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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來,想去拿著元寶盆的兩邊耳朵拎起來,被米叔攔住。

米叔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隔熱手套,輕輕鬆鬆地拎起元寶盆走出門外。

“……”

鹿之綾有些汗顏,她忘記這元寶盆已經被敲得滾燙。

兩人找了個地方,將灰燼埋起來,然後又回房子裡收拾桌上的餐具和飯菜。

米叔從廚房盛了兩碗飯出來,就見鹿之綾站在桌邊,用筷子將魚翻面,又把其餘的菜都翻面攪動,把擺盤的造型弄亂。

鹿之綾察覺到他的視線,淺淺一笑,“這是我們這裡的風俗,祭祀先人的食物一定要翻個面才能吃。”

“……”

米叔點點頭,表示知道。

“好了,可以吃了。”

鹿之綾說著又看他一眼,“米叔能喝酒嗎?”

米叔點頭。

鹿之綾拿起酒瓶,給他倒上一小杯的白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一杯,端起來敬他,“米叔,我敬您一杯,今天多謝您的幫忙。”

米叔坐在桌前,左手握起純白的瓷酒杯同她碰杯。

鹿之綾站在那裡,揚起頭一飲而盡。

門外的池子裡荷花接連盛開。

灼燒感入喉,鹿之綾被辣得腦袋激靈,她緩緩撥出一口氣,眼睛泛了紅。

一低眸,米叔正看著她,她笑,“以前看爺爺和大伯他們喝也看不出來這酒這麼辛辣。”

米叔推開一些面具,抿著杯中的酒,鹿之綾見他喝得慢,也沒替他續,就又給自己倒一杯紅酒,這回換了個高腳杯。

【酒別混著喝。】

他在手機上打字給她看。

“我喝一點點。”

鹿之綾笑著坐下來,捧起杯子慢吞吞地喝著,品嚐甜中帶澀的酒,“原來三伯和我爸喜歡喝這麼澀的紅酒,沒那麼好喝。”

“……”

米叔坐在那裡,將杯中的酒喝掉。

鹿之綾又換了兩種酒、幾種飲料,把一家人在飯桌上喜愛喝的都嚐了一遍。

她喝得並不多,但幾樣混在一起實在上頭,菜沒吃兩口,她的臉便浮現淡淡的潮紅,像是醉了,卻也沒有任何胡來的行為,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乖巧地吃著飯菜。

米叔拿了一塊栗子糕放到她盤子上,手上的疤痕扭曲密集。

鹿之綾看著,拿起鬆軟的栗子糕,伸手捏了捏,眸光輕動,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以前我爺爺喝多的時候,奶奶也總會為他拿一塊栗子糕。”

她輕輕咬了一口栗子糕,吃著吃著她似不支一樣趴在桌上,定定地看著門外的池子,目光恍然。

“以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總要吃好久,哥哥們在外面比賽打水漂,大人們在燈下總有講也講不完的話,天上星星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們才會散,大伯總是喝得最醉的,要大哥和大伯母一起扶著才能走路……”

“二伯醉了就要抱著二伯母親,哥哥們推我轉身,不給我看,我好幾次差點被推得掉池子裡去……”

“三伯喝多了就愛唱歌,唱得好難聽。”

“我媽媽教得好,我爸就從來不敢喝醉,一散場,他便揹著我媽媽回我們自己的房子,我在後面給他們抱衣服拎包。”

鹿之綾喃喃地說著,咬了半塊栗子糕以後她低低地笑起來,“我好囉嗦呀。”

在米叔面前說這些做什麼。

她放下栗子糕站起來。

米叔也跟著站起來,鹿之綾看向他,透過面具上的空洞,她連他的眼型是什麼樣的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在擔心她。

“我好像有點醉,去吹吹風,您接著吃。”

她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去。

米叔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許久,他低下頭,目光落在她沒吃完的半塊栗子糕上。

他草草吃了一頓午餐,等把碗筷收拾好出門,放眼四周,已經沒有鹿之綾的身影。

他的步子一頓,快步往前走去,四下張望,到處尋找。

駝著背的身影穿過九曲十八彎的長廊,空空蕩蕩的水榭,經過院子裡還沒長成的羅漢松,陽光落在他肥大的衛衣上,衣襬隨風而動,似一頁熬得泛黃的信紙……

竹葉從矮欄前探出頭來,壓在他的上方。

米叔獨自穿梭在偌大的鹿家,從前到後,鹿家死寂,毫無人氣,空空蕩蕩的如同一座墓,一座大得能吞人的墓。

他莫名地慌起來,不住地往前奔跑,腳下踉蹌好幾步。

太陽的熱度猙獰,光線晃過他的眼底。

他左右環顧,差點撞得從石欄杆上掉下去,下一刻,他停住了,目光落在水面那隻停擺的烏篷船上。

濃綠的荷葉連著片地生長在水面,穿過一棟棟房子延伸過來,荷花開了十來朵。

碧綠的水面,一隻小小的烏篷船靜靜地停在上面。

鹿之綾就躺在上方,身體微微蜷縮,黑色的裙襬乘風輕動,明媚的陽光落在她身上照不出一點生氣。

她一隻手搭在船的邊緣,指白如玉,蜻蜓點水而過,漣漪在她指下盪漾開來。

米叔沿著護欄往前走,隔著水面離她越來越近。

她側躺在船上已經睡著了,闔著雙眼,一片荷葉被她枕在臉下,映得她的面容格外白皙柔軟……

米叔站在岸邊,目光深沉地看著她,呼吸收緊。

守墓人。

她不像個朝氣的年輕女孩,她更像鹿家的守墓人。

守著數不清的亡魂,過死氣沉沉的日子,生與死的邊限在她身上淡到極點。

鹿之綾在堅硬不適的船上睡了一天,米叔在岸邊站了一天。

……

鹿之綾在家裡的生活簡單得離譜,有時候坐在涼亭裡、門口就能坐一天,有時候練練字、彈彈古箏又是一天。

她好像總有事情做,其實又沒做什麼;

她總是在走神,但又很快回過神;

她總是在笑,從來沒有眼淚。

米叔遠遠看著,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她在平靜地過她想要的時光,而他在角落裡靜默注視。

米叔是個很有分寸的人,輕易不會來打擾她,只有到飯點,他會走過來,要麼做飯,要麼寫一份選單,讓她出去買菜……

五天後,李明淮提前過來。

鹿之綾和米叔正在吃飯,米叔堅持要把碗洗了再走,她沒有拒絕。

李明淮站在門口,望著滿池開放的荷花,“比剛回來的時候好看多了。”

那個時候,池子裡連水都沒有。

“嗯。”

鹿之綾站在門的另一邊,淡淡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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