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祝福(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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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邪祟的場域一點點坍塌,馮夜郎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總算……”
然而,任長生手裡的命盤卻忽然又一次飛速旋轉起來,指標幾乎要脫離錶盤一般發出嗡嗡的風聲,帶著羅盤都在不斷顫動。
任長生臉上難得露出幾分愕然,隨即迅速轉頭大喊道:“不對!我們找錯……”
話未曾說完,比之前都更為猛烈的黑泥鋪天蓋地擁擠入狹小的空間,只一瞬間便吞沒了處於八卦中心位置的散修,隨即掀起排浪分別朝生門死門呼嘯而來。
馮夜郎將自己的佩劍用力向下壓去,抬手向高處擲出一把匕首,朝那交疊著黑色織網的空中刺去:“師妹!”
話音未落,他便被一股淤泥衝擊淹沒過去。
方圓半點不曾猶豫,飛快朝空中跳起,單手抓住那卡在內膜上的匕首吊在半空中,低頭望向那咕嘟冒泡還在不斷升高的黑色泥漿,不由得咬著牙嘖了一聲:“可惡!怎麼回事!”
就彷彿是為了回應她那絕望而茫然的疑惑,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圍傳來,幾乎要撕破喉嚨:“方局長!”
方圓吊在天頂上扭頭看去,就看見不知何時出現的柳允清幾乎已經被黑色的淤泥吞吃下去大半,只留下半張臉和一隻寫滿了恐慌驚愕的眼睛望向方圓。
那淤泥還在不斷向上攀附,很快柳允清的臉便一點點被淤泥覆蓋過去,最終只剩下右手依稀可見。那高高舉起的右手上攥著管理官的陰陽鎮魔劍,佩劍的劍尖上刺著一張紙。
在柳允清被吞沒的瞬間,佩劍脫手而出向前無力地拋擲一段距離。方圓倒掛身體一把撈過那幾乎要跌進汙泥裡的佩劍,快速過了一眼紙上寫的內容,神態驟然間變得咬牙切齒:“二選一都能做錯……我們這幫蠢貨真是該死!”
那張紙條上寫著顧盼仙的五項資訊,方圓吊在高處,將紙條反覆看了一遍之後,向下望著那翻湧的半凝固的黑色淤泥,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片刻凝滯的呼吸間,嘴角卻不自覺地露出幾分興奮到有點失去理智的笑意。
“區區一個只敢躲在暗處的邪祟,就是氣瘋了又能怎麼樣?活著的時候連拳頭都不知道怎麼捏,死了還自以為能掀起什麼風浪嗎?”
她目光在領域內掃了一圈,重新確定了生門死門的位置:“不就是超度嗎?一次不行再來一次不就成了。”
說罷,她拔出匕首,攥著那張紙片從天頂跌落入淤泥。
——仙骨真的是天賦嗎?
對於一個無愛的家庭出生,從小患有腦癱和癲癇的女人來說,仙骨只是徹頭徹尾的災難而已。
擁有仙骨的父母才能生出擁有仙骨的孩子,仙骨代表著可能性,一個家庭未來的可能性。
她被父母安排和一個可怕的,暴力的男人結婚,丈夫為了這場婚姻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
可能性需要多次去嘗試,可能性需要很多次實踐。
在這場為家族謀出路的戰役裡,她只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戰場。
丈夫有兩個弟弟,丈夫的叔叔家裡還有一個堂弟。
她被物盡其用地嘗試了一切可能。在這過程中,那本來就混沌不堪的神智越發晦暗,只留下短暫的本能驅使著她的行動。
所以當她看見自己的女兒被那麼對待的時候,她笑了。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彷彿可以教給自己的女兒什麼,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她想要告訴女兒:不要緊,你只要多笑一笑,他們就會對你好的。
“輪到你了,輪到你了。笑一笑,笑一笑。”那含含糊糊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楚,重複著嗚咽一樣的聲調。
黑泥已經幾乎沒到天頂,甚至要從這有限的領域裡擠出去,寄生更多的地方。
就在此刻,翻滾的黑泥中忽然冒出些細小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就好像一鍋將欲沸騰的熱粥一般,無邊際的黑泥以翻滾的位置為中心緩緩褪去,從泥漿裡倒出來一個被泡得黢黑的女人,一張口就嘔出一大灘黑泥。
柳允清撲在地上一邊吐著黑泥一邊捶著心口劇烈地喘著氣,好不容易從那瀕死的窒息裡醒來,只覺得胸口微微發燙刺得生疼,下意識伸手抓去,卻只握出一把燒焦的碎紙屑,模模糊糊地想不起原本是什麼。
“柳管理官。”從更前方的淤泥裡緩緩出現兩個身影,就見任長生扶著方圓的後頸將她輕輕放在地上,對著柳允清晃了晃指間的便籤,“辛苦你帶到新的資訊了。”
一旁扶著劍半跪在地上的馮夜郎單手將身邊掉落的佩劍丟向柳允清的方向:“允清,去守住新的生門!”
柳允清不作猶豫,從地上撈起佩劍,腳下還有些發軟踉蹌地順著指示踩到正確位置,一劍刺入地面。
任長生朝地上吐了一口黑泥,露出一副反胃的表情,重新將羅盤平舉在手心裡:“哎……阿姨你真的,到了那個世界記得多洗洗澡,這一身黑泥巴臭的。”
“繼以王命,承道正統……”
相似的被拘禁的感覺似乎觸怒了邪祟,那些已經節節敗退的淤泥由重新自四面八方匯聚起來,繞過任長生,直接攻擊向馮夜郎和柳允清。
馮夜郎與淤泥纏鬥,眼見著一片淤泥繞過自己朝柳允清而去,扭頭大喊:“撐住!不要拔劍!”
柳允清本就是個仙骨一般的見習管理官,看那些黑色淤泥重新朝自己衝來,乾脆絕望閉上眼,用力把劍往下刺去,擯住呼吸打算熬過一程。
只聽得一聲劍鳴,緊接著一陣勁風襲來,那黑泥被攔腰斬斷。方圓拄著佩劍大口地喘著氣,神態頗為狼狽對柳允清微微點頭。
“你握著劍閉上眼就行,剩下交給我。”
就在幾人與垂死掙扎的黑泥顫抖之時,一張嶄新的符紙緩緩出現在任長生指間,新的內容伴隨著聲音憑空出現在符咒之上。
任長生重新朝著空中甩出符咒,刺目的金光閃過,彷彿一道天刀從外劈開了領域。
伴隨著哀鳴和破碎聲,日出前濛濛的光透過終於破碎的穹頂落在任長生身上,東方細長的地平線上透出一線白,夜空也從子夜的烏黑變成黎明前的水藍色。
她鬆了一口氣,任由紛紛揚揚的泥碎落了一身,仰頭看向明朗開闊的夜空:“什麼小巷邪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平凡的阿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