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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著實可惡,他們怎麼能這樣陷害你?”小默把賈謐、賈恭、施惠等人統統都罵了一遍。她一邊為舒晏憤憤不平,一邊又替他擔心,“這麼遠的路,你多久才能回來?”
“西域我從來沒去過,一點經驗也沒有。只是聽別人說,要一路向西,路途並不是像中原一樣的一馬平川。要經過很多山丘,馬匹根本跑不起來,之後又是大片的一望無際的沙漠戈壁,沒有標識,十分容易走錯方向。且到了大宛,也不知道事情辦得順利不順利,所以我也不敢確定大概要多久才能回來。”
“半年呢?”
“不止吧,怕不得一年?”
“這麼久?那——那我也跟你同去。”
舒晏雖然知道小默向來不按常人做法行事,可聽到此話仍不免詫異:“你跟我同去?你把你這個珍饈令當什麼?這可是朝廷正式的一署之長官,說做就做,說不做就不做嗎?你回來怎麼辦?”
回來之後?小默哪裡想過那麼多?總之要一年呢。她之所以在這裡為官,為的就是舒晏,舒晏若是一走就是一年,自己還留在這裡幹嘛?
“那你回來之後呢?一年之久,他們是讓你繼續做驊騮丞還是重新安排你別的什麼職位?”
“回來之後,無論什麼職位也不要了,直接回鄉歸田。”
小默一驚,簡直不敢相信:“你放棄仕途了?”
“是。”
“你甘心放棄了?”重複提問,期盼得到再次確認。
“中正不公,士庶兩立,朝廷腐朽,這樣的仕途,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果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小默顯然不能適應,欣喜了好一會兒,適應了好一會兒,明眸炯炯,垂首顧盼:“那你可不能回鄉種田!”
“為什麼?”
“你忘了在我們初識之時,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答應過你什麼?”舒晏莫名其妙。
“你說萬一你哪一天為官失意了,就陪我一起去浪跡天涯,去看一看傳說中的大海!”
呀!舒晏想了想,自己說這句話時,正是初入仕途,春風得意,當時不過是隨口應承,哪裡想到真的會有今天!
“浪跡天涯,不受任何束縛,像蝴蝶和魚兒一樣自由?”
小默使勁點了點頭。
舒晏感受著那股炙熱和真誠,回應以爽朗而堅定的回答:“要去!”
“真的嗎?”小默簡直要喜極而泣。自己多年來的等待和付出,終於要有結果了!此時此刻,她不但不怨恨,甚至還要感謝這個官場,感謝這個九品官人法,感謝賈恭、施惠、賈謐等所有給予舒晏挫折、造成其失意的人和制度。
“可是你的珍饈令怎麼辦?”
“什麼鳥珍饈令,當然不做了。”
“不做了?”舒晏快要無語,“這個珍饈令雖說比不上三公九卿,卻可以接近皇上,乃是很多人甚至世家子弟都夢寐以求的美差,而且你憑著一手獨一無二的廚藝,深得皇上皇后的賞識。可以說你的仕途順風順水,跟我完全兩樣,這樣放棄豈不可惜?”
“我有什麼不捨得放棄的?我是為了陪你才在這裡忍受了這麼多年!你以為我有多稀罕這個鳥官嗎?”
“這麼多年來,你不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就只是為了在這裡陪我?”
“那當然,我的志向是浪跡天涯,連三公九卿都從沒羨慕過,何況是這個珍饈令!”
“但是你——為此淨身了啊,這是多大的代價啊?”
“淨身?哈哈哈。”小默陪了舒晏這麼久,同時也矇蔽了他這麼久。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小默突然覺得,今天是不是該向他完全坦白了呢?真的要坦白了嗎?那樣的話幸福會不會來得太突然了?
“舒大哥,如果將現在的我變成一個一模一樣的女人,你會不會喜歡我?”
小默是個十分豪爽的性格,可是這句話一說出口,卻直接緋紅了雙頰。她看著舒晏無比詫異地木著雙眼,不知道他會作何回應,既期待又害怕。小心臟跳得何止如鹿撞,簡直萬馬奔騰。
“女人?喜歡?”
舒晏對於小默的話還一點都沒有反應過來,忽聽外面有人遠遠地高聲叫道:“舒兄是在這裡嗎?”
兩個人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一樣,被這一聲喊唬得有些惶恐,出外一看,不是別人,乃是葉舂,忙將他請進來。
葉舂不及跟小默打招呼,進門就直接問舒晏道:“我聽聞你有了變故,正要去車府署找你問個明白,走在半路,有人說見你在珍饈署這裡,我正好就近過來,你當真不做車府令,而是要去大宛?到底是怎麼回事?”
舒晏要不然也打算向葉舂去辭行呢,此時正好向他一併說明。
葉舂聽罷十分哀婉嘆息:“舒兄年輕才俊,乃是寒門仕人之中的佼佼者。我們都奉你為旗幟,期盼著你能出人頭地,一路高升,為我等爭一口氣。誰知竟落得這步田地!”
舒晏十分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葉兄太言過了,在下何德何能受此抬愛?我舒某不會什麼為官之道,或許根本就不該進入仕途,你等同仁還是不要以我為表率的好。世風如此,既然想混跡仕途,我們寒門仕人比世家子弟更應該學會多多逢迎,委曲求全。即便難求上進,至少也可以尋得立命保身。”
“罷了,罷了。連你這樣德才兼備的都不能安身立命,我等還能有什麼期盼?”葉舂連連搖頭,忽而又鄭重地道,“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你此去大宛,我有兩件事對你放心不下啊。”
“哪兩件事,有勞葉兄惦記?”
