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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通十年,長安的第一場雪,下了好幾日,斜風裹挾著雪花,吹的琉璃瓦聲聲細響。

揚起風沙,沈全懿艱難抬頭,不覺眯了眯眼睛,天霧濛濛的似被紗布包著。

迎面吹來的沙粒和雪花,讓人忍不住聳肩縮頸,耳邊盡是輕噓短嘆。

懷安院兒奴僕早已忙碌起來,彎下的腰,時不時直起來,幾雙眸子不覺的瞟向跪在院中的沈全懿,因為受罰,有了些許消瘦,那嬌俏豔麗的容貌未添憔悴,反而有了些楚楚可人。

跪在這裡已有一個時辰,沈全懿咬了咬牙,輕巧的挪動了幾下位置,她的一雙腿已是痠痛麻木。

她自來受不得涼,這時候已經凍的直打顫,沒忍住便低頭捂嘴咳嗽起來,白皙的臉頰瞬時便漲的通紅。

大概聽聞這裡的動靜,堂門的簾子被人高高挑起,裡頭出來一個面帶愁容的嬤嬤,她疾步過來,忙扶起沈全懿。

“好姑娘,莫要怨恨,夫人一切都是為了你好。”說著,一邊沒忍住嘆了口氣,心裡腹誹,這母女倆兒自來和仇人一般似的。

這裡一番動靜,院兒裡的下人都沒有出聲,很顯然沈全懿這般受罰不是頭一次了。

他們屏聲靜氣的垂下頭,各自做事去了。

沈全懿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張了張嘴,乾啞的嗓子卻是說不出話來,只能暗自攥了攥冰冷的手指。

須臾,強迫鎮靜下來以後,動了動發麻的舌頭,艱難的開口:“崔嬤嬤,母親她…”

話未說完,崔嬤嬤已經皺眉打斷了沈全懿的話:“姑娘,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婚嫁一事,自來便是由父母做主,夫人費心替您謀劃,您可別誤了夫人的慈母心啊。”

聞言,沈全懿自冷笑一聲兒,崔嬤嬤還在勸慰,屋裡頭一陣厲聲:“蠢貨!還不滾進來!”

裡頭髮了話,崔嬤嬤攥緊了沈全懿的手,扶著人往裡去,嘴裡一邊唸叨,要沈全懿說話和氣些。

沈全懿斂下眉眼,沉默不語,她髮髻上落了雪,額前的發縷粘在臉上,有些狼狽。

進了屋便瞬時暖和起來了,屋裡點著淡淡的薰香,抬頭目光透過紗簾,隱約看到一道人影。

劉氏剛剛產子不過十日,身子還虛著,如今天冷,自是受不了一點兒寒,屋裡頭的門戶關的嚴實,除燒著地龍,還擺了不少碳火盆子。

盆子燒的正旺,聽著噼裡啪啦的聲響,火星子都在跳。

沈全懿站不穩,半個身子靠崔嬤嬤扶著,待上了炕,她跪坐在母親劉氏的對面,儘管雙膝痠痛也咬牙忍著,脊背更是挺得堅韌。

劉氏半靠在軟枕上,她才生產完,臉頰圓潤些許,雖過了而立之年,風姿不減,此刻她緩緩睜眼,那一雙好看的鳳眼上挑著,只是靜靜看著沈全懿,便無端生出幾分審訊的意思。

劉氏一番打量並不遮掩,她似乎是頭次這麼細看沈全懿,若說她一切不滿,可沈全懿那張臉便是獨盛,不比她的遜色。

不施粉黛的玉面,依舊細潤如脂,柳眉如煙,粉白黛綠,一雙杏眼如含秋水盈盈藏光,此刻染了風霜的容顏又更得一籌清冷之感。

劉氏斂眸,語氣冷冽:“到底是你祖母窩囊,將你養在身邊,也教出一個窩囊樣兒,白瞎了我給你的這張皮。”

“是,我是不如母親有本事,你說是為我好,可誰家母親會讓自己的女兒舍了正妻不當,給人做妾去?”

