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大律師布羅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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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於泛太平洋公園西側的格羅夫購物中心，是與羅迪歐大道以及世紀城西園購物中心齊名的洛杉磯三大奢華購物集散地之一。
格羅夫於2002年建成並投入使用，乃是韓易物業經理科瑞-麥金託什的老東家，商業大亨裡克-卡魯索在大洛杉磯地區的又一個地標性產業。這片佔地57.5萬平方英尺的購物園區，將復古建築作為主要噱頭，整體設計力求還原洛杉磯二戰前中心街區以ArtDeco為主的綽約風貌。
格羅夫購物中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毫無疑問是它的中央公園區。圍繞著一座大型噴泉，是一條全尺寸的雙層電車軌道，發出叮噹聲響的墨綠色電車在購物街上緩慢行駛，為往來的遊客帶來獨特而有趣的購物體驗。
在軌道兩側，矗立著種類繁多的消費場景，重奢品牌路易威登、蒂凡尼和J.Crew，平價零售店絲芙蘭、Topshop、Zara，忠實還原黃金年代電影院風貌的AMCTheGrove，當然，還有佔據格羅夫核心地帶的中高階連鎖百貨諾德斯特龍。
此時，喬丹-布羅姆利正坐在諾德斯特龍二層維爾德酒吧的露臺上。今日的洛杉磯一如既往的明媚無雲，湛藍色的晴空高懸在格羅夫購物中心上方，與中心公園茂密而碧綠的樹林相映成趣。
不管是工作日還是週末，只要是這種天氣，總會有西好萊塢的居民攜家帶口來格羅夫購物中心的草坪上聚會野餐，伴隨著民謠歌手的動人吟唱，一幅如詩般的西海岸生活圖景徐徐展開。
但喬丹-布羅姆利顯然不是來享受生活的那類人。面前的淺綠色金屬桌上沒有主菜，更沒有小食，只有一杯艾雷島幹琴酒、灰雁伏特加和利萊白利口酒調製而成的維斯帕。這是詹姆斯-邦德最愛的雞尾酒口味，也是那種從造型到口感都凸顯狠戾商務氣息的酒精飲料。
傳遞的資訊很明確：我是來工作的。
喬丹的表現也確實如此，他一刻不停地擺弄著手機，眼皮不曾抬過一下，侍者端來飲料時，他也只是簡短的頷首示意，連目光關注都欠奉。
短短二十分鐘的時間裡，電話諮詢的客戶有三個，回覆簡訊的名流大概七位，就連郵箱裡的商業提案亦收到足足四封。
這就是喬丹-布羅姆利的生活日常，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扮演著同一個角色-音樂工業最值得信賴的金牌律師。
2001年本科畢業於南加州大學，2005年就在布魯克林法學院拿到法學博士學位的喬丹-布羅姆利，現任馬納特娛樂的管理合夥人。這是一家專攻娛樂法的律師事務所，被Variety雜誌稱作是“全美最具實力的娛樂與傳媒訴訟事務所之一”。
時代雜誌、獅門娛樂、索尼影視娛樂、華納音樂集團，以及CAA、WME-IMG，包括韓易剛剛收入囊中的UTA，都是馬納特娛樂的長期客戶。
作為這家老牌律所的新任掌門人，喬丹-布羅姆利的主攻領域是音樂法。更誇張的是，他並不只是各色法案諳熟於心的知名訟師，更是塑造現代音樂工業的新版權法奠基人。
作為美國音樂藝術家聯盟的董事會成員，他不僅深度參與第115屆國會《音樂現代化法案》的起草、遊說與制定。還主導了音樂行業與加州政府之間關於AB5僱傭法的商業豁免權談判。不管是州一級還是聯邦一級，喬丹-布羅姆利都有大量擁躉和隨之而來的，不容小覷的影響力。
上一世，僅2020年一年，布羅姆利就幫助老鷹樂隊、Migos和Diplo等客戶談下了總價值超過十億美元的版權收購案。強悍無匹的商務談判能力，正是韓易將他的名字從冗長候選名單中特意圈出的最主要原因。
