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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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網上熱度最大的，是一檔交換人生類節目。

城裡來的孩子與農村留守兒童進行為期十五天的交換，節目環節溫馨治癒，在這短暫的十五天內，孩子們的成長與細微變化牽動著每一位觀眾的心。

如今，第二季節目正在籌備中，策劃組為了讓觀看節目的觀眾有更加沉浸式的體驗，開始新一輪的整活兒，將嘉賓海選的投票權真正交給網友們，把所謂“劇本”的猜測直接扼殺在搖籃裡。

節目尚在籌備期，嘉賓海選環節剛開始，網友們大多是透過官微連結直接點進直播間，因此直播間的熱度還不算高。

直播間畫面亮起，南城郊區永瑞村如一副山水畫般的好風光印入眼簾。

【開局就用晚霞暴擊，拍得真好，回到節目舒適區了……】

【好美好美，果然城市牛馬唯愛大自然，這一期我追了！】

嘉賓海選期，節目節奏緩慢，配合柔和的背景音樂，彷彿帶著觀眾們真切地遊歷這座美麗山村。

永瑞村地處偏遠，是真正的山坳坳，尚未被開發過的風景美如畫，經濟卻落後。村裡的青壯年大多離開家鄉務工，留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與小孩，偶爾還有幾位留守婦女，在鏡頭前匆匆走過，又好奇地停下腳步打量。

節目組給孩子們帶來了見面禮。

禮物將後備箱堆滿，工作人員事先與村幹部打過招呼，小朋友們在大人的組織下，排著隊，但還是爭先恐後。

直播鏡頭掃過村子的角角落落，不經意停留。

忽然讓人目光一頓的，是一個眼睛圓溜溜的小糰子。

一群孩子圍在一起，在攝影器材前蹦跳，爭搶節目組帶來的禮物，挑挑揀揀，聲音亂成一團。

在這麼多人裡，就只有站在角落裡的小朋友，是最安靜的。

她比這些孩子都要小，頭髮細軟，沒有整理過，在腦袋瓜子上翹得像一小株野草。

一雙黑葡萄一般的杏眼清澈，長得奶呼呼的，卻穿著並不合身的衣裳，衣服很舊，髒兮兮的。

小糰子最聽工作人員的話，不爭搶，也不發出聲音。

她安靜等待時踮起小腳尖看，雙眸因期待，亮晶晶的。

節目組顯然沒有料到這村裡的留守兒童這麼多，準備的玩具不夠充足。

等輪到這小糰子時，工作人員抱歉地開口，聲音不自覺放軟。

“不好意思啊，沒有了。”

小糰子歪著腦袋，看了看收納箱。

空空如也。

“沒有啦……”她奶聲重複。

【啊啊啊寶寶好可愛。】

【好乖的崽嗷……這都不哭！】

【玩具！給她！馬上！】

【見不得小孩子失落的樣子，給我地址，我這就讓跑腿小哥送一個去。】

“竹竹！”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竹竹著急回頭，踢著小短腿，“噠噠噠”地往回跑。

“等一下。”溫柔的工作人員又招招手，聲音帶著笑意，“你先回來。”

竹竹停下腳步。

鏡頭中，破舊衣裳寬大，鬆鬆垮垮地掛在崽崽瘦小的肩膀上。

她回頭，仰著小臉蛋，從一群大人中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最後，小糰子的目光停留在工作人員姐姐手中拿著的毛絨小兔子上。

那是工作人員從自己揹包上取下的掛件。

“你叫竹竹是嗎？”

“這個送你哦。”

竹竹的手中忽地被塞了一個柔軟的小掛件。

她眨了眨眼睛，顯然是驚喜的。

剛才喊孩子的女人走了過來。

秦美蘭一早就聽說今天會有節目組過來，給自己拾掇得特別精神。

“你們就是大電視臺的主持人吧？”秦美蘭眉頭一挑，睨一眼竹竹手中的玩具，“能不能給我家兒子也要一個玩具車？”

她的目光鎖定在節目組車子敞著的後備箱，見收納箱裡什麼都沒有，諂媚笑容僵住，皺了皺眉。

小糰子還站在一旁，小小的懷抱裡揣著毛茸茸的娃娃。

直播間彈幕區裡議論紛紛。

工作人員一時還沒回話，秦美蘭立即露出恍然大悟一般的表情。

“懂的懂的，咱可不貪心，拿這個跟你們換。”她猛一伸手，去奪竹竹手中的小掛件。

工作人員下意識護著小朋友，抬手去擋，順便向這人解釋。

由始至終，竹竹的懷抱緊緊的，像是小主人，護著自己心愛的新朋友。

“讓你跑快一點，給弟弟搶一輛小汽車。”秦美蘭壓低聲音，不滿地嘀咕，“嘖，這點事兒都幹不好。”

