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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溼的海風裹挾著淡淡的桂花香鑽進筒子樓門口,卻敵不過樓道里經年的煤煙味。
牆皮剝落處露著紅磚,牆根排列著各家油氈紙封口的蜂窩煤垛。
錢進從煤垛上面的鐵皮信箱投遞口裡拿出一份《海濱日報》仔細的看。
1977年9月15日的鉛字清晰堅挺,新鮮的油墨味與2027年一樣動人。
隔牆外叮叮噹噹的電車鈴響得急促,他下意識抬頭看。
三路車草綠色漆皮斑駁,售票員裹著洗白的勞動布工裝,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搖銅鈴。
有腳踏車洪流正從十字路口漫過,充當背景的牆上是“抓綱治國”、“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大標語。
晨曦照耀,灰撲撲的柏油路上湧過一道接一道的工裝藍與軍裝綠,他們有著火紅的激情。
街道路口的三接頭鐵皮大喇叭開始例行的晨間廣播:
“無產階級革命戰友們!現在播送今日要聞……”
“聯合國代表大會第三十一屆會議舉行續會,期間南斯拉夫主席、無產階級革命家鐵托發表重要講話,強調要建立新國際經濟秩序必須同蘇修等超級大國作鬥爭……”
“入秋以來,秋收活動在全國各地陸續展開。人民公社廣大幹部和社員群眾,在黨的十一大精神鼓舞下,一手抓大秋、一手抓小秋,誓要奪取今年農業豐收戰役的全面勝利……”
“……”
“今日社訊至此結束,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本臺將努力辦好廣播,堅持不懈的為全中國人民和全世界人民貢獻服務。”
筒子樓裡沒有上班的住戶聽完了廣播開始洗漱,公共水房傳來搪瓷盆磕碰聲,老式鑄鐵龍頭嘩啦個不停。
這樣錢進便要回家。
他不是這年代的人。
而是穿越客。
就在一天前他還在2027年琢磨怎麼在不餓死的前提下躺平擺爛當掛逼老哥。
如今他已經成了1977年的回城知青、海濱市泰山路街道施工隊的待報道工人。
一個日夜的光景。
五十年過去了。
往前過的。
在他回憶之間,上頭樓梯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他現在不想跟左鄰右舍接觸。
因為他是魂穿沒有獲得前身的記憶,對於當下的瞭解全靠前身遺留的日記。
所以他缺少跟這時代的人打交道的底氣。
偏偏他回到自家205戶要開門的時候,這生了鏽的彈簧鎖出了點故障。
鑰匙轉了兩轉很乾澀,始終打不開門。
‘噔噔噔’腳步聲的主人已經快速跑了下來。
是個穿一套老破舊綠軍裝的高瘦少年。
軍裝鬆垮,軍褲全靠帆布武裝帶扎住。
少年頭髮枯黃開叉,嚴重缺乏營養,面帶菜色、大眼瘦腮,碩大的喉結跟大桃核似的懸掛著,很有礙觀瞻。
看見錢進站在門口徒勞的扭動鑰匙,少年眨眨眼猛的往上跑:
“噔噔噔噔……”
很快他又跑回來,手裡舉著個用橡膠塞密封的葡萄糖注射液玻璃瓶:
“前進哥,你家門鎖打不開了?”
