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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南郊祭祀地點,皇帝先去行宮休息。大駕鹵簿停在行宮外面。祭祀儀式還沒開始,單是這個車駕陣勢就已經令各國使節們驚得目瞪口呆。斧鉞戟杖明亮整齊;旗幡傘蓋遮天蔽日;匹匹駿馬膘肥體壯;而最令他們感興趣的,乃是各式車輛。鹵簿中的車輛有幾十種之多,每種車的大小、樣式、紋飾、用途都各不相同。
這種盛大的場面是難得一見的。舒晏並不覺得累,一向懶散的比玉也顧不上休息。他們順著大駕溜達,邊走邊欣賞研究著。使節們更是趨之若鶩,跟著舒晏、比玉一路參觀著,問這問那。
在一輛造型奇怪的車前,大家停住了腳步。這輛車並不大,卻由四匹馬牽引,最奇特的是車的中央立著一個仙人打扮的木頭人,這個“仙人”右手向前平直伸起,指著南方。
辰韓使節樸熙金奇怪地問:“這輛車沒有可供人乘坐的車廂,肯定不是供王公貴族乘坐的,卻要用四匹馬拉著,奇怪,奇怪!”
“你懂什麼,沒看見車上立著的這個尊者嗎?身著羽衣,泰然自若,想必一定是供奉的某位仙人。”倭國使節海藤川一一邊說,一邊衝著“仙人”恭敬地拜了兩拜。
“哆!”樸使節瞪大眼睛、拉著長音,衝著這個頭上扎著一圈髮箍、臉上刺著青、身材很是矮小的倭人吼道,“你個偏遠的島國野人!再怎麼說,我辰韓跟大晉也是鄰邦,見識自然比你多,難道還不如你嗎?你在這裡裝什麼明白?”
辰韓使節和倭國使節總是互相爭吵,舒晏笑著將他們分開,道:“這輛車是司南車,行路時專門用來指示方向的。無論車輛向哪個方向轉動,木人的手指始終指向南方。這本不是什麼供奉的仙人,只因這輛車的作用精妙,所以就為木人披上了仙衣,寓為仙人指路之意。”
“真的如此神奇?”
舒晏看到大家紛紛稱奇的同時還都貌似帶著一絲懷疑,便讓駕駛司南車的人趕著車在原地正向反向各轉了兩圈。果然,無論車輛怎樣轉動,木人的手指始終指向南方。大家這才完全信了,驚歎不已。
辰韓使節鄙夷地看著倭國使節,倭國使節卻不理會他,而是若有所思,喃喃地道:“我們倭人在東海島上,跟天朝隔著重重大海。我族人每次越海過來,遇到陰鬱霧天,常常迷失方向,在海中盲目地漂泊,要是能把這個仙人請到船上,那就太好了……”
大家不管在司南車前呆立思考的海藤川一,繼續向前走。
“呀,這輛車又是什麼車?”使節們圍繞著另一輛造型奇怪的車子。這輛車上也載著一個木頭人,木頭人的手中拿著一把木錘,做揚起狀,木錘的下方放著一面鼓。
“這叫記裡鼓車,是用來計算行走里程的車子。”
“記裡鼓車?”龜茲使節白曼來了興趣,“每次走了多少里程難道這個木人會知道嗎?”
“當然知道,在車子行進的過程中,這個木人會默默地將車輪的轉數記在心裡,透過車輪的轉數來計算行走的里程。每走一里路,木人就會用錘子敲一下鼓,然後車上的人就可以透過擊鼓的次數來確定行走的里程了。”
眾人都驚笑著:“妙哉,妙哉!果真如此的話,這分明又是一位仙人了啊。”
白曼也顯示出海藤川一對司南車那樣的態度:“我龜茲地處大漠,廣袤空曠,人煙稀少。與大晉兩地通商,上萬裡之遙,沿路雖有不少商驛,但各商驛之間往往都是人煙稀少的大漠,沒有界牌,沒有指示。行路之時不知具體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距離下一個商驛還有多遠,十分迷茫。如果能有這樣的一輛神車計數路程遠近,豈不是方便明瞭多了?”
