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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懷縣埋在薪蒼山脈中,幾乎與世隔絕,資訊流通的途徑十分稀少,瞭解天下大事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依靠流通的邸報。

一般來說會有兩份,一份是當地州府發行的,叫做“州報”,半月一刊,可以用來了解本地訊息,另一份是國子監發行的,稱為“國報”,按月供給,纂合天下大事。

以前邸報本是隻在各級官府間流通的刊物,直到上代皇帝改了規制,令往民間大量刊發,連帶邸報的內容也做了巨大改動。

從此稍微機密些的訊息都不再往上印刷,代之以人人可知的政事訊息、通俗易懂的政令解讀和朝中大員的錦繡文章等等,以及這邸報流通性的保證——天下新聞、江湖風雲和最後兩頁上連載的傳奇故事。

照理說邸報不是什麼稀缺東西,然而還是那句話,奉懷實在太過窮僻,兩份報紙運過來,奉懷卻沒有可以影印的工坊,而且實際上,整個縣識字的人甚至不知有沒有過百,並沒有邸報流通的空間。

於是這些邸報就在縣衙堆積起來,黃師傅正是從這上面記下的故事,再繪聲繪色地講給孩子們。

所以很多時候也並不是他故意吊孩子們胃口不往下講,而是那題名“鏡裡青鸞”的筆者就寫到了這裡,下一期實在還來不及送到。

裴液藉著林霖的便利,多次出入公房之下,才知曉還有這樣的“寶貝”。

這番披露下來,少年們全都振奮得躍躍欲試,裴液低聲道:“現在八月的邸報應該剛剛送到,你們肯定還沒聽過,等著我去給你們拿過來。”

屋中頓時響起一小片歡呼。

裴液拿了根蠟燭來到公房,推開門,一股墨味撲鼻而來。

新到的邸報一般會先在文官筆吏們之間傳閱,果然裴液只掃了幾眼桌子,就看見了那薄薄的冊子。

裴液走過去,看著封面上筆體端正大氣的【大唐國報】四個字,不禁一時恍惚。

這熟悉的封面牽動起那份早已塵封的期待和興奮,彷彿還粘連著那些單純快樂的日子,而這兩樣裴液俱已久違。

輕輕翻開,又是肌肉自主的記憶,還沒等裴液反應過來,手早已跳過了前面那些枯燥無味的政事訊息,直接來到了最後幾頁。

裴液會心一笑,低頭看去。

這一頁是天下新聞和江湖風雲,上面最突出的訊息就是上個月南方列國的使團抵達了神京,朝拜了聖人,帶來的青年才俊也和大唐的年輕人在文武兩道上友好切磋了一番。

打眼一掃,幾個眼熟的名字又令他微微怔忡,此時也不是細看的時候,便再往後翻。

下一頁便是“鏡裡青鸞”的筆墨,如今連載的是一本叫《俠骨殘》的故事,早與兩年前裴液所看的沒有一點關係。掃了一眼回目,是第二十回,名為“已成枯鬼十八載,何日飛仙第一樓”。一般來說到這人寫的故事都是在第二十回完結,這本應當也不例外。

裴液合上冊子夾在腋下,桌上竟然還有一本七月的國報,裴液拿起來一翻,卻見後面幾頁都已被裁去,不知是誰拿去哄孩子開心了,只留下前面那些沒人愛看的正經事。便將它又丟回桌上,從旁邊拿起薄得多的州報。

州報也是同樣的排版,不過政事部分就簡短的多,後面的故事質量也差了不少,因為本州沒有專門作者來寫,而是拿說書人的話本直接拓印上來敷衍。江湖新聞一欄則是說近日有個白衣人來到了州境內問劍,可能是鶴鳧冊的在冊俠士。裴液撇了撇嘴,這風格是一以貫之的捕風捉影。

裴液把它同樣夾在腋下,舉燭往公房深處走去。

除了拿取邸報,裴液更主要的目的是打算看看能不能找到記憶中那本令自己對“鶉”字熟悉的書。

公房的最深處立著兩排書架,雖不是汗牛充棟,倒也井井有條。裴液前幾年常常席地而坐,靠在書架上捧書一讀就是一個下午。

此時舉著油燈在書架上一一瀏覽,各類史書經傳直接略過,自己從來沒有碰過這些;最上層的也不必太細看,那時長得矮,夠不到。目光主要放在下層一些有趣的筆記野史上,倒確實找到幾本當年讀得津津有味的本子,但翻看內容都不對路。

一本本細細地翻找,只要稍微有些印象,裴液都抽出來一頁頁去翻。然而如此翻遍了整個書架,都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感覺。

但如果不在這裡,還能在什麼地方呢?

來到這裡之後,那種熟悉感又清晰了些,他已經幾乎可以想起那個場景:自己靠在窗邊,將書對著夕陽,藉著最後一點餘光翻閱著,那個字忽然映入眼簾,自己並不認得,多看了幾眼,記下後出去問了一位文吏。

可是現在那書去了哪呢?

裴液鎖著眉重新將整個書架過了一遍,又在整個屋子裡桌上桌下地翻找。

夜幕在一點點變得更加濃厚,雨又淅瀝起來,距離常致遠回來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時辰,今夜的“神眷”若要到來,恐怕等不了多久了。

裴液直起身來,只好接受自己沒能啟用那所謂【鶉首】的現實。

也許那書已經丟失或被誰拿走,此時是絕然無可奈何了。

既不在“緣法”之中,那也無法可說。

裴液夾著兩冊邸報出了公房,穿過院子時往廳堂看了一眼,那寬厚的披甲背影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似乎察覺了他看過來的目光,常致遠擺了擺手,把他叫了進來。

一來到前廳,就感覺到這裡氣氛中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與孩子們房間中的活躍宛如兩界。

裴液作為知情之人,完全能體會到三位大人心中的壓抑與煎熬。

他們其實也無能為力,只能乾坐等待,但又必須要表現得可以依靠,就像蟻窩入口的圍壩,面對將來的暴雨,唯一的作用是讓洞中的螞蟻以為自己仍處在保護之中。

他們所等待的結果只有兩種極端——要麼荊都尉趕到掃平一切,要麼這個小小的縣衙先被兇犯掃平。

裴液走進來低聲問道:“有訊息了嗎?”

常致遠沉重地搖了搖頭,問道:“你拿的是什麼?”

“兩份邸報,孩子們喜歡看故事。”

“……”常致遠臉色複雜了一下,像是告訴父母兒女死訊般的不忍,闔了下眼,睜開時又恢復可靠沉穩,“唔……其實我正想去找你,全縣共三十七名帶刀公差,已經分佈在各個街口幫你們阻攔追擊。後院有七匹馬,你分配一下,讓能騎的帶一下不能騎的,分散往不同方向走……”

裴液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屋中的那些少年,抿了抿乾燥的雙唇,澀聲道:“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沈閆平走了過來,低聲道:“魂鳥一直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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