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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之居然也同意了,還叫人捧上一對寶劍,“鬱之,這是你的青虹白虹雙劍,那夜遺落在聖堂門前了。”

宋鬱之接過雙劍,“多謝。”照例將青虹縛在背上,只以白虹迎戰。

“請。”宋秀之長劍一展,劍尖指天。

兄弟二人的對戰開始,一時間場內劍光縱橫。

周致臻退後兩步,靜靜觀看——

宋鬱之不愧為眾口稱讚的天之驕子,即便在種種不利的情形下,依舊招式精湛,身法俊逸,怎麼看都遠勝周玉麒。

以前常有人議論周致臻為兒子定下這樁婚事,是希望蔡昭輔佐兒子繼位掌門,連自己的母親與妻子都是這麼認為的。只有周致臻清楚,自己真沒這個意思。

昭昭天真散漫,玉麒胸無大志,便是兩人成親了,周致臻也沒打算讓他倆統領佩瓊山莊,只是想著兒子自小溫厚體貼,知道心疼人,必能溫柔呵護昭昭一生。

可惜兒子心有所屬,周致臻也不是執意棒打鴛鴦的父親,周蔡婚事只得作罷。

宋鬱之長劍斜出,一劍撕開宋秀之的衣襬,差點就能刺中,可惜被宋秀之及時閃開。

蔡昭啊了一聲,大眼睜的滾圓,戚雲柯在旁笑著拉扯小姑娘,嘴裡還羅裡吧嗦‘昭昭站遠些,別叫劍氣掃到了’。

周致臻收回目光。

——他和戚雲柯都想給昭昭最好的,然而他們意見不同。

昭昭自己毫無高遠志向,戚雲柯便想讓她嫁天下最出眾的少俠,享人間富貴,受萬眾敬仰。但周致臻並不覺得武林至尊有什麼好的,只要夫妻倆心心相印,此生歲月漫漫,相濡以沫,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有時他不免遐思,若慕清晏不是魔教教主就好了,昭昭望著他的時候,目光是那樣流波璀璨,情致動人……就像,十三歲的蔡平殊在佩瓊山莊的小湖旁望著自己的眼神。

兩柄長劍在空中相擊,發出鏗鏘激越之聲,宋鬱之舊傷未愈,氣力不濟,宋秀之終於磨到了反攻的機會,霎時間劍勢凌厲,劍光如網。

周致臻皺起眉頭。

他知道戚雲柯一直想撮合昭昭與宋鬱之,然而在他看來,宋鬱之此前太過一帆風順,心高氣傲,目下無塵,比自己兒子還不懂面對逆境與頹勢。周玉麒至少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當掌門的料,早就想好了將來讀書賞畫,照看買賣和田產,關起門來過小日子。

宋鬱之若是清醒聰明,就該知道今夜絕不適宜與宋秀之對決。

宋家三叔祖與宋時俊是兩敗俱傷,一個傷重不治,一個昏迷不醒,兩支之間嫌隙已深。

還有宋茂之,雖說動手的是沙家死士,但根源卻是宋家眾口一致的逼迫指責,才給人以可趁之機。若宋時俊復原,或者宋鬱之繼位,那些參與過宋茂之之死的宋家耆老與其下子弟必然擔心未來受到清算,今夜就算宋鬱之贏了,也會遭到激烈反對。

上策應是暫且退讓,而後徐徐圖之。

更何況,以宋秀之這般步步為營滴水不漏的做派,今夜敢悍然應戰,必有完全的準備。

“嗷……!”

場內叫聲如雷,氣勢如虹。

宋秀之劍尖向下,指著跌倒在地並且肩頭血流如注的宋鬱之。

蔡昭用力一捶樊興家:“你不是說宋秀之修為平平嗎?他明明跟丁師兄不相上下!”

樊興家捂著肩膀:“我只是推測,推測而已啊!”

“算卦先生算不準也會被砸攤子的!”

兩人一面互懟一面奔到場內,一左一右扶起宋鬱之。

樊興家猶自不解:“既然他功夫這麼好,幹嘛暗鏢射的那麼淺!”

“哦,我知道了。”蔡昭恍然大悟,“他從來沒想要三師兄的命,他要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擊敗三師兄!”

——不論宋鬱之是那夜中鏢被擒,還是今夜自己上門挑戰,外傷,內傷,家變,還有數日的疲憊,再加宋秀之的故意示弱,都免不了最終這個結果。

蔡昭都佩服這位從不顯山露水的秀之公子了,她生平所識之人中,只有慕清晏才能跟他在心機深重方面一較高低了。

“三弟,承讓了。”宋秀之氣度閒雅的收劍還鞘。

宋鬱之神情慘淡:“是我技不如人。”他轉頭,“師父,我們走吧。”

“別灰心喪氣。”戚雲柯拍拍他的肩,“今日之敗,會成為你明日精進之階。”

安撫完心愛的弟子,他向廣天門眾人拱了拱手,“今日就此作別,來日主持武林正道,還望諸君好自為之。”