沈全懿淺淺的勾起唇角,抬頭迎上劉氏的視線,眼裡滿是嘲諷,心裡卻無限悲涼,她自幼喪父,母親劉氏不過喪夫一年,便再改嫁王家。

且嫁過王家不足一年時便產下一女,外頭閒話不知道說成什麼了,當初劉氏不留戀的孤身離去,卻未想過,沈全懿兄妹在沈家裡將如何受磋磨。

沈全懿閉了閉眼睛,艱難存活,在沈家若非祖母護著,她們兄妹早已喪命。

“何必這樣假惺惺,不過是王蹙不願意做妾,你才突然想起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女兒。”

沈全懿微微抬了抬頭,倔強的與母親對峙,心裡實有些酸澀,如再強硬,不過少年,心裡還有些委屈酸楚,母親偏心同母異父的妹妹,欲再言,可忽覺喉嚨一陣癢意,忍不住便大聲咳嗽起來。

氣氛頓時微滯,外頭響起腳步聲,有丫鬟端著熱茶躬身進來,沈全懿捧過茶,待抿下一口,才堪堪止住咳嗽,丫鬟接過茶盞小心退下。

這麼多年以來,鮮少這樣爭執,為人父母,自有在孩兒們跟前兒的威嚴,如今焉能被子問母。

劉氏心火旺盛,柳眉倒豎,直起身來,抬手便想是一掌,只是對上沈全懿慘白的小臉兒,又停住手掌,只是怒罵:“你放肆!你的規矩學哪裡去了,還輪不到你來質問我,你是我生的,我自有權做主!”

“你目光之短淺,能入東宮,妾又何妨,何況你已經過了東宮掌事的眼,你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就能決定的了。”

沈全懿這樣反叛,劉氏已經漸漸地失去耐性,看著這個同先夫生下的長女,她的眸子不知何時帶上了嫌惡。

她自幼時便自傲,就算當先夫自殺而去,她依舊不曾軟弱,自憑本事,更是二嫁入當地有名的富戶王氏一族。

偏同先夫生下的一雙兒女,除了相貌,脾性無一隨她。

“夫人可不能動氣。”

崔嬤嬤原在外侯著,可聽著裡頭母女倆又不對付的吵起來,忙進來勸架。

崔嬤嬤恭身進來,先遞了薑湯給沈全懿,又到了劉氏身後,輕扶著她的背,給她慢慢順氣。

飲了薑湯,沈全懿輕輕喘息著,彎下身,抱住雙腿,眼皮沉悶,一頭便栽了過去,崔嬤嬤忙過去伸手在額頭試探,呼了一聲兒:“哎呦,這樣冷的天,跪了那麼久,這會兒已經發熱了。”

崔嬤嬤催人去叫大夫,又讓丫頭進來,將沈全懿送去偏房換衣。

劉氏沉默的看著,未出有一聲,許久,看著昏睡過去的沈全懿,喃喃出聲:“她不懂我是在為她謀劃…她是我生的,我沒錯,我是為了她好!”

劉氏說的話不知道是說給沈全懿聽的,還是她自己,崔嬤嬤替劉氏撫背的手一頓,她跟在劉氏身邊多年,可這些事她看著也覺得劉氏對自己的女兒實有些狠。

“你也覺得我偏心?”劉氏似有所察覺,側頭看了一眼崔嬤嬤,她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崔嬤嬤手微頓,壓下心裡的思緒,彎下身去,微抿唇:“夫人如此做定有用意,奴不敢揣測。”

此話答的,挑不出錯處,劉氏淺淺一笑,未再為難:“冊兒呢?”

問起才出生的兒子,劉氏語氣軟和了不少,這兒子來之不易,她嫁進王家三年頭一年生下女兒,她心中著急,本就二嫁,若無子,怎麼在王家立足。

好在,她雖過三十,受了些苦,但還是得了這個兒子。

“在乳母那裡才吃了奶,睡了呢。”崔嬤嬤暗暗緩下一口氣。

“替懿姐兒收拾吧,明日東宮會來接人,別出什麼差錯,告訴她,讓她規矩點兒,否則她那病懨懨的祖母怕是熬不過冬。”

劉氏的話讓崔嬤嬤沒忍住心頭一跳,恭聲應了,才微一抬頭,猛的和劉氏對上視線,劉氏一雙黑眸幽幽,彷彿是兩口不見底的深井。

崔嬤嬤慌忙低頭,不敢再看下去,否則她似要墜入無盡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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