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犀不敢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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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微翻開劇本，一眼看過去，第一個感覺就是“標準”。

場景、人物、背景、分幕……一份劇本應該有的部分絲毫不亂，一看就知道創作者是科班出身的優秀生。

不過編劇這職業的能力高低和是否科班出身關係並不大，野路子幹趴正規軍的例子在業內比比皆是。

因而甘微僅僅只是心中感嘆了一聲，便接著開始看起劇本的內容。

開始的兩集故事分別名為【444號便利店】和【鬼探】，一個是主角團三人出場，交待角色形象和人物性格；另一個則是個簡單的小故事，算是交待世界觀和一些背景設定。

這兩個小故事都是之前孟白給秦嵐看過的，秦嵐在和甘微聊的時候也大概描述了一些故事內容。

所以當被提前劇透了的甘微再來看這前兩篇故事的時候，雖然心中依舊忍不住讚歎劇本出色的旁白臺詞和驚豔文采，但故事本身的精彩程度卻難免打了些折扣。

不過饒是如此，甘微也已經收起之前對孟白的輕視和揣測。

這麼看來，似乎秦嵐給自己推薦這個年輕人，真的只是出於欣賞。

不過只是現在這種程度的話，還不足以讓自己真金白銀的砸下去投拍劇本。

甘微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孟白，這個年輕人正看向窗外，似乎是在欣賞大樓前的街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得不說，他這副自信的神情對於一個投資人而言，確實很難不讓人對他多幾分信心。

甘微收回目光，繼續向後翻閱。

第三個故事名叫【鬼上床】，聽起來似乎是個比較經典的鬼故事模板，也是秦嵐沒有和她描述過的一個新故事。

甘微先是和之前一樣略帶些漫不經心的瀏覽著，但看著看著她忍不住把劇本在桌上放平，而後身體向前探著認真地看了起來。

等她看完之後，並沒有接著向下翻，而是閉目沉思起來。隨後她睜開眼睛，重新翻到前面，又從頭開始看了一遍這個故事。

【青青是一個獨立的服裝設計師，和丈夫結婚多年，感情很好，夫妻很是恩愛。

青青的丈夫很喜歡研究各種的薰香，在家中收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香拍品。

在丈夫的影響下，青青也逐漸開始對傳統文化感興趣，經常會到各個偏遠的地區，收集老物件尋找靈感。

一個月前，青青和過去一樣來到晉西的山區。這一次，她在這裡收到了一雙三寸金蓮繡花鞋，造型精美別緻，讓人很是喜歡。

回到家後，丈夫一如既往的端來水盆，給青青洗腳按摩，緩解妻子的疲乏。青青一邊和丈夫打情罵俏，一邊談論著這次出門的收穫。

兩人說笑中，青青無意間提到自己最近總是感覺腳有些發酸，就像穿了一天的小鞋一樣。另外額頭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受了傷，貼著創可貼。

聽到青青的話，丈夫不禁一愣，但很快開始安慰妻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久別勝新婚，青青赤著足和丈夫調笑起來。耳鬢廝磨間，兩人早已擺好“棋盤”，準備“開戰”。可就在這時，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戰鬥。

青青接起電話，裡面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對方說自己之前約好了青青今天的時間，現在就在家門口。

青青有些疑惑，因為她不記得自己今天約過什麼人。不過既然對方已經到了門口，也不能把對方拒之門外。青青只得暫時和丈夫休戰，先下樓迎客。

來人是一個自稱“豔豔”的漂亮女人，穿著一身歐式復古黑色蕾絲珍珠裙，手上戴著黑色的絲網手套，隨身手中提了一個皮質貴婦包。

進屋坐下後，女人又從包裡取出了一個金色煙盒與打火機，斜搭著腿靠在沙發上，一副民國十里洋場交際花的做派。

兩人在客廳坐好，豔豔道出自己此來的目的，希望青青能為自己設計一套衣服。她表示自己的要求很簡單，只要質感到位，費工費料都沒關係。

說完，豔豔還財大氣粗的從手包中拍出三萬現金。

面對如此大客戶，青青自然歡喜，她一口答應下豔豔的要求，而後還帶她參觀了自己收藏的一些老物件。

讓青青沒想到的是，豔豔對這些收藏品頗為熟悉，聊起來也頭頭是道，這不禁讓青青大有知己之心。欣喜之下，便準備把剛收到的繡花鞋也拿出來觀賞。

可當青青轉身拿了鞋回頭，卻發現豔豔已經離開了。桌上除了三沓現金外，只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衣服做好後送至鳳凰山路74號”的字樣。

