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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衙李奕不忿寡嫂遭辱,以致一時激憤,思慮所不及,失手殺傷姚子貴,乃不意而犯,多有旁證相佐,當判過失殺,以贖論,罰錢一百貫充作死者喪葬、補償……”
“然,以軍職當街失手致人死傷,有違軍紀條規,責加仗刑二十,且復重申,以觀後效。”
罰了錢抵罪,又捱了仗刑,這樁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至於“且復重申,以觀後效”的意思。
就是暫時不對李奕做降職處分,讓他繼續幹著押衙的差事,看他以後是否有改正贖罪的表現。
這一條更偏向於書面上的申飭而非實質的懲罰。
對於李奕來說,比他預期的以銅贖罪,又多挨二十個板子。
但以他的身體素質,倒也能咬牙硬扛下來。
總體上判罰的還算公正,並沒有明顯偏袒哪一方。
而趙匡胤作為死者親屬,從頭到尾也沒多說什麼,想來預設了這個判罰結果。
至於他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那就不得而知了……
“趙兄,慢走。”
目送著趙匡胤領走屍體離去,李奕忍不住長嘆一聲。
唉……死在他手上的是未來宋太祖的表兄弟。
就算趙匡胤是非分明,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太想找他李奕的麻煩。
可趙家其他人未必就會這麼想了。
最起碼趙匡胤的那位姑姑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剝皮抽骨的。
況且趙匡胤就真的會不在意?
說到底,李奕只是趙大名義上的軍中好友,被打死的則是他實打實的血緣親屬。
親疏有別是顯而易見的。
換做是誰在心理上都會有偏向性,所謂的大義滅親這種話聽聽就得了。
這世上並不是只靠講道理就能行得通的……
“二郎,害你受苦了。”一旁扶著李奕的郭氏突然低聲道。
李奕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不過二十個板子,我還能扛得住,歇兩天就沒事了。”
“若不是為我出頭,你也不用受這罪……”
說到這,郭氏的聲音有些哽咽。
“嫂嫂說的甚話?”
李奕正色道,“如今哥哥不在,我在東京只有嫂嫂一個親人,我不護著自家人還能護誰?”
聽到這話,郭氏抹了抹眼角,臉上露出一絲柔色,輕聲回道:“我也只有二郎一個親人……”
說起來,李奕和郭氏並不單單只是叔嫂的關係。
郭氏出身於貝州的大戶人家,原主他娘是郭氏的奶孃,他爹則是郭家的車伕。
原主哥倆自小就生活在郭家。
然而十餘年前,契丹出兵入侵當時的後晉,一路打到了貝州境內。
郭家遭到契丹兵的劫掠,滿門上下數十口人慘遭屠戮。
原主他爹也死在了契丹人的刀兵之下。
多虧原主他娘機敏,拉著原主哥倆和年幼的郭氏,趁亂從後院的狗洞鑽出去,僥倖逃得一命。
過後,原主他娘帶著哥倆和郭氏,一路輾轉逃回夏津老家,投奔了原主的舅舅。
而李奕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當時原主只有八九歲,在逃難路上擔驚受怕,又加上受凍捱餓的,突發高燒一命嗚呼。
這才被魂穿而來的李奕鳩佔鵲巢。
真要論起來,他和郭氏算是從小一起長大,郭氏也只比李奕大一歲而已。
只不過在郭氏嫁給李奕大哥後,二人之間又多了一層叔嫂的關係。
頓了一下,郭氏又道:“我那攢了些錢,回去我拿給你,若是不夠的話,我再想想辦法。”
“不用,我吃住都在軍中,平日花銷也不多,軍餉都是用多少支取多少,想來這幾年下來還有不少剩餘。”
“回頭我去找錢糧官全都領出來,應該足夠抵罰賠償的,嫂嫂的錢便留著自己用吧。”
嘴上雖然是這麼說,但李奕確實在為錢發愁,他縱然是內殿直的押衙,屬於禁軍中的嫡系精銳,地位待遇豐厚。
但一年的現錢軍餉也不過三四十貫。
一百貫相當於他兩三年的收入,抵得上普通人家的全部家產,已經不能說是一筆小數目。
但好在能用錢解決的事自然算不上太大問題。
若是實在不行的話,他大不了厚著臉皮找熟人再借點湊一湊。
“二郎,你又何必哄我呢。”
郭氏輕聲戳破了李奕善意的謊言。
“你一年也就那點軍餉,還要寄錢回去接濟舅舅一家,剩下的還能有多少?”
