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好喝的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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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沒讓王婆婆太苦惱,鄭鏢頭又給介紹了個經紀。
說是姓壽,人稱壽經紀,但看著卻是個胖子,不過慈眉善目的,有些像彌勒佛,臉圓肚大。
他一來,見著王婆婆就滿面笑容,也不似前頭遇到的口若懸河的人迫不及待把要去的地方說的天花亂墜,反而給從王婆婆到陳括蒼的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就連元娘都被笑呵呵地問候了一句。
但比起前一個不靠譜的經紀,元娘更不喜歡現在這個。
她相信有人天生心善和藹,但是過猶不及,這個壽經紀給她一種裝出來的過度和善的感覺。
所以當陳元娘和王婆婆坐上轎子,岑娘子和陳括蒼坐上後面的轎子,她們一塊去看宅子的路上,元娘湊近王婆婆,眼睛烏溜轉,小聲道:“我不喜歡他,他看起來會騙人。”
王婆婆捏了捏她的紅潤柔嫩的臉頰,笑了一聲,也壓低聲音,“我知道,我也不喜歡他。但凡事不能只看一面,只要心有成算,未必不是好事,你且等著瞧便是。”
果然,接下來看的兩所宅子都較前一個瘦子經紀看的好,不是說全都更好,而是沒有那些特別明顯的硬傷,什麼棺材鋪子、周圍多妓院之類的,但其他條件也不似前一個那麼突出。
屬於瞧著都能過得去,但說不出特別好的地方。
所以看了兩回,王婆婆都不大滿意。
眼看日頭漸漸西移,午後的困頓漸漸襲來,元娘已經沒了先頭的興奮勁,整個人跟十一月的菜似的,蔫吧不已。
轎子路過州橋的時候,元娘倒是提了點精神,因為看到有小販在賣荔枝膏。有人來買以後,攤主就用水衝開,再刨冰沫子進去,顏色烏央中透著玫紅,像是荔枝殼的色澤,聞著酸酸甜甜的。
元娘一個鄉下小娘子哪見過這麼好看又好聞的涼水。
她甚至沒見過荔枝,但是在市集聽不入流的說書時聽過唐朝胖貴妃的故事,除了好色的老頭皇帝,她就記住胖貴妃多麼美,還愛沐浴,以及荔枝多麼好吃了。
連吃盡山珍海味的貴妃都喜歡荔枝,那荔枝的味肯定錯不了!
她私下裡還偷偷和小姐妹們討論過荔枝是啥味的。
肯定是甜的!
比飴糖還甜許多許多。
然後……
就想不出來了,因為她們吃過最好吃的甜食也就是飴糖了。
為此,元娘那日夜裡還做夢了,夢見自己變成了胖貴妃,好不容易要吃上荔枝的時候,又變成了運荔枝的馬,她本來扭馬頭偷偷吃荔枝,結果快要碰到筐的時候,累死了?
醒過來以後,發現是阿奶在喊她起床。
縱使有滿肚子怨氣,在看到凶神惡煞的阿奶時,也不得不咽回去,噘著嘴邊收拾被褥邊心疼她那快到嘴的荔枝。
如今好不容易能遇見,豈不叫元娘動心?
但是她抬頭看了眼坐在旁邊閉目養神,不自覺沉著臉,顯然心情不大爽利的阿奶,果斷壓制了自己的口腹之慾。她可不想在阿奶心情不好的時候撞上去,比起吃的,還是小命要緊。
橫豎攤子就在這,轎子從州橋過的這一路,她看到許多賣涼水的攤,也有說賣渴水的,但瞧著大差不差。等閒下來,她再來買。
因為惦記著荔枝膏的事,接下來看宅子,元娘就顯得不是怎麼熱切。
但這回拐進的地明顯比前頭兩個要熱鬧,在敦義坊裡,臨著州橋,進去一條街都在開鋪子做生意,什麼鋪子都有,從腳店到茶肆,再到門前懸掛了個茶壺的香水行,生活中所需的應有盡有。
每個門面門口還有許多擺攤的,有的擔著兩個木箱,若是吃食則扁擔外加一口鍋,底下燒著木柴,有的則直接鋪了塊粗布在地上,粗布上頭擺著要賣的東西,精細些的有針線活,粗糙些的甚至全擺了麻繩。
這地方熱鬧,還有煙火氣,若是做生意,必定錯不了。別說王婆婆,就是元娘都有了這樣的念頭。
終於,壽經紀招呼著幾人在一處閉門的門面前停下,元娘下轎左右看了看,門面左邊是個醫鋪,右邊則是一條巷道,沿著巷道進去應是各家的後門。
壽經紀帶著她們從巷道進去,經過高高的白牆,繞到小門,拿出手掌大的鑰匙開銅鎖。
恰逢有個擔著木箱四處賣渴水的小販停留,左右是幾個十來歲的小孩,應是巷子其他人家的孩子,正圍著付錢等渴水。
若說方才還能忍,但現在渴水攤子都擺到跟前了,元娘是如何也按捺不住心頭對好吃的冷飲的渴望,尤其是對荔枝的執念。
她怔怔盯了兩眼,以至於落後王婆婆一行人兩三步。
終於,在王婆婆向後瞧她在幹嘛的時候,元娘鼓足勇氣,躡躡道:“阿奶,我想喝這個。”
出乎意料的是,王婆婆半點沒有生氣,很平常的應了一聲,還從錢袋子裡掏了二十個銅錢出來,招手喊元娘過來,把錢給她。
王婆婆摸了摸元孃的腦袋,“去吧。”
又看向更小的陳括蒼,“犀郎吃不吃?”