豔豔的神秘讓青青有些疑惑，但大單子帶來的喜悅讓她忽略了這點“小問題”。收拾好錢和紙條，青青回到房間和丈夫繼續剛剛的“殘局”。

一番雲雨後，兩人都成長了許多。就在青青享受著事後餘韻時，她卻恍惚聽到了些細微的奇怪聲響。

起身環顧四周，青青猛然發現那雙原本應該放在工作室的繡花鞋此時竟然擺在窗臺上。

青青不記得自己把這雙繡花鞋帶進過房間，丈夫也否認自己動過這雙鞋。

丈夫安慰青青，可能是她隨手放在窗臺上忘記了。而後又和青青說，不要總把鞋子衝著床，這樣不好。

青青疑惑問道，鞋子衝床怎麼了？

丈夫解釋，民間有句老話，叫“鞋衝床，鬼上床”。

青青被這話嚇了一跳，而後看到丈夫嘴角的笑意，才知道他是在故意嚇唬自己，兩人又是一陣打情罵俏。

青青並沒有把繡花鞋的事情放在心上，開始專心致志的給自己那位“大客戶”設計起了衣服。

因為版型的設計需要量體裁衣，所以青青想聯絡豔豔，讓她再過來親自試一下。可之前豔豔留的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無奈之下青青只能按照紙條上留下的地址找了過去。

青青跟著導航一路駕車，可越開越感覺周圍的環境不對。直到導航“已到達目的地”的提示音響起，青青抬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一座名為“鳳凰公墓”的墓園前。

而且此時，還正有一隊穿著白色喪服的人正吹吹打打的舉行著出殯儀式。

青青被嚇得調轉車頭就開回了家，然而詭異的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她剛一下車，鄰居家的狗就開始衝著她狂吠不止。等回到家想再看下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地址，卻發現豔豔之前留下的紙條和三萬現金也全都不見了。

一系列的事情讓青青感覺有些詭異，她忍不住把這些事和丈夫描述了一遍。

不過丈夫聽完，並沒有附和妻子的感覺，只是安慰她說：錢的事情自己也不太清楚，至於狗衝著她叫也有很多可能，也許只是她的車壓了狗的飯碗而已。

青青沒有接受丈夫的安慰，而是想到了一條民間說法——狗，可以看見那些人看不見的“東西”。

雖然有著諸多疑惑，但日子還是要一天天過，棋也要一盤盤下。

這天，青青和丈夫又在忙著一場新棋局時，忽然又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向窗臺看去，果然又看到了那雙繡花鞋。

然而還沒等青青反應過來，那雙繡花鞋竟然詭異地動了一下。青青再一晃神，鞋子上又出現了一條大紅色的裙襬。順著裙襬向上看去，卻發現自己一直聯絡不上的豔豔此時正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青青被嚇得猛然跳起來衝向窗臺，但此時那裡卻空無一物。而當她回頭時，卻又看到豔豔正坐在床上，正接手著自己的“殘局”。

“啊——”

一聲尖叫，青青從夢中驚醒，原來剛才只是一個夢。她轉身看向自己身旁，卻發現丈夫並不在床上。

想了想，青青起身下樓，而後朝著地下室走去，那裡是丈夫的工作間。

地下室的門在夜晚的燈光下反射著昏暗的色彩，青青深吸口氣，伸手抓住門把手，正要轉動，一隻手卻從一旁伸出攔住了她。

嚇了一跳的青青趕忙轉身，卻發現原來是丈夫站在自己身邊。她嗔怪地問對方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房間睡。丈夫沒有回答，含混的應了幾聲，便拖著青青準備回房間。

女人對男人的細微變化總是縝密的，青青敏感的發現了丈夫態度有些奇怪。

隨後，她又想到丈夫最近一些奇怪的現象，比如身體有些虛弱，眼眶滿是黑眼圈，狀態越來越差。同時和自己的交流也減少，每天躲在地下室，不知道在幹什麼。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無需灌溉也能生根發芽。第二天，青青趁丈夫出門來到地下室門前，可卻發現門鎖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了，這更加重了青青的懷疑。

仔細想想，所有詭異的事情都是從拿回那雙繡花鞋開始，青青判斷是那雙鞋有問題。想到這，她拿著繡花鞋，頂著鄰居家狗的叫聲來到屋外的角落，打算把這東西燒掉。

可當她剛準備把鞋扔進火盆中時，之前出去的丈夫卻趕了回來，一把將鞋從火盆中搶了出來。而後又想了很多理由，勸說青青留下這雙鞋。

但青青此時已經不信任丈夫，她開始懷疑是不是丈夫對自己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她忍不住和丈夫大吵了起來。不過丈夫卻沒有生氣，依舊低聲安慰著青青，但依然態度堅決的要留下繡花鞋。

神情恍惚的度過了一晚，就在青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後，她卻再一次在家中見到了豔豔的“鬼魂”。這次青青終於承受不住，尖叫出聲。

丈夫聽到聲音趕來，抱住青青安撫她的情緒。青青強忍住顫抖的聲音，表示自己想喝杯熱水平靜一下。而後趁丈夫起身的時機，從他的衣服裡翻出地下室的鑰匙。

在丈夫急切的阻攔中，青青狂奔到了地下室門前，開啟門，果然看到了自己“預料”的景象。

地下室屋裡擺著一個供桌，上面擺著一張黑白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女人正是那個“豔豔”。而在照片前面，還供奉著那雙繡花鞋。