“看我的,俺爹從船廠順的防鏽油,比縫紉機油還滑溜咧。”
少年熱情的接管鑰匙拔出來。
他嫻熟的往鎖眼裡點了泛黑的潤滑油,又給鑰匙點上幾滴。
鑰匙再捅進鎖孔裡,‘咔吧’一聲,門開了。
見此少年再次給門鎖內外上了油:
“嘿嘿,這種四不靈鎖就這樣,時不時得上點油。”
錢進訕笑點頭表示感謝。
少年露出個燦爛的笑臉,又‘噔噔噔’的跑了。
門軸吱呀聲中,錢進進屋,十多平米的蝸居露出全貌。
房間無廳、臥室之分,只有一裡一外、一大一小兩間屋。
沒有洗手間沒有廚房,簡單又簡陋。
家電沒有、傢俱不多,除了床和衣櫃就是一張靠牆壁放置的八仙桌以及他昨晚通宵看日記的三屜桌。
八仙桌上的暖壺套著草編外罩,有墨水瓶改成的小油燈。
三屜桌上是厚實的日記本和一張鑲嵌了黑白照片的簡樸相框。
相框裡穿工裝的中年男人劍眉星目、面容俊朗,相貌跟他八分相似、有他七分帥氣——這是他前身剛去世的父親,海濱市國棉六廠的後勤倉庫保管員錢忠國。
再一次看到自家情況,錢進再次感嘆。
真窮啊!
穿越以前他覺得自己家境夠貧寒了。
21世紀已過四分之一,他家還沒有安裝上空調。
如今穿越來1977年才知道,以前自己那純屬瞎子爬天梯——不知道高低!
相比現在,以前自己家景算闊綽的了。
感嘆聲中,他開啟日記。
這是1977年錢進的日記。
他昨天穿越後先翻看了兩遍,已經大概知曉內容。
現在他開啟不是為了看日記,而是拿出夾在裡面的一個巴掌大小的冊子。
冊子封皮是金色的。
內容簡單,印著‘物資購銷證’五個字,下面有一排時間:2027-9-15。
這冊子是錢進在27年撿到的。
他就是昨天撿到這冊子後穿越的!
而他撿這冊子的時候,上面印的時間是2027-9-14!
時間過了一天。
冊子上的時間隨之變更了一天。
可是這冊子封面並非是個顯示屏之類的電子產品,它的材質——
它的材質很奇怪。
柔軟卻不可損毀。
錢進撕扯過、刀切火燒水泡過,冊子都不受影響。
開啟冊子。
裡面沒有內頁,只有一句話:
‘請將本證置於黃金上使用’。
錢進很想用一下。
他猜測就是這玩意兒帶他穿越了。
所以他猜測或許這證的用途就是帶人穿越。
可看看當下這個家的窘境,再聯絡時下年代,他顯然沒法得到黃金。
這讓他很惆悵。
更惆悵的是,他得趕緊解決吃飯問題。
錢進穿越過來有一天一夜了,家裡有存糧,是前身從下鄉地帶回來的掛麵、地瓜面、兩大把幹豆角等一些糧菜。
但他沒法做飯。
家裡兩間房沒有廚房,只在門口放了個鐵皮桶做的自制火爐。
昨天傍晚他觀察過了。
樓裡家家戶戶都是住房緊張、沒有廚房,做飯燒水全靠這種自制火爐,所以樓道里有濃郁的煤煙味。
前身的父親重病多日,無力自己做飯,全靠在紡織廠上班的徒弟來送飯。
如今家裡沒有煤,沒法開火。
不過底樓一角有個公共伙房,他看到過一些婦女老人端著米麵蔬菜去做飯。
昨天他擔心被人搭腔看出問題來,沒有貿然去公共伙房。
今天卻不得不去了。
餓得撐不住了。
他挑了個人少的時候進入公共伙房。
伙房有個兩個灶眼兒,裡面正好有兩個婦女在忙活。
這樣他只能在旁邊默默等待。
一個膀大腰圓、膚色黝黑的婦女瞥了他一眼,說:“小錢啊,我灶眼兒快騰出來了。”
錢進笑笑說:“不急。”
婦女在煮飯,煮的是高粱米飯。
她從搪瓷缸裡倒高粱米進鋁鍋裡,加好水後猶豫了一下又往裡加了兩瓢水。
另一個婦女已經煮上飯了,她一條腿筆直撐地一條腿斜站,擺了個圓規站姿。
錢進感覺介娘們可不像個好銀吶。
因為從他進來,這圓規老孃們一直斜眼看他。
等她看到面板黝黑那婦女往飯里加水,便一翻薄嘴唇說:
“劉家嫂子,就一瓷缸高粱米,你這是準備把全西湖水都給倒你鍋裡呀?”
