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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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勒馬，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低頭。
春光裡，趴在馬車架上的小孩笑容明媚，淺金色的陽光將他臉頰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光暈。
面對他的審視，稚子的目光不躲不避，那樣坦蕩自然，是嬴政身居高位後，很少在身旁人眼中再看到的純澈。
秦王沉默的時間太久，蘇檀的笑容慢慢有些發僵。
他撓撓臉頰，正想說不去也可。
卻見對方長臂一伸，在楚姬的驚呼聲中，直接將他撈過後安放在了馬上，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蘇檀有些驚喜，他側頭回望，對楚姬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有秦王撐腰，阿母就不用害怕了！
楚姬扣著匣子的手指也微微鬆了開來，剛要回以笑意，卻在抬眸間觸及秦王威嚴冷漠的眼神，又惶然地低下頭，不敢直視王上威儀。
不等她告罪，秦王已驅馬向前。
蘇檀絲毫不知自己剛剛做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在秦王策馬向前後，他……
他就慌了。
這是他第一次騎馬，再加上現在是小孩視角，坐在高頭大馬上，簡直可怕！
他下意識地伸出小手，握住身後人有力的手臂，身體卻挺得筆直，不太想慫兮兮地抱住馬脖子。
好在身後的男人適時地伸出寬厚的手掌，摟在他的身前，將他往懷裡帶了帶，給他帶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蘇檀不禁仰頭，從他的視角只能看到秦王剛硬的下顎線條。
秦王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低頭看來。
蘇檀趕緊收回視線，繼續安心地窩在新爹懷裡，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沿途街景。
公元前兩百多年的都城，在來自後世的蘇檀眼中，自是貧瘠落後的，往來的黔首雖有身穿粗布麻衣之輩，但衣不蔽體、面黃肌肉者更多。
蘇檀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
他眼中的興致勃勃，很快被憐憫同情所取代。
嬴政很快感覺到了小兒的情緒變化，他低眉看了他一眼，又掃向那些黔首，目光也變得深沉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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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來到一處小院子前。
蘇檀看著那低矮的房門顫顫悠悠，破得就要掉了。
這竟是大將軍府？
雖說這個時代比較窮，但也不至於這麼窮吧？秦王宮還是很漂亮的啊。
若不是他的新爹苛待有功之臣，那大抵就是這位王大將軍是個兩袖清風的好官了。
本來就對這位戰國名將十分嚮往敬佩的蘇檀，頓時對接下來要拜見的這位師父，好感度再次蹭蹭蹭地往上漲了。
一旁的寺人在嬴政示意下，叩了叩院門。
很快，裡面有腳步聲傳了出來，在蘇檀好奇的目光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挺拔的壯漢大步流星地走出來。
“大王來了，臣竟不知，恕罪恕罪。”他樂呵呵地說道。
“臣給公子見禮。”
蘇檀見他俯首就要拜，忙伸出細軟的小手托住他，十分嘴甜地說道：“今日是學生扶蘇，請先生不要客氣。”
他昂起頭，羨慕地看著王翦穿著玄衣也鼓起的肌肉。
不愧是與白起、李牧、廉頗並稱“戰國四大名將”的猛男啊！
