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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二十五年,很少甚至可以說從來就沒有過,十幾名宗室親王同時出現在朝堂之上的場面。

皇帝丟出了今天的主要或者說是唯一的議題之後,大殿內的文武百官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這些親王。

在他們的身後,才是太子和太孫,更後面是皇帝。

很有寓意的一個畫面。

以至於百官忘了這個時候已經進入到議題之中,而是在揣測著眼前這一幕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為王護駕?

或者該說是為君主護駕?

傳說,先秦的時候,秦王政在征伐統一六國的過程之中,屢次遭到刺殺,一生不下數百次。

其中最是險要的一次,大概就是被那位傳唱前年的荊軻了,因為秦舞陽這個慫人,最終導致刺殺計劃失敗。

然而,大多數人卻不曾記得,還要一位叫做高漸離的人,在被始皇帝弄瞎雙眼之後,仍然是在奏樂的時候,趁機拿著築砸向始皇帝的腦袋。

故事的結局不需要去猜測,昭昭青史早已記錄。

但從那之後,始皇帝身前三十步內便再也不被允許有人靠近。

而在這三十步內,雖不見人,然只要有刺客靠近,就會有數不盡的勐士從周圍撲殺過來。

此刻,大明京師應天城皇宮中極殿內。

這十幾名宗室親王,在百官眼中便如同昔日始皇帝面前的那三十步。

他們可以為了身後的太孫、太子、皇帝,用性命去抵擋一切來犯之敵。

聰明的人才會出現在中極殿上。

無疑,這些人已經猜測出了今日面前這一幕場景的寓意。

隨後,便有人開始輕咳一聲。

還不等文官這邊有人出列,武將那邊的景川侯曹震便歪著頭等著文官們。

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哼哼兩聲:“哪位大人在這暑日裡著了涼,回頭咱從營中拉幾車草藥送到府上去。”

本欲出班奏事的幾名御史,不由轉頭怒目看向嚷嚷開口的景川侯曹震,對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一番擠兌,憤滿不已。

站在曹震身邊的會寧侯張溫偷偷的拉了一下老夥計,低聲問道:“今天沒咱們的事,你喊什麼喊?”

曹震對著那幾名瞪著自己的御史一挑下巴,隨後才轉頭看向張溫:“這朝堂又不是他們文官的,難道咱就不能說話了?”

張溫轉了一下眼珠子,覺得曹震說的很是有些道理。

便伸出腦袋,看向那幾個眼眶瞪得像是燈籠一樣的御史。

“若是景川侯營中的草藥不夠,本將營中也是有草藥的,管夠!”

於是,這些御史們便愈發的氣惱了起來。

幾人聯袂出班,面朝皇帝躬身作揖,而後揮手直指曹震和張溫兩人。

“陛下,臣等目下欲要奏對國事,然景川侯、會寧侯卻於朝堂之上狂妄,胡言亂語,擾亂朝堂秩序,臣等請陛下懲治二人!”

不等朱元章開口。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吏部尚書詹徽,便默默的搖起了頭,肩膀撞了一下身邊的兵部尚書茹瑺。

等茹瑺看過來後。

詹徽才撇撇嘴道:“這幫蠢貨,被人家一擠兌就惱火不已,今天這件事說不得就要被牽著鼻子走了。”

茹瑺笑了笑,轉動了一下手中的笏板,低聲道:“你是吏部尚書,咱是兵部尚書,今天的事也不幹咱兩的事。”

詹徽有些意外:“你不爭一爭?”

茹瑺撇撇嘴:“爭什麼?爭那幾畝田多收還是少收幾鬥糧食?衡山縣那邊倒是有些人挑撥著我家的人送信入京,被我訓斥了一頓,打發了回去。”

詹徽面露意外,瞧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似乎像是睡著了一樣,並沒有插手朝堂上的糾紛,將那幾名御史晾在場上。

他才低聲道:“陛下當真是沒有看錯了你這位賢人君子,也難怪早些年陛下會說你是中外一人,中流砥柱。”

茹瑺樂呵呵的看向詹徽,反問道:“詹尚書又為何不爭呢?”

“咱?”詹徽笑了笑,轉頭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隨後才悠然道:“我等乃是明臣,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

茹瑺露出笑臉,點點頭:“還是你會揣測聖意,活該你受陛下恩寵信賴。”

詹徽反問了一句:“你不也是?”

