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黑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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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普利特眼睛一直放在狙擊鏡上面，前方大片範圍的地域全都不能逃過他敏銳的視線觀察，他一直都是一名優秀的狙擊手兼具獵人，無論什麼時刻能保持絕對的耐心來等待獵物露出任何的蹤跡，眼下的情況也是一樣。

可是這一次的獵物好像並不一般，那是隻要自己一不小心，就能猛然躍起來，咬破自己喉嚨的猛獸。普利特很早就給手中的改裝型狙擊槍上了膛，鋼鐵扳機也一直處於半壓下的狀態。只要在他的視線感知裡出現了被他大腦認為是危險的東西時，就能在不用經過大腦白質處理的時間裡，打出狙擊槍裡能撕裂任何東西的子彈。

在這礦道空腔裡面，普利特還沒有碰到過現在這樣的情況，或者說，自從他成為了蹲守在這裡的一名狙擊手來，還沒有碰到過能讓他這麼認真，並且能在無形中給予他巨大壓力的對手。他全身的肌肉很早就舒展開了，這樣能讓他長時間保持著一個姿勢，而不會感到疲勞。他的身體已經幾個小時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了，視線的轉移也只是靠著眼球在眼眶裡單純地轉動來實現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暴露了沒有，就如同他現在還沒有找到隱藏起來的敵人的任何蹤跡一樣。敵人的所有情報都是謎一樣的存在，就連這裡有敵人來了，也是他憑藉著自己的直覺判斷出來的。

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如同現在他的直覺又告訴了他，敵人恐怕已經潛藏在了離自己很近的地方來了。幾十天一個人蹲守在孤寂的黑暗裡，每一天重複觀察著前面那一片片光與暗的交織，雖然無聊，但在無形中確實讓他受到了極強的鍛鍊。精神與感應在孤寂之中的成長速度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而現在這張巨大的感知網正將他周圍的整片地域籠罩得嚴嚴實實，他的身邊已經不存在什麼死角。狙擊鏡裡，第一次亮起了火紅色的眼睛，那是屬於他的十字瞳孔。普利特的直覺與危險感知讓他不得不正視面前這些看似絕對平靜的景物。

卡西亞在那片平緩的山岩下休息了足足十幾分鍾，這才重新開始行動。他張開了自己的十字瞳，但現在還是在拼命地壓制著自己的身體活動。現在還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狙擊手的感知網路是全方位的，一點小小的異動都能讓他發現自己的存在。

他這時把耳朵貼在了身前的巖壁上，精神高度集中，腦海裡漸漸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僅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聽覺上面，他要去讀那一個趴在岩石上的狙擊手的心跳頻率與呼吸頻率。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想要腦海裡保持單一的清明，確實是一件極其麻煩且具有很高難度的事情。但是卡西亞與普利特兩個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他們都擁有等待獵物出現破綻的超長耐力。

時間開始在兩個人之間的無聲世界裡流淌過去。

卡西亞保持著耳朵靠在巖壁上的動作，傳進耳朵裡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一個一個被過濾掉，當其他的雜音逐漸一一消失時，最後只剩下了兩個節奏和規律一模一樣的聲音。其中一個是心跳，另外一個是呼吸，它們兩者幾乎就要融為一體了。

“很好，第一步完成。”卡西亞的思緒在這個時候一轉，然後他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在這時也一點一點地朝著狙擊手的心跳與呼吸的規律節奏轉變。

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轉變速度，時間在他的感覺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概念。不知道是多久，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只是幾分鐘的時間，他的心跳和呼吸的頻率節奏最終完全和那名狙擊手同步。而在這一刻，卡西亞的存在也從那張遊蕩在他身體周圍的感知網路裡面消失了。

同一時刻，穩穩趴在岩石臺子上的普利特正越發仔細認真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絕對是突然且沒有絲毫前兆的，一直在不停地提醒著他敵人已經潛行到身邊的直覺裡，敵人那一道若有若無的感覺在這個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身體在這個時候竟然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幾秒鐘的時間就打溼了柔軟的衣服。但是他的內心卻還是保持著絕對的平靜，這是他的最後一道防線。這裡如果也被攻破了，代價將會是他自己的性命。

這絕對不是敵人消失或者撤離的訊號，而是敵人的隱藏程度已經超過了他一直賴以生存的直覺才能造成的危險感覺。敵人很強大，和自己一樣，都是具備足夠耐心的人物。

周圍的感知網路被他再度加深了一層，即便是非常輕微的空氣流動，也能被他敏銳的觸感捕捉到。他現在就像是一隻趴在蛛網中心的蜘蛛，能清楚地分辨出蜘蛛網的晃動是風雨照成的，還是真正獵物落網後的垂死掙扎。