秦王攻打六國，而這位猛男和他兒子王賁就帶兵滅了其中五國！他小時候聽收音機講古，可是超喜歡這位大將軍的！
蘇檀努力忍住自己的星星眼，讓自己不要第一次見面就表現得那麼失態。
然而在場的都是人精，小孩眼裡的崇拜，哪裡瞞得過嬴政和王翦。
王大將軍有些納罕，畢竟眼下才秦王政四年，距離統一戰爭拉開序幕還不知得多少年月，他雖頗有戰績，卻離心中的鼎盛時期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不過……
誰不喜歡被人崇拜呢？尤其小公子目光澄澈，沒有任何陰暗詭譎，有的只是稚子童真，便更叫人覺得舒心了。
王翦呵呵笑了起來，卻見秦王微蹙眉，彎腰牽起蘇檀的小手，領著他往院中而去，也打斷了一大一小的對視。
亭子中已經擺了茶水几案，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
此時寺人帶著楚姬進來了。
等人都到齊了，蘇檀便端起茶水，恭謹的給王翦躬身拜師，又接過楚姬遞來的匣子，軟聲道：“些許束脩，以謂老師教課辛苦。”
這是楚姬全部的身家。
嬴政見此沒有說話，他擺擺手，身後的寺人也跟著奉上珍寶匣子，他肅聲道：“這是扶蘇的束脩，還請王卿收下。”
王翦知道收下束脩才是同意拜師，便沒有推辭，此刻收了，過些時日再貼補給公子便好。
蘇檀尚未拜完，便被一隻結實的大掌撈起來，捏了捏他身上的骨頭，笑呵呵道：“公子行事規矩，頗有章程，可見大王素日裡教的好。”
拜師禮行過，蘇檀昂著頭，回眸看向王翦，真的每天都在為別人的神武而驚歎。
這些迷人的老祖宗們。
真厲害。
楚姬坐著馬車回蘄年宮去了，而蘇檀被嬴政抱上馬，一道往街上去。
雍城不大，卻也足夠繁華。
離蘄年宮遠了點後，就能看到熱鬧的坊市，前兩日的造反好像沒有絲毫影響，人們依舊快活地在做生意、玩耍等。
蘇檀豔羨地看著高大的男人，他行走在人群中，真的很特別，肩寬腿長，氣勢磅礴。
他也想這樣。
捏捏自己胳膊上軟嘟嘟的肉，他決定多吃多運動，他以後也要有一米九的身高，一米六的佩劍。
“有什麼想買的？”嬴政低沉的聲音響起。
蘇檀捏著一袋半兩錢，興沖沖的衝去坊市，打算買些想要的東西，然而從這頭逛到那頭，他沉默了。
沒有。
根本沒有。
秦國的物資匱乏到讓他這個現代人無從下手的地步。
蘇檀雙眸亮晶晶的，他豪氣干雲的開口：“我要當個發明家！要讓阿父的抱負快快實現！”
彼時的嬴政並不知，在他聽來奇奇怪怪的稚兒言語，在有朝一日會成真，扶蘇發明了太多太多農桑合用之物，讓大秦繁榮昌盛。
滿足秦王政心中所願，秦一世、秦二世，世世代代……
而此時，蘇檀聽見嬴政低聲問：“吃飴糖嗎？”
蘇檀：？
他的雄心大志，尚未得到始皇爹的認可。
失落。
蘇檀蔫噠噠的抱住始皇爹的大腿，軟乎乎道：“吃！”
誰能拒絕香甜的飴糖，他不能。
被高大的男人抱著，他的視線都寬廣起來。走進一旁的點心鋪子，看著小二用細棍纏纏纏，再遞給他。
“好玩。”
他雙眸亮晶晶的看著，在拿到飴糖時，正要自己嚐嚐，想想始皇爹在此處，就滿臉不捨故作大方的遞給他：“阿父先吃。”
一旁的小二趕緊笑著恭維：“令郎真是孝順，您有福了。”
蘇檀就瞥見嬴政翹了翹唇角，啊嗚一口啃掉了大半。
他眼巴巴地看著他，問：“甜嗎？”
他的飴糖，應當是甜極了。
“甚甜。”
嬴政的聲音低沉中透著一抹愉悅，他原先竟不知，帶娃是一件這般身心愉悅的事。和行王禮時對比，他多了許多鬆弛感。
蘇檀：QAQ
他吃著甜甜的飴糖，略微有些粘牙，讓他心裡也泛起些許愉悅來。
在他以為第二日就要去王翦府上讀書時，卻被抱著上了馬車，聽楚姬說，是要回咸陽。
在雍城的目的已經達到，該回朝堂了。
一路上黔首遍地，日月所照之下，到處都種上農桑，看著一片欣欣向榮。
蘇檀趴在馬車的窗稜上往外看，四月裡，小麥綠油油一片，麥浪隨風微微起伏，看著就很是令人心中愉悅。
“今年小麥收成看著不錯！”
楚姬聽他說這個，笑的溫柔：“你還懂這個？”
蘇檀點頭：“我厲害著呢。”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咸陽了，巍峨的城門對於沒大腿高的小豆丁來說，高大的像是無法逾越的山峰。
“哇哦～”他驚歎。
等回了咸陽後，幾人進了章臺宮，蘇檀這才知道，原來他有獨立的宮室。
他先讓人把盛滿構樹皮的大缸擺在屋前，能不能獲取政爹的信任，這大缸顯得至關重要。