“其實以你的才能和脾性,無論哪一件差事交給你去做,你準能確保無虞,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可是你此去大宛,卻有兩件無能為力之事。第一呢,就是語言不通。你不會大宛語,即便你口若懸河,即便你滿腹經綸,任憑你怎麼能耐,到了那裡也等於對牛彈琴,根本施展不出去;第二呢,要去大宛,必要走關中一帶,經長安出玉門關。可是如今關中一帶氐羌擁護齊萬年反叛,戰事不斷,兵荒馬亂,十分地危險。我只怕你還沒出大晉疆域就已經凶多吉少了啊。”
葉舂的話十分懇切,舒晏不由地拱手謝道:“葉兄說的這兩項十分中肯,小弟我何嘗不憂及?奈何賈謐這樣安排,能有什麼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兩個人正在嗟噓,小默從裡面屋內出來笑道:“哈哈哈。我當是什麼難事呢,只這兩件,完全不必擔心。”
“姜兄弟你——你躲到裡面去幹嘛?”
原來剛才小默在探問舒晏喜不喜歡自己時,已經覺得很羞澀了,又恰逢葉舂來訪,更覺得不好意思,就偷偷地跑到內間屋去了。
“剛剛有點頭暈,在裡面休息一下,葉兄莫怪。”33
葉舂忙道:“不怪不怪,只是我想請問小默兄,這兩件難事令舒兄弟愁眉不展,你居然說完全不用擔心,難道你能給想出什麼好辦法解決嗎?”
“還用想什麼辦法?我自己就給解決了。第一,我祖母就是大宛人。雖然她跟那邊早已斷了聯絡,我也不認識那邊的親人,不能指望幫忙,但我自小就跟她學過大宛話,跟大宛人交流完全不用擔心;第二,我乃是羌人,我外公更是身為羌酋,我雖然不能力挽狂瀾,阻止齊萬年反叛,然而保護一兩個人過境還是沒問題的。”
葉舂聽完,愣了愣神,“怎麼我聽你這意思,像是要跟舒兄弟同去呢?”
“就是要同去啊。”
“你怎麼能同去?你的珍饈令不做了?”
“不做了呀!”
“你可是神廚,即便你自己想棄官,皇上皇后也不能放你走啊?”
“放不放是他們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我一心要走,誰能攔得住?”
葉舂不住點頭:“那當然好,你慣走江湖,且又有那兩個優勢條件,有你陪舒兄弟西去,肯定萬無一失了。但也不可大意,這趟行程屬實是太遠了,你們兩個要好好地規劃規劃。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們了。”
與葉舂拱手而別,小默一轉頭,發現舒晏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自己,瞬間覺得驚慌失措。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瘋話?什麼變成女人?”
“我——”小默本想今天就將實情告訴舒晏,可臨到嘴邊才發現是這麼的難以開口。也許是時機還不算成熟吧。
總之他已經對仕途徹底失意,又答應陪我浪跡天涯了,算是煮熟的鴨子了,還怕他飛了嗎?況且這一路旅途之上,如果表明了男女的身份,肯定多有不便,甚至以他那麼講究君子之道的人,壓根就拒絕帶我上路了也不一定。想到這裡,故作嗔態反問道:“既然知道我說的是瘋話,你還當什麼真?問什麼問?”
“你這廝,我都愁眉不展了,你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
“就是怕你愁眉不展,我才說些玩笑話,緩解一下你的愁緒嘛。”
“有你同行,不但旅途不寂寞,還能解決我的兩項難事,我歡喜得不得了。實話跟你說,你能陪我去,我求之不得。若不是擔心你的官印,我早就直接先求你了。”
雖然剛才的試探,沒有聽到對方說“喜歡自己這樣的女人”一類肯定的話,可是“歡喜得不得了”、“求之不得”這兩句話可不明明就是喜歡嗎?她無比甜蜜,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如果你沒什麼事,我們明後天就出發。”
“明後天——太緊促了吧。能不能等三四天?”
“三四天?朝廷催得緊不說,何況也不用那麼長時間籌備吧?”
“雖不用籌備什麼,但是我們必須要等一等。因為啊,我給你釀的葡萄酒快要好了,我哪能不讓你嘗完再走?”
“真的嗎?”舒晏一喜,“為了釀造葡萄酒,你可是費了不少的周折,如今成功在即,哪能不等一等?必須要等,等喝了這個酒壯行!”
“好,你就回去等我的訊息吧。”
此時的小默哪還有心情去關心御膳的事。舒晏走後,她即刻回到自己的房間,思考著怎樣能夠解脫。她想著:若是直接寫一份辭表交給上司光祿勳,他肯定不同意。不但不同意,還可能拿皇上、皇后來壓我。皇上還好說,賈后那麼陰毒,如果我強行違揹著她,豈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哎,既然君子之道行不通,就行小人之道,到時候就給他來個不辭而別,憑空消失吧。呃——好像也不妥,誰都知道我跟舒大哥關係最好,如果我跟他同一天消失,別人肯定會懷疑,那豈不是要連累舒大哥?
兩條途徑好像都不行。她突然想起了上次因為要學釀葡萄酒而回家的時候,向光祿勳王戎請辭,王戎不同意,自己硬生生地走了。到家後恰逢祖父祖母過世,回洛陽後就以這個為請假的緣由報之王戎,居然沒有受到責罰。
回家探喪,這可是個合理有效的理由,只是祖父祖母沒了,外祖母也沒了,父母的年紀還不老,這次要藉口誰?看來必須要委屈一下外公了。外公可是酋長啊,酋長就酋長吧,我又沒有別的外公。何況這也不算詛咒,要是詛咒管用的話,賈后豈不是要死了一萬次了?好,就這麼定了,向王戎說——外公病重,我要回家探望。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