敵人在等待一個時機，他自己也何嘗不是。兩者的身份都是兼具獵物與獵人的角色。

卡西亞已經一步一步攀上了那片平緩的山岩坡度上，他的動作很輕緩，面板上的觸感讓他可以清楚地知道現在風的流動速度與方向，這能夠讓他在行動的過程中精密地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讓自己的動作幅度全部隱藏在自然的微風下。

他的一些行動，只有藏在自然環境允許的範圍裡，才能騙過對方的感知。

但是他在這一刻犯難了。前方就是狙擊手隱藏的那一片黑暗，但是那裡的感知網路彷彿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程度。想要無聲無息地靠近他，好像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並且兩者間還有一片凸起的山岩需要翻越，無論用什麼方法過去，就必須接觸那片沒有絲毫破綻的感知網。

難道要在這裡開槍？卡西亞估算著兩者間短暫的距離，憑藉自己拔槍的速度，還有轉輪手槍的精度與威力，即使兩者之間有一片厚實的山岩，他也有很大的機率殺死對方。但若是這樣做了，藍銀子彈的爆裂聲音足夠將這一片地域所有潛藏起來的狙擊手與埋伏起來的其他隊伍全部驚動。而這樣就與他們的目的想反，過來的任務是探測一切有用的資訊，而不是暴露自己已經潛伏進來的事實。並且這樣也會將自己暴露在危險裡面。

卡西亞想再等一等，若是沒有機會切入，那探測地形也就只能前進到這裡了。

同一時刻，普利特依舊趴在那裡，這個姿勢被他維持了很久，一旦有任何動靜，他都能在開過一槍後迅速起身撤離這個蹲守點，然後前往下一個狙擊地點，再次觀察情況。可是現在的情況是，他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的動靜，敵人好像真的離開了這裡。他知道這是一種心理上暗示的假象，真正的敵人與他是一類人，都是耐心極強，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然後給予致命一擊的優秀獵人，隱藏起來的敵人是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他很興奮，因為還未曾遇到過這樣的對手。

時間再度悄悄流逝了起來。在兩人都沒有注意的地方，那是一塊純黑色的陰影，一隻碩大的老鼠被什麼味道吸引了過來。它慢慢在地上爬行著，肥碩的身體讓它爬行的速度有些慢，它不時停下腳步，仰起腦袋在空中聞一聞味道，一步一步確定自己的前進方向是不是對的。

這幾天時間，屍體成了它嘴裡最好的食物。今天它原本已經吃飽喝足了，但是空氣中這種淡淡的熟悉味道又再次吸引了它回家的腳步。食物沒有什麼老鼠會嫌多，就好像沒有哪個商人會嫌棄自己的金錢數量一樣。它跟隨著味道前進，兩顆圓鼓鼓的眼睛似乎比身邊的黑暗還要漆黑。

沒幾步，它就來到了氣味的源頭。它又抽動了幾下鼻子，確定是了屍體上那種熟悉的味道後，於是毫不猶豫地露出了自己的鋒利牙齒開始啃食。

老舊的線路根本不能抵擋老鼠鋒利的牙齒，一陣細瑣的聲音下，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這條塗抹著卡西亞鮮血的線路就被老鼠咬斷了。

然後同一時刻，普利特的眼睛裡面，一直穩定放出昏黃光線的汽燈突然有幾盞閃爍一下，便砰然熄滅。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一片近乎扇形的區域，那裡面已經有了情況。而細瑣的聲音也在一秒鐘的時間後，終於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沒有絲毫的猶豫，僅僅是靠著身體的本能反應，槍口的位置調轉過去，半壓下的扳機被完全壓死了。以普利特手中的狙擊槍為中心，他的身體周圍激起一陣空氣波浪，淡淡的灰塵在黑暗裡揚起一點，那是子彈殼裡推進火藥產生的爆炸衝擊。

一顆經過特殊處理過的子彈帶著細微的槍擊聲音，在空氣中擦過幾乎細不可查的光線，準確命中了黑暗裡那一隻還在啃食線路的老鼠。

但是子彈命中的不只是老鼠，還有普利特自己的心臟。

“我輸了。”他嘴巴張開，想說出這一句話，但是喉嚨裡已經沒有了力量。當子彈出膛的那一刻，手指壓下扳機的感覺轉換成了電訊號傳進他的腦白質裡時，他就知道在這一場獵人與獵物之間的博弈中，他已經輸了。

“若那一隻老鼠也是敵人計算在內的事情，那我也算是輸得不冤。”他最後這樣想到，插進他胸口裡的戰術刀又扭轉了一下，徹底將他的心臟搗成了碎片。在這時，普利特已經站起來準備轉身撤離這個狙擊地點的身體才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生命的力量，癱軟在了卡西亞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