這種級別的娛樂法大律師，尋常客戶想要在馬納特娛樂的辦公室與他見上一面都極為困難，更別說專門讓他放下手頭的繁忙工作，在購物中心裡呆坐二十分鐘主動等待了。
但韓易可不是尋常客戶。
首先打來電話的是柏匯資本的道格拉斯-勒龐，對方在電話裡和善地告訴他，柏匯資本有一個新晉的親密合作夥伴，想要與喬丹-布羅姆利見上一面，談談合作。金牌律師的名頭再大，也蓋不過西海岸資本巨頭道格拉斯-勒龐的耀眼光環，面對勒龐的邀請，喬丹-布羅姆利自然是一口應允下來。
十分鐘後，長期客戶UTA的執行長傑瑞米-齊默又打來電話，告知他即將見面的那位年輕華人，正是揮著支票簿準備收購聯合藝人經紀公司41%股權的神秘鉅富。傑瑞米希望他能借會面之機，探探對方的態度與虛實。
又過了六七分鐘，大通私人銀行的副總裁赫蘇斯-弗雷茨傳送至一封郵件，請他的老朋友用心對待這位“極具價值的重要客戶”。
前後不到半小時，三個連他都要小心應對的大人物，因為同一次會面與他聯絡。
這位背景高深莫測，準備大舉進軍北美娛樂業的神秘富豪，究竟是何等人物？他丟擲的橄欖枝，又能給自己帶來多少令人興奮的商業機會？
別說等二十分鐘，就是等二十個小時，喬丹-布羅姆利也心甘情願。
“讓您久等了，布羅姆利博士。”
一聲充滿活力的招呼，打斷了喬丹-布羅姆利的沉思。金牌律師抬頭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年輕到不可置信的英俊亞裔臉龐。
即使已經從道格拉斯-勒龐那裡初步瞭解了韓易的資訊，真正見到本人，喬丹-布羅姆利還是略有些失神。
面前這個進夜店都得被查ID的小夥子，就是1.9億美元收購UTA的幕後推手？
“韓先生，很高興見到您。”腦海裡想法飛速運轉，絲毫不影響喬丹-布羅姆利的利落動作。他站起身來，握住對方的手，“久仰盛名。”
“我也是，布羅姆利博士。”聽到布羅姆利熱情的開場問候，韓易臉上的笑紋不由加深了幾分。
想要與喬丹-布羅姆利這樣的業內知名人物當面談話尋求合作，扮豬吃老虎是最愚蠢的做法。想走裝作愣頭青跟別人會面，被輕視之後打臉裝逼的無腦爽文路線？如果沒有合適的引薦人，對方連這個見面的機會都不會給你。
正確的做法，是充分利用手中短時間內積攢的人脈，讓布羅姆利在碰頭之前就對自己的財力和權勢有深刻的認識，這樣才能鋪開平等對話乃至強勢對話的通路，保證自己的計劃與合作意向能夠迅捷有效地傳遞出去。
“叫我喬丹就好。”
“好的，喬丹，你也可以叫我易。非常好記的名字……一杯冰可樂，謝謝。”韓易向站在一旁的侍者下了訂單，隨後轉過頭，衝喬丹-布羅姆利笑道，“看樣子你已經在這兒呆了有段時間了，很抱歉。”
現在是四點二十六分，二人約好的見面時間是四點半。為了及時赴約，韓易甚至提前十分鐘離開了桑頓音樂學院的藝人管理課教室，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靠遲到展現優越地位的人。
不過，韓易敏銳地觀察到，喬丹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大半，說明對方坐在這裡至少也有個將近半小時的時間。
提前抵達並耐心等候，更說明韓易會面之前叢集轟炸的策略是正確的。
“您不用客氣，我也剛到不久。”重新坐下來，喬丹-布羅姆利微微眯起眼睛，向韓易投去詢問的目光，“易，我們見過，是嗎？”
“啊……應該沒有。”韓易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至少我不太記得有這麼回事。”
“你之前到過世紀公園2049號，是吧？”喬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記得在那裡見到過你。”
