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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闈重試的前一天,文校祭酒王立松官復原職。

那天王立松受邀在文心堂吃了頓晚飯。

這幾天他已經大概瞭解了他下獄之後京中發生的幾樁大事,譬如春闈舞弊,禮部更迭,承天門之變等等一系列事件。

除了王立松,文心堂今日還有一位稀客。

陸宴塵。

二人已有些日子沒有見面,飯後便在院中煮了壺酒,坐在樹下聊了起來。

“夜間寒涼,祭酒可要添件披風?”陸宴塵關切道。

王立松搖了搖頭,從爐子上取下熱好的酒要給兩人酒杯中斟酒。

陸宴塵立即起身從他手中接過了酒壺,恭敬道:“讓學生來吧。”

王立松也不與他客氣,徑直在石凳上坐好,看著他斟酒,又遞到自己手裡。

他嗅了嗅熱酒的香氣,滿臉享受,然後啜了一口,嘆道:“哎,三個月了,就想這一口。”

陸宴塵冷峻的面龐浮上一抹笑意:“西市邊上那家的十洲春,去年出窖的,知道您喜歡,我特意留了兩壇。”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孝順?”王立松又淺啜了一口酒,道,“孝順到都能劫獄了。”

他說得稀鬆平常,眼也沒抬一眼,像是在閒話家常。陸宴塵面上的笑意卻瞬間凝固了。

他立即放下酒杯,提著衣襬筆挺地跪在了桌旁,道:“學生知錯了。”

王立松這才側頭看向他,眼中似笑非笑,問道:“知錯了,但是下次還敢?”

陸宴塵下意識想要反駁,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他僵硬地道:“情勢緊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以後想必不會這麼緊急了。”

“那就是若是緊急,還會出此下策了?”他斜睨著陸宴塵,語氣上卻全無責備之意,“以後為何就不會緊急了?你以為現在就已經否極泰來了麼?”

說完,他輕嘆了口氣,又自斟了一杯酒。

陸宴塵在一旁看著他,半晌,道:“若要讓學生眼看著祭酒冤死在獄中,學生於心難安。”

“你來劫獄,你是心安了。可我呢?”王立松並不領他的情,轉著手上酒杯,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百年之後如何有臉面去見你爹啊?”

提到父親,陸宴塵登時臉色煞白,垂下頭不再說話。

王立松看著他道:“更何況,就算你劫獄成功了,你覺得我會跟你走嗎?後半輩子做一個逃犯浪跡天涯?”

陸宴塵始終低垂著頭,半天才小聲道:“學生知錯了。”

“我已經老了,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生與死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麼死。”王立松對陸宴塵笑了笑,面色平和慈祥,“但是宴塵,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的路還很長。陛下也好,社稷也好,以後都要靠你們,靠不了我這把老骨頭。所以你的命比我的金貴,記住了嗎?”

陸宴塵看著他,微微蹙了蹙眉,不點頭也不搖頭。

王立松擺了擺手,道:“算了,你說記住了我也不信。快起來吧,別跪著了。”

陸宴塵這才起身在一旁坐下。

王立松飲了杯酒,看著陸宴塵,想到一事,突然疑惑著皺起了眉頭,問道:“我聽說你在宮門裡殺了上百人,是真的嗎?”

“真的。”

王立鬆放下了酒杯,認真地打量著陸宴塵,奇道:“你心腸這麼軟,居然能下得去手殺那麼多人?”

陸宴塵不禁失笑道:“我什麼時候心腸軟了?”

王立松不說話,只盯著他看。

半晌,陸宴塵被他看得發虛,道:“好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沒在怕的。當時心裡只想著不能讓他們追上陛下,不知不覺的,就殺了許多人。”

王立鬆了然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呢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兩人便這樣沉默地對飲了一會兒。

然後,王立松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我去雷州這一來一回,路上似乎都有人在照拂,是你的人嗎?”

陸宴塵微微一怔,然後想起了鷹衛,道:“算是吧,但是是陛下下的旨意。”

提到鷹衛,陸宴塵也想起一事:“我聽說祭酒回京途中在京郊被人擄劫了,是什麼人所為?”

鷹衛雖然已經易主,但因此事當時是陸宴塵下的令,因此陶遠也彙報給了陸宴塵。

王立松忖了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陸宴塵,最後他道:“顧閣老。”

“顧閣老?”陸宴塵顯然很驚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完好無損的王立松道,“他並未傷您?”

“他何苦傷我?他從前要置我於死地,是因為我知道他在春闈上動的手腳。如今皇帝已經知道他的所為,春闈也已經重試,我對他已經沒有威脅了。況且,我現在是皇帝欽點入京要上殿陳情的證人,若是我在半路被人劫殺,第一個遭人懷疑的就是他。顧閣老不傻,對他沒有益處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可是,”陸宴塵頓了一下,才道,“我感覺顧閣老不僅是政見上與您不和,而是……打從心裡討厭您。這些日子不管查出什麼事情,他都想往您身上扯。”

“因為在顧閣老眼中,學子請願也好,秦寶珠入宮也好,承天門擊鼓也好,都是我煽動策劃的。”說到這裡,王立松自己也不禁笑出了聲,“我人在獄中,哪裡有這樣的本事?若是有,當真是神通了。他如此魔怔,是因為不肯相信這一切都是陛下發自內心的所為,他總覺得陛下是被人蠱惑了。”

“他沒法相信,養尊處優的皇帝陛下居然會站在一貧如洗的百姓們那邊,而不是他們這些將皇帝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權貴們。說實話,怪不得他不信。要不是因為你當年所言,我也不信。”

陸宴塵微驚的神色落在了王立松眼中,他看著陸宴塵笑道:“因為實在是沒有道理。但是,它就是發生了。或許是上蒼憐憫大景的百姓,才降下了這樣一位離經叛道不同尋常的歲和皇帝來吧。”

說完,他又看向陸宴塵道:“當然,陛下能有今日這般聰慧明理、正直不屈,你身為帝師,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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