“這也月中了,老劉大哥在港口不是開支了嗎?”
劉家嫂子嘆口氣:“家裡小子們胃合起來比西湖還得大一圈。”
“我家大小六口子人,做飯不多加點水,全靠老劉那點定量怎麼能讓他們吃飽?”
圓規娘們撇撇嘴,說:“嗨,你這不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嗎?”
“水不頂飢,喝再多兩泡尿出來肚子就空了。”
劉家嫂子還是嘆氣:“能糊弄一會算一會。”
圓規娘們背對劉家嫂子翻了個白眼,嘀咕說:
“就這樣還賴在個城裡有什麼意思?不如回鄉下去。”
“擱我的話早回鄉下去了,鄉下地裡又不是刨不出食來。”
劉家嫂子裝沒聽見,繼續忙活。
鍋裡熬著高粱米飯,她切鹹菜、洗鹹菜。
忙活完了沒事幹了,她洗乾淨手從灰撲撲的圍裙兜裡掏出一沓糧票數了又數。
一共17張。
數了五遍。
要不是火灶上的鋁鍋開鍋頂的鍋蓋亂蹦噠了,婦女還會再數兩遍。
高粱飯蒸熟,劉家嫂子飛快往飯裡淋了幾滴醬油拌了拌說:
“副食店裡來了豬大油,啥時候買點回來拌這飯裡就香了。”
說著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妄想,她搖頭笑了。
端走高粱飯和鹹菜絲,劉家嫂子對錢進說:“小錢你來吧,怎麼你沒拿煤?”
錢進撓撓頭。
他第一次進公共伙房,忽視了燃料問題。
圓規娘們嘴快,笑道:“我這個鄰居下鄉經歷過生活錘鍊,這是擱農村學會過日子了呢。”
“公共伙房上家燒完飯還有餘火,他當下家接著用,一年下來這樣能省不少煤。”
然後她對錢進點頭誇讚:“行啊,小錢同志,你是頂會過日子的人,等我給你宣傳宣傳,這樣以後找物件就容易了。”
錢進衝她微笑:“謝謝嫂子了,我剛回來就感受到了咱老鄰居的熱情,必須得用以前學的洋文誇嫂子兩句。”
圓規娘們驚奇:“喲,你還會洋文?洋文怎麼夸人?我還真沒聽過呢。”
錢進衝她豎起大拇指:“喲西,你滴,良民滴乾活,良心大大滴好!”
圓規娘們一時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
她恨恨的盯著錢進,卻忽然笑了:“你現在就得意吧,過兩天有你不得意的時候。”
這話大有問題!
錢進心裡響起了警鈴。
劉家嫂子從中斡旋:“錢師傅家蜂窩煤上個月就用光了,小錢這月剛回來一直忙喪事,怕是沒來得及去煤站買煤吧?”
“喏,我這裡飯做完了,多了兩塊煤餅你拿去用。”
錢進朝她笑。
劉家嫂子做的是粗茶淡飯,圓規娘們家裡其實好不了多少。
她家煮的是糙米飯,菜是炒蔫茄子。
炒茄子耗油多。
圓規娘們只用了一點油,然後便往鍋里加水,連醬油都不用,最後炒出來的茄子白森森的。
兩個婦女走後他燒水煮麵條。
又有個中老年男人帶了個小女娃進來,他過來焯了點油菜涼拌吃,另外還做了小蔥拌豆腐。
男人帶了小瓶香油,他給兩個菜裡小心點了幾滴香油,用手指在瓶子口上抿了一圈往下伸。
小女娃自然而然的湊上去吮吸兩口,然後高高興興、蹦蹦跳跳離開。
最終又剩下錢進自己。
爐灶裡的火苗蔫蔫地舔著鍋底。
錢進呆呆的看著逼仄筒子樓裡的簡陋伙房。
一時之間悲從中來。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過!
我不想穿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