“噢，確實去過一次，我的私人銀行經理在那邊。”
“太巧了，怪不得。”喬丹-布羅姆利攤開雙手，驚喜地笑了起來，“馬納特娛樂的辦公室也在那裡。”
馬納特娛樂的辦公室確實在世紀公園2049號。
但喬丹-布羅姆利真的見過韓易嗎？
鬼才知道！也許擦肩而過，也許素未謀面，以喬丹-布羅姆利這番每天低頭用手機處理公務的姿態，他能看得到誰，又能記得住誰？
這樣說，只不過是為了跟韓易拉進關係而已，很多客戶都吃這套“命中註定”的宿命論。
見面之後的這套話術，從赫蘇斯-弗雷茨給他發來郵件後就開始醞釀了。
“那確實很巧，我們還是校友呢。”韓易也不是誰都能矇騙的小孩子，剛才走到喬丹面前他都毫無察覺，這種比福特劇院裡的林肯還遲鈍的周遭感知力，怎麼可能記住一張陌生人的臉。
“Fighton。”喬丹-布羅姆利衝韓易比了一個USC標誌性的加油手勢，“天生一對，不是嗎？”
“是的，fighton，喬丹。”韓易笑著點點頭，“特別是考慮到我即將進入與你相同的行業。”
“說到這個，易，我想先恭喜你成為UTA的股東。”喬丹-布羅姆利舉起酒杯致意，“這是一家偉大的公司，我以我的合作經驗和人格向你保證，你會愛上它和它的團隊。”
“看來通稿的傳播範圍很廣。”韓易同樣舉起手中的玻璃杯，揣著明白裝糊塗，喬丹-布羅姆利是UTA音樂版塊的法律顧問，馬納特娛樂毋庸置疑也參與了收購各個環節的協議起草與制定。有任何動向，他自然是第一批知道的人。
“事實上，你簽署的股權收購協議，最終的版本是由我修改的。”喬丹-布羅姆利把話挑明瞭說，展現自己在業內無處不在且觸手可及的影響力，能夠幫助他更好地進行接下來的商業談判。
“技術上來說，我沒有簽署任何協議。”韓易咂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可樂裡青檸檬的酸澀，“你應該也知道，喬丹，是柏匯資本主導的這次收購，我只是提供資金而已。”
“為什麼選擇這種操作方式呢？既然絕大部分資金由你提供，那麼完全可以透過更妥善的方式來解決合夥企業的架構問題。”喬丹-布羅姆利饒有興致地追問，他話裡隱含的意思很明顯——談話裡主動提出的所有問題，我心裡都有答案，來找我解決吧。
“你看到我的臉了。”韓易指了指自己，笑道，“我需要一個適當的偽裝來完成商業計劃。”
“年齡不是問題。”喬丹搖搖頭，攤開手說道，“好萊塢對年少多金的鉅富從不陌生。”
“不是年齡，喬丹，是我的膚色。”
韓易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對方，這是他刻意丟擲的刁鑽說辭，在美國，第一次見面便談及此類問題，是一件足夠讓人不自在的事情，也是對社交高手們的真正考驗。喬丹-布羅姆利能否不露痕跡地接住話頭，更重要的是，這位金牌律師從類似話題中會展現出怎樣的價值觀，是本次會面的重要考驗之一。
“在這個絕大部分人都比我蒼白得多的世界裡，必須得謹慎行事。我可不想因為一些我無法改變的因素，而四面樹敵。”
“這是一座包容的城市，易，我們也身處一個多元文化雜糅的行業。”
喬丹-布羅姆利的瞳孔微微縮了縮，但很快便恢復正常。
“卡戴珊家族來自亞美尼亞。布魯諾-馬爾斯，菲律賓血統。更別說華國資本收購好萊塢的熱潮了，前兩個月，萬達不是剛剛才買入了傳奇影業嗎？35億美元，我還記憶猶新。”
“事實上，三個月前，我們也剛幫助完美世界影業達成了一項與環球影業的電影投資協議，5年、5億美元、50部電影，25%的份額。”喬丹-布羅姆利摩挲著他精心修剪的短鬚，毫不避諱地在潛在客戶面前展示著他在圈子裡的強力手腕。
“我知道你聽說過很多關於好萊塢的傳言，易，但是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任何想要繼續生存下去的從業者，都必須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生活在一個亞洲力量迅速崛起的時代。”
