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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舒晏要想堅持,也是可以爭辯一番的。因為晉時的體制雖然大體是由秦、漢、魏一脈傳承下來的,但很多職位的性質及權重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這些職位的權重和性質的變化基本都是朝權爭鬥的結果。常常是以某一大事件或是某一個重要人物為轉折點,有些職位漸漸被架空,有些職位逐漸掌握了實權。33

晉時的車府令已經不能跟秦時的車府令相提並論。趙高為宦官,直接掌管皇帝的輿從,能夠自由出入宮禁,時常在皇上左右。晉時的車府令卻只是掌管王公大臣的車駕,基本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至於亭長,也與秦時不可同日而語,何況夏春已經年邁,一身朽骨了呢。

舒晏雖然不太敢確定荀寶和施家到底拿這封信做什麼,但自己問心無愧,信中也找不到自己的任何不是之處,把信給了他們也無大妨礙。“君失鴻雁,塞翁失馬。”萬一真像那個人所說,是件好事呢?況且他透過舒金剛才的話語,已經明白了他們做要挾的籌碼,又看著舒金哀苦可憐的樣子,轉念改變了主意:一舉多得的事情,何必那麼堅持呢?隨即果斷表示道:“你們既把趙高和漢高祖都搬了出來,實在令我誠惶誠恐,我若是還不甘心把信交出來,就真被懷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了。也罷,信就交給你,任由你處置,我問心無愧,哪怕呈獻給皇上我也不怕!不過你們可要說話算數,我族弟這裡怎麼說?”

荀寶見舒晏答應了下來,自己的目的達到了,當然不再為難舒金,當即釋放了。

經過此次變故,舒金害怕再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這些錢指不定是誰的呢,更覺得在洛陽待不下去了,明日一早就要辭行。舒晏也唯恐有變,可是昨日相識的那艘船已經開走了,託底可靠的船家一時找不到,路途遙遠,又帶著這麼多錢,實在不太穩妥。奈何舒金挨不得片刻,舒晏只得答應了,送他上了一艘渡船。

船上已先有了幾個乘客,舒金擇了艙尾的一個僻靜處坐了下來。為以防萬一,舒晏提前找來一個大竹簍,讓他把錢袋放在裡面,上面覆蓋了幾件衣服鞋帽之類,做了掩飾。他將竹簍摟在胸前,先打量了船上的這些人:有兩個像是遊學的儒生;有幾個嘰嘰咕咕地談論著某一處的風景,像是相約去那裡賞玩;還有三個健壯漢子,一邊心不在焉地吃著酒,眼睛卻時不時地瞄向眾人。

舒金看這三人有點不像正常遊客,但自己已經做了防範,且自己所處位置遠離眾人,即便他們真是盜賊,也難以下手。正在這時,船上又上來一人,倒把他嚇一跳,正是昨日酒館裡見到的那個戴斗笠的人。本來他是不畏盜賊的,但見這個人身後揹著的長劍,卻不由地打了個顫——我雖然做了掩飾,別人也許不知道我這竹簍裡裝的是錢,可那個人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底細,弄不好就是為此而來的。我本身也做過盜賊,知道怎麼防範,可他若是靠武力搶奪,卻如何是好?

船開了,那人隨便找了一個空閒的地方坐了下來。舒金忐忑著,已經不把剛才懷疑的那三個人放在心上,而是專心防範那個俠士裝扮的人。

一路搖曳,船停泊了幾處渡口。天漸漸黑了下來,眼看前面燈火密集,顯然是一個比較大的渡口。天黑不便行船,船東決定在此處休息一夜,明早再繼續趕路。

起初懷疑的那三個可疑的人一直安分守己地坐著,並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以至於舒金以為人不可貌相,錯怪了他們。正這樣想著,船要靠岸了,那三個人突然站起身來。舒金以為他們要下船,誰料他們卻徑直朝自己走來,每人掏出一把短刀,逼迫道:“把錢拿出來!”

舒金嚇得心跳砰砰作響,試圖抵委著道:“什,什麼錢?我這裡只有幾件舊衣服,哪有什麼錢?”

為首一人冷笑著道:“我們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你這點小伎倆豈能瞞得過我們弟兄?實話跟你說,我們觀察一整天了,整條船上全是窮客,只有你——你的這個竹簍從未離過手,連去小解都要在可見範圍,幾件破衣服值得這麼在意?趁早把錢拿出來,保你的小命。”

另一個人將竹簍打翻在地,果然露出兩個大錢袋來。不禁喜道:“天佑我等,果然等來一條大魚。”

舒金怎麼也沒想到,在這麼熱鬧的地方,竟然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搶劫。他大聲呼喊,可其他客人早見不好,都躲到船的另一頭去了,連幾名船工都只顧泊船,充耳不聞。

在船停穩的瞬間,兩名手下分別抱起一個錢袋就要下船逃脫。舒金怎能眼睜睜看著舒銀拿性命換來的錢就這樣被搶走,他不顧一切地向前去搶奪錢袋,卻被為首的那人飛起一腳踢翻在地。再欲起時,匪首惱怒交加,惡聲道:“本想劫財不取命,奈何你不識好歹,也罷,我們兄弟很久沒有祭祀過河神了,就有勞你吧。”說著就從腰間抻出一條繩來,向舒金脖子上一挽。如今正值冬季,河水冰冷刺骨,即便不勒死,只要往河裡一推,也絕無生理。

只聽“噗通”一聲落水,濺了舒金一臉的水花,他睜開眼睛一看,那個頭戴斗笠的人赫然站立在眼前,那匪首已在河裡掙扎。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見那兩名強盜各自放下錢袋,持短刀惡狠狠地朝那俠士刺來。俠士飛起左腳,右首的那人應聲落水,同時長劍一指,抵住左首那人的咽喉處,冷笑道:“既然河神久未祭祀,恐怕只用兩個人是不夠的吧?”