陳括蒼搖頭,他早過了享口腹之慾的年紀,反倒是怕那個壽經紀坑自己家,得在旁邊盯著。
於是元娘就小跑到攤子前,手攥著銅錢,因為沒見過世面而心生惴惴,但她不是會逃避的性格,乾脆眼一瞪大聲道:“我要一碗荔枝膏!”
小販才不會嘲笑送上門的生意,聲大點小點有什麼,能送銅錢上門的都是好聲!
“好嘞,承惠十二文一碗。”小販也應得很是響亮。
元娘驚喜地睜大眼睛,荔枝膏聽著便是荔枝熬的,竟然這麼便宜嗎?不愧是汴京,物華天寶,連昂貴的荔枝到了這裡也成了賤價。
她滿心歡喜的等著自己那碗渴水,緊緊盯著小販的每一個步驟。
畢竟其他人先來的,所以小販先是做她們的份,元娘發現最多人買的是豆兒水,黑乎乎的一碗,全是冰鎮好了的一大份,有人買便倒上一碗,價也便宜,五文一碗。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用小販的粗陶碗,有個跟元娘一般大的圓臉小娘子捧著一個做工稍精細些的瓷碗,瞧著也比粗陶碗稍大些,小販也給她裝了八九分滿。
說來也巧,圓臉小娘子那碗倒完以後,就輪到了元娘。
小販不知從扁擔挑著的木箱裡的哪處拿出一個圓肚瓷罐,挑了半勺出來,用水衝開,接著撒了些碎冰,一摸碗涼沁沁的就算做好了。
這碗價十二文的荔枝膏渴水,就到了陳元孃的手裡。
小販急著去前頭擺攤呢,也不怕自家的碗被昧下,只叮囑元娘喝完以後可以把碗給那個圓臉小娘子,他一會兒上門收碗。元娘這才知道,圓臉小娘子就是阿奶她們看的這所宅子旁邊的徐家醫鋪的孫女。
元娘不是膽小的性格,但是初來乍到,不免張不開手腳,故而只是朝圓臉小娘子點點頭,強按住本性,文雅羞怯地抿嘴笑。
圓臉小娘子則直接露齒粲笑,牙口整齊白皙,一瞧便知曉是每日都刷牙或嚼柳枝的。但就以汴京的繁華來看,前者的可能性顯然大些。
元娘對她瞬間有了好感。
村子裡許多人還在溫飽階段,少有閒工夫嚼柳枝,更莫說買那勞什子牙刷子,所以張嘴牙都是黃的,上了年紀的則牙齒黑洞洞,四五十歲牙就開始脫落。
為著這個不同,村裡沒少有人背後偷偷嚼舌根說元孃家矯情。
但是元孃的小姐妹們倒是受了影響,後來都開始嚼柳枝,尤其是在吳桃娘炫耀起她城裡的堂姐妹們日日都用牙刷子,還送了她柄獸骨的刷牙子後,其他的小姐妹不約而同的攢起了錢買刷牙子和牙粉。
當然,一柄竹木馬尾毛的刷牙子也不貴,十幾文便可得一把。
總而言之,元孃的小姐妹們都刷牙。
圓臉小娘子也刷牙。
因此元娘看圓臉小娘子的目光頓時多了兩分親近。
但家裡還未決定要買這處的宅子呢,所以元娘按捺住心頭的火熱,低頭嘗起了心心念唸的荔枝飲。
一入口,先是冰涼的溫度,緊接著是酸甜,還不及牙酸,又是一股不算刺激的辛辣從舌頭捲到腦門。陳元娘從沒有喝過這樣的味道,忍不住皺眉眯眼,面容僵硬,但礙於它很貴,要整整十二文一碗,所以元娘心一橫又喝了一口。
還是同樣的味道,但這回衝勁少了很多,應是味蕾適應了,回味時還帶著股說不出的香味,像木頭,又有些像瓜果,很叫人上癮。
她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明明好像不是純甜的那麼好喝,可就是叫人停不下來。
一碗喝完,人精神了,街巷石板烘曬了一日的燥熱似乎也隨風散了。
元娘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心滿意足。
她主動找上圓臉小娘子,按照小販說的,先把碗勺託付給對方,還十分有禮的先道謝。
圓臉小娘子沒有推搪,熱情的把碗一塊收到手裡,準備拿回家裡。
元娘怕尷尬,順口閒聊,“荔枝飲好好喝,我一直以為荔枝是甜的。”
圓臉小娘子還沒說話呢,旁邊站著的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當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外鄉人就是外鄉人,竟然以為荔枝膏裡有荔枝。”
他以為元娘要手足無措的羞愧了,哪知並沒有,元娘俏生生站在原地,面色不變,大方問起來,“我從寧州來,沒喝過荔枝飲,不知道這裡面沒有荔枝,只聽著名誤會了,你是地道的汴京人吧,正好討教討教,敢問裡頭是用什麼做的?”
她哪怕不是羞恥,是罵人呢,男童都好應對。
但元娘大大方方,不倨不卑的問了,還說討教,反倒讓男童自己手足無措起來。
他覺得元娘站那昂首反問的樣子……
好好看!
男童愣了好半晌,結結巴巴道:“荔枝、荔枝膏主要是烏、烏梅做的,還有生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