“好萊塢只關心資本，至於所謂的politicalnarrative，那是隨之而來的附加產品。每種資本都有它獨特的屬性，因此我們不得不為這些屬性而調整敘事方式。我們稱讚所有人，也詆譭所有人，只要價格合適。”
果然是聲名顯赫的大律師，寥寥數言就將美國娛樂工業的實質勾勒出了神髓。
“但說到底，好萊塢是為了資本而存在的，不為更多，也不為更少。我們向全世界吐出各種流水線娛樂，再吞下他們遞來的現金。”
“只要你有資本，這裡就會是敞開懷抱歡迎你的迪士尼樂園。”
“而你是樂園裡的嚮導。”韓易仔細觀察著喬丹-布羅姆利的外表，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短髮和鬍鬚皆是代表智慧的銀灰色，再配上一副幾乎沒有度數，僅作為裝飾之用的黑框眼鏡。喬丹想要展現給所有人的，正是好萊塢這座童話與邪典並存的樂園裡，有能力看清前路並指明方向的嚮導形象。
“是的，我喜歡這個稱呼，嚮導。”喬丹-布羅姆利大笑幾聲，“我相信華國資本在未來的幾年裡會成為好萊塢的主導力量之一，就像曰本人在八十年代所做的那樣。易，這是屬於你的時代。”
2016年，確實是華國資本大舉出海的巔峰之年。不光是傳奇影業，還有國際米蘭、Supercell，這些都是遠東資本家們狩獵的戰利品。僅僅一年，華國的ODI就達到1611.9億美元，而當年進入華國市場的直接投資只有這個數字的70.7%。
喬丹-布羅姆利不知道的是，很快，這一切的瘋狂即將迎來一個戛然而止的慘烈終局。屆時，活躍在好萊塢的亞洲新興資本，除了強勢崛起的韓國娛樂財團之外，應該就只會剩下韓易一支獨苗。
“我不知道這個時代會不會屬於我，喬丹，但我確實有資本。”韓易頓了頓，緩緩說道，“大量的。”
“而你的目標是音樂產業。”
“主要目標，但不是全部。”
“那麼，在這個行業裡，在好萊塢，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易？併購者、革新者、統治者……”喬丹-布羅姆利取下黑框眼鏡，向韓易投來敏銳鋒利的目光，“最重要的是，我如何幫你成為那樣的人？”
“擁有者。”
“擁有者……”喬丹細細咀嚼著韓易話語裡那份蟄伏的野心。
“我不是來擊敗環球，成為下一個索尼的。我對三大音樂集團沒有惡意，我對四大演藝經紀公司的存在毫無意見。音樂播放平臺是我讚賞的合作伙伴，影視流媒體是我未來想控股的收購物件。”
七年時間，想要從根本上撼動索尼音樂或者迪士尼娛樂這種吸取數十年的財富與時光作為養分長成的參天大樹，無疑是痴人說夢。最關鍵的是，許多人從頭至尾都沒有弄明白的一點是，想要進入一個行業，擁有一個行業，並不意味著你必須要毀掉這個行業裡的重要玩家，才能獲得生存空間。
事實上，資本才是資本最好的朋友，兩股擁有共同利益追求的勢力，才能建立起真正牢不可破的同盟。
轉換一下觀念，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你的幫手。
這才是金錢鋪就的王道。
“我來這裡，是為了合作，不是競爭。我將坐在他們的談判桌對面，擁有他們無法擁有的另一半資產。而如果我們能達成合意的話，喬丹，我希望屆時坐在我身邊向他們遞出報價的，是你。”
“很期待聽到你的計劃，易。”喬丹-布羅姆利的身子向前微傾，認真說道。
“在開始我的講述前，先問你一個問題，喬丹。你知道發行版權由哪兩個部分組成嗎？”
“當然。創作者佔50%，發行公司佔50%。”
話剛出口，喬丹就變了臉色，眼睛也睜大了一個維度。
“你是說……”
“把創作者買出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