除了這些聞所未聞的神奇車駕之外,使節們最想看的當屬皇帝的玉輅了。但玉輅是整個車駕的核心,是皇帝的專屬車輛,它的周圍有很多手持大戟的武衛把守,稍微有人靠近,便被喝止住。大家不能近前,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避開了玉輅,大家來到了車駕的最前端、另一個讓人大開眼界的車駕——象車前。比玉看著這頭巨獸——一身粗糙的面板猶如樹皮一般,粗腿好似四根柱子,兩根長劍一般的大牙,還有一條不斷扭動捲曲的大鼻子,便嚇得不敢近前。
舒晏見狀,便伸手招呼他道:“比玉兄,不用怕,這頭大象很溫順的,不會傷害人,不信你看。”說著,就用手拍了拍大象的脖子,大象立刻做出親暱的動作,用長鼻子親了親舒晏的臉。
比玉十分納悶:大象怎麼會跟舒晏這麼親密呢?他將信將疑地向前走了走,舒晏示意大象跟比玉打個招呼。大象會意,將長鼻子轉向了比玉。比玉驚叫了一聲,跳出老遠,嚇出一身冷汗,擺手道:“我聽說大象的鼻子能夠將一個人輕鬆地捲起來,要是被它捲到,向地上重重地一摔,或是送進它那血盆大口,任誰也救不了。別說是鼻子,就是不小心被它的大腳踩上一下,也是非死即殘!呵呵,所以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舒晏見他不敢靠近,也就不再管他。其他的人雖然不像比玉那樣害怕,但也沒見過這種奇獸,圍著它品頭論足,卻都不敢靠得太近。忽然一名面色黝黑的使節走上前去,全然不懼怕大象的樣子,伸手撫摸了幾下大象的脖子,大象便扇動了兩下蒲扇般的耳朵,以示友好。
舒晏正跟阮山站在一塊,看見此景都感到詫異。阮山看這個人的膚色、相貌,跟自己差不多,忙問道:“這位兄臺,想必也是南越人不成?”
那人道:“也算是吧,兄臺如何知得?”
阮山道:“凡是第一次見到大象的人,都絕不敢貿然親近它的。從你剛才的舉動來看,我猜你以前很可能接觸過。而且你的形貌口音跟我差不多,所以我斷定你是南越一帶的人。”
舒晏聽見阮山如此說,便笑道:“阮兄所言不差,此人正是你的半個老鄉——林邑使節。”
“不錯,在下姓範名文,是林邑國的使節。只因我林邑國王久慕天朝上國風俗制度,特派我來學習求教的。”
“林邑人?”阮山立刻收了笑容,將臉一沉。
舒晏看在眼裡,不明白阮山的態度為何會突然轉變,但卻不好明言。大家欣賞完大象,便都轉身向回走。舒晏趁這個機會,問阮山道:“阮兄是交趾郡人,距離林邑不遠。我原本以為你見了這半個老鄉會感到很親切,可你為什麼面帶不快之色?”
阮山嘆了口氣道:“舒兄有所不知,林邑本是漢朝時的象林郡,跟交趾一樣都應該是大晉的土地。但林邑在後漢末,趁天下混亂之際,獨立了出去。我交趾雖然跟林邑接壤,但卻不是睦鄰友好的關係。林邑人向來對交趾郡虎視眈眈,歷史上曾經多次對交趾進行掠奪。十年前,如果大晉晚統一吳國一步,如今的交趾說不定就已經屬於林邑所有了。”
“原來如此。可那已經成為過去了,如今大晉這麼強大,林邑也已經向大晉稱番,想必他也絕不會有這個心思了。”
“現在不會有這個心思,難免以後不會有。而且在家鄉的時候,我也聽說過這個範文的名聲,他周遊各地,見識廣泛,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舒晏聽了阮山的一席話,很是感慨:想不到這樣一個普通的訓象人竟然有如此憂國憂民的情懷。
正在感嘆,眾人發現舒晏掉了隊,便派龜茲使節來尋。舒晏告別了阮山,追上了眾人。
大秦國使節莫雷尼奧正一邊走一邊讚歎著:“想不到大晉皇帝出行的陣容這麼盛大。我大秦在西方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國了,可是我們國王出行的時候,完全擺不出這樣的排場,今天真是開了眼了。”
比玉聽著這個高鼻深目、一頭金黃卷發的色目人學說著洛陽音,既蹩腳又可愛,哈哈笑道:“我們天朝自三皇五帝以來,數千年曆史傳承,天子出行的鹵簿經過兩千年的演化,歷朝歷代的規模、各部車馬組成都不一樣,你今天看到的並不是歷史上最盛大的,跟漢代鼎盛時期相比就差得遠。”
“不是吧?”眾使節驚呼,“這樣盛大的規模,居然還算不上最高?”