那人也知趣,不用俠士動手,自己徑直跳入水中。

船上的乘客見除掉了劫匪,都長出了一口氣,紛紛對俠士恭贊不已。俠士命令船東趁月色開船,然後坐在了舒金的身邊。舒金雖然被他救了,但還是不免猜忌——他若是真心救自己當然謝天謝地,倘若是想來個黑吃黑,豈不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窩?

“怎麼,別人救了你,你都不知道對人道聲謝嗎?”

舒金聽了此話,才覺出自己確實失了禮,不管怎麼說,人家是救自己在先,怎麼能這點禮數都不懂?想到這裡,忙趴在地上磕頭,“恩公”、“大俠”的叫個不停。

那人將他攙起,微笑道:“我就說嘛,作為以君子之風行事的大名鼎鼎的舒晏的族弟,不可能連這點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的。”

舒金一怔:“怎麼,大俠也知道我族兄?”

“知道啊,不然怎麼會專程來保護你。”

“專程來保護我?”

“那當然了。”

“是我族兄派你來的嗎?”

“那倒不是,是我自願的。”

“自願的?我族兄不知道這回事?”

“他怎麼會知道?”

“我族兄既然沒有跟你說,你又怎麼會知道我身邊帶了錢的呢?”

“你這個傻小子,那天在小酒館裡,你就已經露了財了。你坐車出城的時候,我已然在暗中跟蹤你,想護送你回家。誰知你又被官家的人帶回去了,這我就無能為力了。”

舒金回想起來,不禁感嘆,自己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原來都在此人的掌握之中。

“咦?”他好像覺得不對勁,又問道:“你們認識的嗎?”

俠士微微一怔,有點不自然地道:“呃,認識。”

“那不對呀,我族兄明明是親眼看見了你的,卻沒跟你打招呼,也沒說認識你啊?”

俠士收了笑容,眼眉微蹙:“你族兄他仁義坦蕩,我沒臉跟他相見。此番保護你,也是想還他的人情而已。箇中緣由也沒必要向你細說,你只管安心回家即可。”

舒金此時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以為是惡人的人原來是自己的貴人。不禁笑道:“這麼說來真是慚愧,我還一直誤把你當做真正的賊呢。”

俠士將眼一瞪:“怎麼,我這身裝扮像個賊嗎?”

“賊又沒有專門的衣服,誰說不能穿你這身衣服了?不過他們即便穿了你這身衣服,也沒有你的這個好身手,但不知是師從於哪位高人啊?”

“我先父。”

“哦,原來是家傳。了不得,了不得。”

舒金有了這位大俠的保護,一路高枕無憂,安安全全地到達了舒家莊渡口。那人也跟著下了船,舒金忙辭謝道:“勞煩大俠一路護送。我們這裡是小地方,都是鄉親,很少有歹人,我家就在前面的那村莊,大可不勞大俠護送了。敢問大俠是折返京師還是繼續南遊呢?我見你身上也沒帶多少錢,不如我贈你一些盤費吧。”說著,便要開啟錢袋取錢。

俠士忙將他的手攔下,道:“即便沒有歹人,小偷也不可不防,你還是不要露富的好。況且我不回京師也不去南邊。你到家了,我也到家了。”

“怎麼,大俠也是汝陰人嗎?”舒金驚異道。

“嗯。”

“想不到竟是老鄉!只是我們同行一路,大俠有言曾說,似乎跟我族兄之間有過什麼不便談起的過往緣由,我也一直未敢冒昧。但救財救命外加千里護送,此等大恩大德日後不可不向我族兄說之,所以不得不敢問一聲大俠的尊姓大名。”

俠士聽後爽朗一笑:“俗話說,大恩不言謝。何況我做的這點小事遠比不上你族兄對我的恩德。至於我和他之間,也有見面之機,說不定我還會對他有所幫助。”

“那我更要請教大名了。若不然,我族兄連姓名都不知道,萬一有求於大俠之時,可怎麼聯絡呢?”

“這個你不必擔心,到時候我自然會出現的。”

舒金見對方執意不肯透露姓名,也就不再追問,遠遠地望見了舒家莊,就對那俠士道:“前面不遠就是我家,敢請大俠到家中一坐,容我好好報答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還是算了吧。你弟弟不幸夭亡異鄉,你還是想想怎麼勸慰勸慰你父親面對這一場大悲痛吧。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畢就與舒金拱手告別。

一句話說到舒金的痛點。他恭送了這位俠士,懷著痛苦又憂慮的心情向家中走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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