茹瑺搖搖頭:“不一樣。”

正在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時候。

旁邊的戶部尚書趙勉則是在打著瞌睡。

等到後面班列裡的中書舍人劉三吾,悄無聲息冒犯了規矩偷偷走到他身身後的時候,後腰被撞了一下,這才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回過頭,見劉三吾不在自己的位置上,趙勉當即看向文官這一側負責監管朝堂紀律的監察御史。

見對方是自己一夥人,這才放下心來。

“劉舍人不該在這裡的。”

劉三吾冷哼一聲:“陛下到現在都不開口,那幾個蠢貨已經被晾了好一會兒了。”

趙勉背過腦袋,低聲道:“劉舍人該回自己的位置了。”

劉三吾望著趙勉的背影,眼裡露出一抹憤怒,然而一側的御史已經開始對自己眼神示意,要求自己回到屬於中書舍人的班列位置去。

他只能是揮揮衣袖,悄無聲息的退回到位置上。

而在這時,又有人從文官的班列裡抱著笏板走了出去。

是戶部給事科的給事中!

只是看了一眼,劉三吾便認出此人,這時趙勉的人。

只見戶部給事中抱著笏板,躬身作揖,開口道:“陛下,今日乃是議洪武二十年恩科會試主考官之選。此事是為朝堂選才,乃國之社稷大事。天下人矚目,萬千士子舉人趕赴京師。

陛下亦有言,今日之議。景川侯、會寧侯擾亂朝堂,有干涉國朝社稷之嫌,當責令有司審查二人言行之意。”

原本已經準備置身事外的詹徽和茹瑺,兩人同時側目看向出班的戶部給事中。

二人眼中同時泛起一陣波瀾。

又同時默契的轉頭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終於,只見原本還眯著眼的朱元章,這會兒已經是睜開了雙眼,目光鋒利的盯著出班說話的戶部給事中。

他低哼一聲。

下方的朱標,左腳便是微微一動,正欲上前一步。

然而,朱允熥卻是更快一步。

他目光陰沉的盯著那名開始搞起了擴大化的戶部給事中。

“今歲有旨意,御史、言官彈劾,需有實證,不可妄自揣度!”

朱允熥冷聲呵斥那戶部給事中,而後側身對著御座上的朱元章躬身作揖,隨後一揮衣袍看向已經變得老老實實的曹震和張溫二人。

“景川侯、會寧侯,朝堂之上言行不正,下朝回營自領三十軍棍!”

曹震和張溫兩人,連忙出班,躬身抱拳。

朱元章默默一笑:“太孫之言,即是朕意。”

曹震與張溫兩人當即領命:“臣遵旨。”

那出班的戶部給事中,咬咬牙,低下頭,默默的退回到班列之中。

朱元章則是澹澹的掃了一眼那幾名被晾了許久的御史,沉聲道:“你們還有事要奏?”

《仙木奇緣》

當下便有一人開口:“啟稟陛下,臣以為今科會試主考,不宜於禮部選人。”

此言一出,當即便在朝堂上引來了一陣騷動。

誰都知道今年的會試主考官人選不會太平,只是當原本的規則被直接打破的時候,人們還是熱衷於議論注視這件事情。

朱元章並沒有流露出更多的反應,只是澹澹的嗯了一聲。

於是,皇帝這樣平靜的反應,就給了御史們繼續對禮部發起進攻的鬥志。

“臣等知曉,依往年恩科,會試主考由禮部尚書,或禮部左右侍郎擔任,為朝廷把關選才。”

“然今歲,禮部多事。雖事後皆有解釋清白。然臣等以為,恩科此等莊嚴之事,不應受到懈怠。禮部今歲,重重是由,雖有洗刷清白,然人心不足,臣等以為,今歲恩科應當從禮部之外選擇會試主考官人選。”

雖然這些御史只說禮部,不點名某個人。

但朝堂上,所有人都默默的看向了在六部尚書之後的禮部左侍郎任亨泰。

按照規則,今年的恩科會試,主考官人選基本可以鎖定在任亨泰這位禮部左侍郎身上。

但是前些日子出的那些事情,先是禮部因去歲倭國出現兩個使臣而被彈劾,又有任亨泰本人惹出的那些流言蜚語。

這就讓任亨泰和禮部變得不那麼幹淨了。

哪怕如今已經都洗刷了清白。

但終究是要背上發生過的事情,當真不是屎也是屎了。

隨即,百官默默抬頭看向了皇帝。

只見朱元章卻是轉頭對著太孫詢問了起來:“太孫如何看?”

