溼,能聽到近在咫尺的水聲。

眼前有些虛影在晃動,那些陰冷的輪廓,來自另一個與現世類似的地方,近乎與眼前的影像重合,只是更潮溼、黑暗,接近無法分辨。

【潮水,蠕動的,軟體】

思緒像損壞的提詞器冒出零碎的內容,伴隨著顛倒缺損的散落畫面。

“你看起來可不像說的那麼輕鬆。”

“我知道,但我確實是明白了一些東西。”

克拉夫特可以大膽地推斷,從鹽潮區到剛經歷的異態現象,兩者間說沒關係那是鬼都不信。

考慮到失去了大部分記憶,那一定是接觸了另一個層面,而一醒來就畫下的這個佈滿裂紋的大圓,是在記憶最後、最清晰的部分。

【天體,反向墜落】

既然有反向,那就有正向咯?

回憶起在鹽潮區被惡意之物接近前的下墜感,有理由去懷疑下墜感是在進入深層時產生的一種體感上的錯覺。

反之,可以類推反向墜落就是離開深層。

事情很快就被理清了,自己進入深層,然後透過某個天體樣東西回到了現世,這個圓是自己對它形象的描繪,是喪失意識前在那邊最想保留的內容。

那麼問題來了,自己是怎麼進去的?

跟在鹽潮區那次一樣,半夢半醒間產生的墜落感。

【墜落,白光,蠕動的歌聲】

並非意外,離開鹽潮區後,那個散發白色光芒的柔軟惡意之物緊隨而來,這次它把自己拖入了更穩定的深層,那個記憶中陰冷潮溼的地方。

夢境與現實,精神與物質的邊界被模糊,在“那一邊”的經歷被反饋至現世。海潮的腥鹹浪花拍碎了兩者間的壁障,穿過原本清晰的界限,打溼了自己的衣服。

李斯頓所言非虛的話,自己也遵循另一層面中做出的舉動,從房間裡被移到後巷。

克拉夫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個是很不好的訊號,打破了他一直以來以為深層對現世影響只侷限於精神的認知。

或者說他對“真實”的認知有那麼億點點的偏差,兩邊並沒有哪邊是更真實的,都是物質的。

而如果自己可以被拉到深層,浸泡在那邊的水中,那這一切是不是會被反過來呢?

那邊的東西,也能在兩者間的壁障薄弱時進入、至少是接近這個層面?畢竟如果不“接近”,怎麼能把自己拉過去呢?

“麻煩大了,盧修斯,我睡了多久?”克拉夫特強忍不適,不顧李斯頓的阻攔,從桌上跳下來,差點崴了腳。

“從昨天晚上開始算的話,一整天。”

“你今天有去通知他們別喝井裡的水嗎?”克拉夫特用指節頂住額角,問了個早知道答案的問題,盧修斯自己一個人進去的話那肯定就出不來了。

盧修斯搖頭,“我一直沒等到你來學院,所以先來找伱了。”

“你應該慶幸他還拉上了我,不然你現在還睡在巷子裡。”李斯頓插話道,他還沒忘記自己的來意,“介於你現在的健康狀況,我建議你先坐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

“我需要換個地方。”克拉夫特看了眼樓梯,關閉精神感官後,他再也沒在那裡發現什麼東西,剛才若有若無的蠕動感彷彿只是錯覺。

“還有一件事,這張桌子賣嗎?我要把我人生第一張畫作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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