宋秀之自然喏喏稱是,還請戚雲柯等人等天亮後再下山,被婉拒後不再囉嗦。

下山途中,宋鬱之忽道:“昭昭,我想盡快復原,將幽冥寒氣盡數驅除。”說這話時,他眼中隱隱閃著火光,像淬鍊寶劍的金色焰苗。

蔡昭,“……我們一道回落英谷,找出紫玉金葵。”

第129章

從廣天門出來,戚雲柯一行人片刻都不願在城內多留,沿途叫上客棧中的李文訓等人,眾人便徑直急行出城,在城外紮下牛皮帳篷暫歇。

蔡昭這才發現李文訓並非隻身一人,居然還帶了莊述等數十名身手了得的宗門弟子,更有數名長春寺的武僧,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裝,神色警惕,分明是作為預備援手,奉命戒備在外的樣子。

此刻郊外已是天光大亮,然而連續幾日廣天門風聲鶴唳,便是城外郊野也無人走動。

眾人於帳中坐定,戚雲柯率先詢問蔡昭三人這幾日的經歷,這回蔡昭不敢過分隱瞞,除去《紫微心經》相關細則,其他行蹤經歷都據實以告。

聽到血沼陣法時,周致臻指尖微微發顫,神思遊離:“……那年,她忽然興興頭的來找我,說落英谷祖上那些所謂的‘魔女’,說不定另有隱情——原來是這樣。”

少女還說,故老相傳之事未必都是真的,可見世間正邪,也不見得俱是黑白分明的,然而年輕的周少莊主並未聽進耳中,只是習慣性的溫柔一笑,轉而叮囑少女少惹是非云云。

許多人,許多事,到想明白時,卻已是悵然無用了,甚至叫他隱隱生出恨意來。

同樣聽了這番話,戚雲柯冷哼一生:“哼,姓慕的妖孽都不是好東西,他們定是早就知道血沼與落英谷的淵源,這才特特帶了蔡家人進去!平殊就是太實誠了,才被騙的團團轉!”

兩個掌門一個傷懷一個憤恨,唯有李文訓還算腦子清楚,問出關鍵一句:“二十年前慕正揚為何要取夜蘭母株?後來蔡女俠又為何叮囑血沼遺民毀掉它?”

蔡昭表示這還未可知,神情平靜,沒有分毫破綻。

宋鬱之瞟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樊興家則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魔教的人為何非要往血沼裡頭跑,那會兒駟騏門的人還在林外追趕,我們也不敢出去啊。”

戚雲柯恨恨的繼續人身攻擊:“姓慕的肯定另有惡毒算計,只是不肯告訴你們罷了!”

蔡昭一臉認真道:“師父您說的是,魔教中人最狡猾了,一句話都不能信他們的。對了,您和周伯父,還有李師伯,怎會一道來廣天門?”

宋鬱之忍不住再瞟她一眼。

戚雲柯道:“嗐,其實我本來與你周伯父已經請出了法空大師,廣天門鬧作一團那夜,我們三個已離此地不遠了。唉,就差了那麼兩日。”

蔡昭秀眉一蹙:“姓楊的與宋秀之早有圖謀,裡同外賊,處處算計,師父你們早兩日遲兩日,他們都會發動變亂的。”

“這話說的不錯。”李文訓大為同意。

他只比宋蔡樊三人晚兩日離開青闕宗,“鬱之他們啟程後次日,我就收到緊急信報,說駟騏門忽然傾巢而出,兵械滿囊,深夜趕路,直奔廣天門而去。”

北宸諸派各有戒律,除非是為了在極端險惡的情形下共同抗擊敵人,否則帶著大批人馬進駐別派地盤,極為不妥。李文訓想到戚雲柯等人正要前往廣天門,擔心生出意外之禍,於是立刻帶人趕來。

樊興家瞪大了眼睛:“對對,追殺我們的那些人都是遠道奔赴來的!”

李文訓道:“我本想用信鴿傳書,然而之前我已知掌門與周莊主離了佩瓊山莊,算著日子,他們不是在趕往長春寺的路上,就是剛剛出了長春寺。我唯恐半途野道,信鴿訊息洩露,又想萬一砰砰邦邦打起來掌門沒個幫手,索性帶了莊述他們出來。”

蔡昭本來聽的連連點頭,聽到李文訓最後一句話時,忽覺什麼從心頭飛快掠過。

法空大師道:“老衲亦不知血沼中的緣由,但既是蔡女俠的吩咐,定有她的道理,那夜蘭母株毀了也好。如今要緊的,還是如何處置眼前的紛爭。此事老衲不便擅專,還請戚宗主與周莊主有個主張才好。”

周致臻皺起眉頭,“黃老英雄一家與眾多村民無故被屠這事經由這麼一鬧,已天下皆知。北宸素以俠義立名,處置是必須處置的,然而……”

戚雲柯頗是遲疑,介面道:“然而此事的難處在於,倘若追究到底,北宸容易傷及元氣,如今魔教……”

法空大師輕嘆一聲:“老衲知道兩位掌門的顧慮,聽聞魔教自從肅清了聶呂之亂,如今教規嚴明,戒法開闊,眼見又起興旺之勢,這個當口……”