李奕頓時語塞,郭氏又輕聲道:“你是因我而受罰,板子我沒法替你挨,可這錢總該讓我來出。”
李奕忙道:“都是一家人,誰出不都一樣,還分什麼你我……”
誰知郭氏聞言卻搖頭道:“當初我和大郎剛來東京,衣食無著全靠二郎你接濟,又幫著租鋪子置辦營生,也都是二郎你出的錢。”
“大郎在時一直惦記這事,想著攢了錢還你,好不容易攢了些,他卻病倒了。”
“治病加上辦喪事,花光了攢的錢不說,還讓二郎你又貼補了些。”
“如今大郎不在了,這些事我卻還記著,鋪子的生意還算湊合,我也攢下來一些錢,正好能派上用處。”
聽到郭氏提起往事,李奕本想再勸慰幾句。
可對方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二郎,你就讓我也出些力吧,別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拖累……”
郭氏仰頭望向李奕,眼神裡湧起一絲哀求的意味。
眼見話都說到這份上,李奕也不好再拒絕,只能點頭道:“那便就依嫂嫂的……”
也不知怎麼的,李奕突然間感覺心底有些堵得慌。
這一刻,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混得實在有點寒酸。
穿越過來已經十餘年,竟然還要為幾兩碎銀而發愁,想想都覺得挺悲哀的。
……
趙匡胤騎著馬悶頭往家趕。
為了讓身後拉著屍體的牛車能跟上,他的騎行速度並不算快。
眼看著離家越來越近,趙匡胤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表弟的屍體是領回來了,可怎麼跟自己姑姑交代,他一時間還沒想好說辭。
總不能說殺人者是自己軍中熟識,自己不好過多的為難追究,對方只罰了錢捱了一頓板子。
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想想都知道姑姑未必會願意善罷甘休。
趙匡胤十分清楚,自己的姑姑性子剛烈,又和亡故的姑父意篤情深。
如今姑父已經不在人世,表弟是姑姑最大的精神寄託,她對這個獨子可謂是寵溺有加。
可偏偏現在獨子也丟了性命,前後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姑姑不僅喪夫還又喪子。
她會有何反應自然可想而知。
想到這裡,趙匡胤又有些無奈。
正月裡姑姑帶著表弟來投奔他父親時,他就察覺到這位表弟性子有些輕浮,還有些口無遮攔。
或許也是由於父母太過寵溺所造成。
原本這事趙匡胤管不著,加之那段時間趕上先帝駕崩,軍中事務繁忙,他也根本沒心思去管。
誰知壞事就壞在了這點上。
倘若只是受點教訓挨頓打,倒也算不得什麼。
可這下卻是連命都給搭上。
“二郎,你可算是回來嘍!”
恰在此時,一聲急促的呼喚將趙匡胤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門口。
“老夫人正要讓人去找二郎你回來呢……”
趙家的門房快步迎了上來。
趙匡胤心中一突,當即翻身下馬:“找我做甚?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門房頓時一臉哀色道:“大姑娘她投井自盡了!”
什麼!
門房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在趙匡胤的耳邊炸響。
因為對方口中所說的大姑娘,便是家裡僕役對他姑姑的稱呼。
趙匡胤連忙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人可救回來了?”
他此時還抱有一絲僥倖心理,只期望姑姑投井被及時發現,人並沒有什麼大礙。
但門房的話卻斷了他的念頭。
“就在二郎你回來前的半個時辰左右,等發現的時候大姑娘已經投井多時……”
這句話的意思不言而喻,人肯定是沒有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