朱允熥當即轉身:“臣以為,禮部左侍郎任亨泰德行高潔、學識卓著,更是洪武二十一年的恩科進士第一。於情於理,都該是任侍郎擔任今科會試主考。”

劉三吾站在人群之中,見到皇太孫如自己所料的推舉任亨泰擔任今科會試主考,不由低哼一聲。

這時候又有官員出班。

躬身作揖之後開口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太孫點評任侍郎所言不假。但是,應天之外的學子舉人們卻是不知的。

若過些時日,各地舉人入京赴考,不分真假,聽聞了前些日子城中留言,恐怕會讓這些舉人心中以為,朝廷對恩科之事不曾重視,這會寒了舉人們的心,也不利於朝廷選才任用。”

朱允熥在眾目睽睽之下,臉色刷的一下冷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處於風口浪尖的任亨泰,則是抱著笏板,邁著官步走了出來。

只見他以無可挑剔的姿態,面對著皇帝躬身施禮。

隨後緩緩起身,沉聲開口:“啟稟陛下,臣進來身體有疾,又自覺臣之學識不曾圓滿,難以擔任今科會試主考,還請陛下另選他人。”

任亨泰的出班,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

至少,一直在裝作彌勒佛一樣的戶部尚書趙勉,這時候已經是不由的轉頭看向了他。

劉三吾更是有些不解,明明任亨泰可以不站出來的,但他偏偏還是選擇了站出來。

只不過,既然任亨泰自己說了不願意擔任今科會試主考,自然是契合了他的心意。

劉三吾幽幽的哼哼了兩聲,眼簾緩緩下沉,接下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拿到今科會試主考的位子了。

朱元章這時候默默開口:“既如此,爾等可有主考人選舉薦?”

當即便有御史開口:“臣以為,文華殿行走、翰林學士解縉,可擔任今科會試主考。”

“啊?”

在解縉的名字被提出的時候,整個中極殿瞬間寂靜了下來,然後便是一道驚呼聲響起。

原本靠著紅漆大柱眯眼回籠覺的解縉,頓時睜開雙眼,茫然的看著周圍的同僚轉頭看向自己。

隨後解縉便目光兇狠的看向那個提名自己為今科會試主考的官員。

自己竟然也成了背鍋的!

這廝不是好人!

解縉目光憤然,將那人給深深的記在心中,隨後便抬頭張目看向陛階上的皇太孫。

朱允熥收到了示意,微微一笑,搖搖頭上前一步:“解縉才學不足,年歲不夠,不堪此等重用。孤以為,陛下也應當是如此想。”

朱元章又是重複道:“太孫之言,即是朕意。”

於是很快的,那些個官員陸續報出了幾個人名。

然而無一例外,都是年歲二三十,或是官職卑微的人。

在連續被朱允熥開口以不合適拒絕之後。

終於,一名禮部的官員走了出來。

“啟稟陛下,臣以為,中書舍人劉三吾,不論才學或是資歷,皆可充任今科會試主考,還請陛下斟酌聖裁。”

隨著這個建議發出。

詹徽和茹瑺兩人同時對視一眼。

詹徽低聲道:“竟然是他。”

茹瑺默默一笑,重新緩緩閉上了雙眼。

在那些個文官的注視下,朱允熥藏匿著心中的笑聲,默默的後退了一步,算作認同了這個舉薦。

於是,劉三吾輕聲出班,抱著笏板長長的彎腰躬身:“臣老邁昏瀆,恐難擔此重任。”

“又當又立!”

在某根紅漆大柱下,年輕的文華殿行走、翰林學士解縉,無聲的張了張嘴,隨後雙手環抱,腦袋一歪,靠在柱子上繼續睡著回籠覺。

朱元章輕聲的笑著,揮揮手搖著頭道:“劉舍人乃是我朝實實在在的理學大家,咱放眼望去,再難找到一位才學能與劉舍人堪比的人。既然諸卿願舉薦劉舍人,咱自無不可,今科會試主考,還要劉舍人費心辛勞。”

如此推辭、再勸之後,劉三吾方才再次作揖。

“臣領旨,定當盡心竭力,為朝廷選才。”

隨後,整個中極殿裡,大半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得了洪武二十五年恩科會試主考官的劉三吾在低頭微笑著。

六部尚書嘴角上揚。

武將們則是表現的很是憨厚的笑著。

從頭到尾充當那始皇帝三十步的大明諸王也露出了笑容。

就連朱允熥也在默默的微笑著。

似乎,所有人都滿意於今天的這一場朝會。

直到內宮總管孫狗兒昂首挺胸的從幽暗處走到光亮處。

目視著面前的朝堂,孫狗兒提神振氣,緩緩開口。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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