此時青青終於明白了，這個豔豔就是丈夫找的“鬼妾”，那雙繡花鞋則是靈體寄居的器具。

難怪丈夫的身體越來越差，難怪他對各種詭異的現象視而不見，難怪他堅決不允許自己燒掉那雙繡花鞋……

青青崩潰的衝出家門，頂著大雨開車在街上跑著。直到雨勢逐漸變大到看不清路，她才停車，進到路邊一家“444號便利店”躲雨。】

再次看到這裡，甘微忍不住緩了口氣。

自己第一遍走馬觀花看到這段劇情的時候，和劇本里的“青青”一樣，也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事情真相，看透了孟白的套路。

接下來的劇情，無非就是主角團三人跟著青青回家“除邪”。然後發現其實那個“豔豔”是個“好鬼”，“丈夫”供奉她是有原因的，這裡邊都是一些誤會。最後大家把誤會說開，然後快快樂樂的一起包餃砸，不對，是一起下棋。

甘微當時還在心裡吐槽，這種狗血劇情和那些辣雞國產恐怖片都是一個路子，唯一比它們好些的就是最後沒有整個“青青其實是精神障礙”這種爛活出來。

之前她帶著有些不屑的心情接著向後看，然而，在看過後面的劇情後甘微才發現，自己著實是高估了自己。

又或者說，是低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年輕人。

【青青講完了自己的遭遇故事，原本昏暗的便利店猛然亮了起來，把正聽故事入神的女主王小亞和同樣躲雨的路人嚇了一跳。

男主夏冬青從倉庫走出來，表示是自己修好了跳閘的電路，惹得王小亞嗔怪不已。

此時外面的大雨已經停下，王小亞問青青打算接下來怎麼辦。青青說自己還是相信丈夫的，一定是那個“女鬼”用邪術誘惑了丈夫，她要回家去救人。

說著，青青便起身向外走去。可剛走到門口，便被恰好趕來的“靈魂擺渡人”趙吏堵在了店裡。

趙吏一口便點破了青青最近被邪祟纏身，又表示自己可以幫她抓鬼。

青青先是震驚，而後思考了一下，覺得有人幫助勝算更大，便同意帶上自稱能“抓鬼”的趙吏和夏冬青一起回家。

趕回家後，丈夫看著回來的青青很是激動。但看到跟過來的趙吏和夏冬青，又警惕了起來。

青青沒有猶豫，拉著趙吏便打算去地下室。但趙吏卻表示，鬼不在那裡，而是應該在樓上的臥室。

進入臥室，趙吏沒有急著把鬼揪出來，而是把玩起了屋中燃著的香爐。

丈夫神情激動地詢問，這裡哪有什麼鬼。

趙吏抬手示意他不急，而後指出，香爐中正燃著的，應該是犀角香。

“所謂犀角香，就是用犀牛角磨製成的香。古書有云，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趙吏揭破了丈夫香爐中的奧秘。

青青聞言頓時大怒，當下便要砸掉香爐。而丈夫也同樣情緒急切，一邊攔住青青，一邊嘶喊著讓趙吏滾出去。

趙吏讓青青不要急，接著示意夏冬青，讓他來揭破真正的“真相”。

夏冬青先是自我介紹，表示自己天生“陰陽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接著便指出，這個家裡確實有鬼，但這個鬼不是別人，正是青青。

時間倒回到之前，其實青青在從晉西回來的路上，便因為交通事故導致頭部重傷去世。而在死後，她的靈魂不承認自己的離世，執念附在了那雙收來的繡花鞋上，硬是走回了家。

之前青青提到的自己總感覺腳痠，還有額頭上一直沒有好的傷口，也都是現實在靈魂上的反饋。包括她去的“鳳凰公墓”，其實就是她埋葬的地方，而當時看到的送葬隊伍，也正是她丈夫在為她送葬。

至於為什麼她一個靈魂靈體卻能以實體的形式存在於世間，則是因為她丈夫以紙人招引，在地下室擺香案招魂，再透過犀角香的異能，使之能夠通靈。

人與鬼通，其一必敗。天天與青青的靈魂在一起，丈夫的身體也逐漸虛弱。

而青青一直拒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於是不斷產生的怨氣與執念便化為“心中之鬼”，也就是青青一直看到的“豔豔”。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青青無言，唯剩兩行清淚。

但丈夫卻並不接受這個結果，他抓起桌上的犀角香，表示只要還有這個，兩人就能有很漫長的歲月可以一起度過。

看著擁抱在一起的一對戀人，作為“靈魂擺渡人”的趙吏沒有帶走青青，而是和夏冬青一起離開了這裡。

在接下來的歲月裡，就讓這對愛人們走完他們最後的時光。

忘川之畔，與君常相憩。

爛泥之中，與君發相纏。

寸心無可表，唯有魂一縷。

燃起靈犀一爐，枯骨生出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