到底是當著鏡頭的面，小糰子的兔子掛件沒有被搶走。

竹竹顯然習慣了，用小肉手捂住兔耳朵。

不怕的，一會兒就好了。

【嗚嗚嗚我的寶寶！】

【可以要到小女孩的聯絡地址嗎？我願意給她資助衣服、玩具和學習用品。】

【得了吧，這樣的家庭，我見多了，寄過去的物資真能用到她身上嗎？恐怕最後全讓她弟弟佔便宜了。】

【小孩長得真好看，莫名有點像凝凝，剛才讓我媽瞅了一眼，她也覺得像。】

【哪個凝凝？】

【網際網路又換了一批人在混嗎？居然不知道當年的小童星紀凝！】

……

“紀凝”這個名字，對於直播間裡一些年輕網友來說顯然是陌生的，路人立即熱心科普。

二十年前，紀凝是最為人所熟知的小童星。

當年她才五歲，表演時充滿天賦靈氣，戲外的採訪乖巧討喜，人見人愛，說是國民閨女都不為過。因留下過不少標誌性優秀作品，紀凝受到極大的關注，甚至淡出這個圈子數年，觀眾們提起童星，仍會感慨地念叨著她的名字。

這些年，網路日益發達，各個論壇、社交媒體上，偶有路人爆料紀凝的近況。

當初紀凝退圈是鬧過的，口頭約定好的下一部戲約，聽說因她家大人忽地坐地起價，鬧得不可開交，導演怒斥他們眼皮子淺，這是在給孩子斷後路。

最後，戲沒演成，紀凝也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聲無息。

到如今，曾經的童星早已長大，成為素人，始終擔負罵名。

搜一搜名字，滿滿的黑料和嘲弄。

有人說紀凝家庭背景複雜，養成自卑小家子氣的性格，漂亮的臉蛋也早就長殘，丟在路上都沒人能認出她。

曇花一現，泯然眾人。

【我鄰居和她一個班的，都說她家裡把她當搖錢樹，榨乾之後就不管了，根本沒心培養她。】

【說起來紀凝，實在是太可惜了。】

【就是沒趕上好時候，如果還活躍在熒幕上，光是小時候那幾個角色，夠她吃一輩子的了。】

【真當觀眾餓了嗎？她早就長殘了，沒必要來歲月史詩，招魂也沒用，這碗飯就不是誰都能吃的。】

【不管現在長大之後的紀凝是什麼樣，小紀凝在我這兒永遠都有童年濾鏡。】

……

北城國際機場。

飛機落地，紀凝單手一隻拉桿箱，走出到達廳。

隨行的貼身助理一脊背冷汗，不知道該如何向紀家人解釋。

四年前，北城豪門紀家的千金為拒絕聯姻，做了一系列在家族看來稱得上離經叛道的行徑。

助理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聯姻物件一家來到紀家。

紀凝扶著旋轉樓梯的欄杆下樓，帶有惡作劇意味地、戲謔地，丟擲一個重磅炸彈。

紀家大亂，從來都優雅莊重的紀母第一次失態。

紀凝反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心情愉悅，安穩地度過孕期。

直到孩子出生，除了她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孩子父親的身份。

當時小助理就很吃驚，發生在紀家千金身上的一切，實在是太戲劇化了。

這不是帶球跑文學？！

然而現實往往更加戲劇，到小千金出生，意外發生。

紀凝遭遇嚴重車禍，而後小千金失蹤，甦醒時，她失憶了。

紀凝在醫院甦醒，忘記了一切。

仍是成人心智，只不過大部分記憶停留在幼時，她忘記自己人生中那段荒唐的插曲。

更像古早文了。

紀母冷靜下來。

她的一生，從未行差踏錯，唯一汙點是紀凝帶來的。紀家的千金，必須循規蹈矩，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如今養廢了，就重來一次。

避免國內的風言風語傳到紀凝耳中，紀母將她送出國。

派專人盯著，就連她的社交、生活圈子，都是量身定製。

然而現在，她突然回來了。

就很像古早文的章節。

第一章，白月光回國。

“您突然回來，夫人可能會不高興的……”

紀凝走出機場，獨自落在後面，每一步都如此熟悉。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覺得不對勁。

彷彿被套上一個方程式，她按照規定的程式按部就班前行，走出的卻不是她自己的人生。

就連笑容，都有既定的、被規範過後的弧度。

微笑、淺笑、得體溫柔的笑……

紀凝擰起眉心。

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助理停下腳步。

這麼多年過去了，許多事塵埃落定，真相卻始終被掩埋。她親眼看著，乖張跳脫的紀家大小姐，再也沒有肆意笑過，變成真正得體的豪門淑女，溫順聽話。

小助理回頭：“接您的車已——”

她的聲音頓住，呆了好半晌，秒變驚恐臉。

紀凝認真地練習笑容。

她齜著牙笑，齜了大半天，盡心調動全部五官。

繼續齜……

小助理：？

大小姐，你在用你漂亮的臉蛋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