比玉跟大家在這裡打侃,還是舒晏比較中規中矩:“怎麼能那樣相比呢?朝廷的禮制規格甚至官吏設定是要跟當時的國力、人口相適應的。國力強、人口多,官吏規模、禮制規格可以適當高一些;相反的,在國力不強、人口不多的情況下,官吏規模、禮制規格必須要降低一點。漢代經過前期幾位勵精圖治君王的經營,鼎盛時人口已經達到了近六千萬,國力也極強;而我們大晉才剛剛建立,人口不足漢鼎盛時的三分之一,我們的大駕鹵簿有這樣的規模,已經是很奢華的了。”
這個呆子。我不過是隨便吹噓吹噓我們天朝,讓這些外國人多仰慕仰慕,用得著你來揭老底嗎?真是沒有趣味。比玉在心裡罵了一遍舒晏,忽然想起這個長相最與眾不同的莫雷尼奧,問道:“你剛才說你是大秦人,大秦在哪裡?距此多遠?”
“大秦在西海之西,距此有數萬裡之遙。”
比玉突然來了興趣:“傳聞我天朝居四海之中,原來四海之外還有國土。東海之東有倭國,西海之西有大秦。那麼倭國之東和大秦之西呢,是什麼地方?”
倭國使節海藤川一聽問,回道:“我倭國之東乃是浩浩大洋,也曾有先人駕舟東行,尋找還有沒有別的國土,但除了一些荒蕪的小海島之外,始終未發現一塊陸地,更未發現人煙,想必我倭國就是天下之最東界了。”
大秦使節莫雷尼奧道:“我們西方卻不同,大秦之西還有很多邦國,但他們都不臣屬大晉。這裡的所有使節當中,我大秦是最遠的了。”
忽然林邑使節範文哈哈大笑道:“你們倭國和大秦,一個最東,一個遠西,然而終究還是在太陽北面啊!”
大家聽了此話無不狂笑,海藤川一和莫雷尼奧紛紛道:
“這不是廢話嗎?太陽永遠都是在南面的頭頂上!難道你們林邑要向北看太陽不成?林邑人原來南北都不分!”
“太陽東昇西落,倭國的太陽先出先落,大秦的太陽後出後落,這個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不管怎樣,始終是靠在南半邊天的,天下房屋的門窗,無論殿堂還是茅舍,均是鑿向南面的。這是小孩子都懂的,豈有日在北方的道理?”
被大家嘲笑了一通,範文哂笑一聲道:“你們才南北不分!我說的是真的,我們林邑處在極遠極遠的南方,太陽就在我們頭頂上,一年之中,有幾個月在南,有幾個月在北,所以我們必須鑿北窗以向日。若不信,可以問扶南使節。”
海藤川一等人遂向扶南使節求證,扶南使節證實了範文的話。
比玉聽了這些見聞,不由地納罕道:“倭國在極東,大秦在極西,林邑在極南,別部鮮卑在極北。嗚呼,天下何其廣大,而我大晉居中!”
“若論距離遠近,”樸熙金頗有些驕傲地道,“我辰韓恐怕是離大晉最近的番國了。”
此話一出,夫餘、匈奴、慕容鮮卑等國的使節立刻表示不服,都說自己的邦國才是距離大晉最近的。因為大家普遍認為,距離大晉越遠,越會被認為是野蠻之邦,所以大家都在激烈地爭論。可是這些番國很多都地處大晉周邊,跟大晉是零距離接壤,根本無法說清誰遠誰近。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