三人俱有未盡之言,說話雲山霧罩,半露不露。

還是李文訓一語道破:“那就先處置駟騏門,楊鶴影這等兩面三刀的東西,就算魔教來襲,也不見得肯出多少力氣!廣天門的內亂放一放,等宋掌門醒來聽聽他怎麼說。”

眾人的目光轉到宋鬱之臉上,宋鬱之心中猶如熱油滾過,既羞愧又憤恨,當下蹡聲道:“都是弟子學藝不精,無法為父兄主持公道,還請諸位長輩以大局為重。廣天門的內亂,自有宋家子弟自行了斷。”

李文訓冷漠道:“你明白就好。”

戚雲柯心疼的拍拍心愛弟子的肩頭:“別灰心喪氣,師父從小到大被人罵了十幾年‘廢物’,一朝打通‘天火龍’的脈關,突飛猛進不過在須臾之間。年輕人遇些挫折不是壞事。”

廣天門與駟騏門不同,不但兵強馬壯,勢力龐大,而且門派中多數勢力如今都願意擁護宋秀之,加上宋秀之將罪責推卸的一乾二淨,這等情形下青闕宗與佩瓊山莊要強行干涉宋氏本家事務,正犯了北宸禁絕內訌的大忌諱。

簡單來說,要反正廣天門內亂,只能靠姓宋的自己。

大事議定後,眾人各定去向。

既然決定懲治楊鶴影,戚雲柯與周致臻決定去七沐山好好查訪證據,務必讓駟騏門上下與天下群豪心服口服,法空大師表示願意同去,李文訓便帶著眾弟子去鄰近七沐山的佩瓊山莊稍作盤桓。

宋鬱之急著要見父親,蔡昭擔憂雙親,自然要去落英谷(其實他倆還要找紫玉金葵)。

戚雲柯還貼心的附贈一個樊興家,“給宋掌門好好診治,若有不解之處就飛鴿傳書給你雷師伯。唉,宋大哥還是儘早康復的好。”

樊興家宛如被塞了把黃連,出帳後本想找丁卓訴苦,莊述卻告訴他丁卓老家來人報信,說丁家有老人臨終,想見丁卓這個侄孫最後一面,是以此刻丁卓不是陪在病床前就是在奔喪。

蔡昭哈哈大笑,將身嬌肉貴的樊興家送回小帳歇息,轉頭沒走幾步卻見法空大師獨自站在一顆老枯樹下。蔡昭見老和尚氣色不很好,隱隱透著一股衰敗之氣,她關切的上前問候。

法空大師笑著搖搖頭,“小施主猜猜老衲今年幾歲了?”

蔡昭從六十三猜到七十八,老和尚只是搖頭。

“小施主將雙親與姑母的歲數加起來,就差不多啦。”老和尚仔細端詳蔡昭,“老衲當年初見令姑母蔡女俠時,她也才有小施主你這麼大。”

蔡昭低下頭,悶聲道:“姑姑要是能長壽些就好了。”

法空大師又是一陣搖頭,“老衲活的夠久啦,師兄師弟皆已圓寂,眾弟子都勸老衲在寺中靜養……靜養什麼,是靜等圓寂罷?都是出家人了,四大皆空,死在寺廟蒲團上與死在荒郊野嶺中,差別很大麼。”

蔡昭輕輕笑了,她想起舅父覺性禪師曾說過,法空大師年輕時也是一名飛揚跳脫不拘小節的邋遢和尚。

“那麼多英雄豪傑,或驚才絕豔,或氣吞山河,都一一凋零隱退,老衲這等庸物卻還苟活世間。”法空大師嘆息,“老衲如今最懊悔之事,莫過於當年沒有察覺出蔡女俠有孤身誅殺聶恆城之意。”

蔡昭沒有聲響。

“老衲坦言一句,當時老衲是怕了,聶恆城爪牙遍佈天下,橫行無忌,老衲只想牢牢護著長春寺中的一干徒子徒孫,龜縮寺中,卻忘了斬妖屠魔庇護天下的擔當。”

蔡昭輕嘲道:“人多勢眾的六宗之首尹老宗主都忘了擔當,當起了縮頭烏龜,何況勢微力薄的長春寺,大師不必內疚。”

法空大師喟嘆半晌,忽道:“其實當年老衲曾於野外夜途中,偶然見過那位慕正揚施主。”

蔡昭一怔。

法空大師道:“彼時,蔡女俠不知在何處激戰了一番,身上傷勢不輕,神氣卻很好。她身邊站了位身形高大的年輕人,側頸有一片血紅的烙印。這位施主自稱姓楊,滿臉血汙也不肯擦一擦,老衲知道他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奉上長春寺的傷藥後,各自離去了。”

老和尚轉過頭來,微笑著凝視小姑娘,“雖說這位慕施主不是好人,但依老衲看來,他對令姑母的情意,未必全是假的。”

蔡昭渾身警惕:“不過匆匆見了一面,連人家臉都沒看清,大師就知道這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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