接著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坐馬車真的好累，讓他身心俱疲，屁股蛋被顛成八瓣一樣的感覺。
等睡醒後，天色已經昏黃，蘇檀趴在床上醒神，就被一隻寬大的手掌給撈起來了。
“醒了？”男音聽著格外低沉。
“嗯。”他軟糯地應一聲，眼睛還沒睜開，先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他被男人抱起，瞬間懸空的姿勢讓他很沒有安全感，趕緊摟住對方的脖頸，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蘇檀清醒過來，用小手狠狠地揉了一把臉，心想他政爹還怪粘人，明明才見過，這多久功夫，又過來尋他。
但內心深處，他隱隱覺得有些反常。這種行為，不符合他認知中的秦始皇。
“你所說的紙，程序如何？”嬴政聲音低沉。
他從雍城回來，光是竹簡就拉了三大車，就難免響起扶蘇所言，百斤竹簡盡成一書。
實在是美好的讓人不能想象。
蘇檀小手一揮：“不急。”
但他很快就著急起來，因為隔日就去大將軍府學習了。
他從不懼怕學習，甚至還很喜歡，會主動求知，但竹簡在三歲稚兒手裡，實在太過沉重，他捧一會兒，手腕便酸楚地厲害。
剛過來時，還會感嘆於大將軍府的粗狂豪邁，能完美詮釋大秦熱血男兒的恢宏氣勢。
但是現在，他只想回家躺著。
“師傅，要不讓大哥陪我回家乾點好玩的？”蘇檀眼巴巴地看著王翦。
王翦做慣了大將軍，向來大刀闊斧不苟言笑，哪裡見過這小臉軟嘟嘟的稚兒，那玉雪可愛的模樣，混像沒長骨頭，叫人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樣軟語央求，更是叫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心想，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呢，能摘也得給他摘一顆。
“好！”王翦痛快應下，還踢了踢一旁少年的屁股：“聽公子的話。”
王賁：？
不是你對兒子這麼粗暴，對公子這麼柔風細雨，叫人看著牙疼。
但是面對雙眸晶亮的扶蘇時，他下意識的放輕聲音：“公子要賁作甚？”
蘇檀滿臉沉思，奶裡奶氣道：“賁，你可以幫我點忙嗎？”
他要提前把紙弄出來。
先把雛形擺在政爹臉上，不愁他不大力研發。
看著王賁憂心忡忡地樣子，蘇檀故意道：“此舉所謀甚大，不知大哥可害怕？”
“不怕。”王賁快要繃不住神色了。
等回章臺宮後，就見小公子叫人開啟院中的大缸，露出內裡被泡著的樹皮，仔細看了看，確實不夠火候，但勉強夠使了。
“把構樹皮拿出來挑揀乾淨，要白白的內皮，一點外物都不要。”
“你去燒一把麥秸，沉澱一盆草木灰的水。”
“你去架起鍋灶來，將這些挑揀過的乾淨樹皮先拿出合著草木灰水煮上兩天兩夜。”
“你去把楊桃枝砸碎，泡在水裡面，用紗布把淨水過濾出來。”
“你去燒一把麥秸，沉澱一盆草木灰的水。”
“你去拿個舂米的舂臼來。”
“你去找工匠，做個圖上的工具來。”
蘇檀低頭，在一旁的瓦片上畫出蕩料所需要的簾子。
他吩咐的井井有條，寺人隨著他指著時所說的需求，四散開來，趕緊去準備。
一回神就見王賁滿臉驚歎地看著他：“你腦子怎麼這般好使？”
他才三歲半！
站起來還沒他腿高，腰還沒他小腿粗，但是做的事情，就連他也看不出章程。
“賁也仔細學著。”蘇檀驕矜地抬起下頜，滿臉柔軟：“到時候自家想用，你會了就方便許多。”
王賁還是個中二少年，聞言喜滋滋的點頭，他湊近了，小小聲道：“不瞞公子說，賁一見公子便覺得親切，很是歡喜。”
蘇檀沉默地看著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心想，我若是原身穿過來，跟你差不多的年紀。
他望著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唏噓一嘆。
“一見如故？”蘇檀慢吞吞道。
王賁瘋狂點頭，神神秘秘道：“公子要做的大事是什麼？”
“要拯救世界。”蘇檀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有紙的存在，也算是拯救世界了。
兩人絮絮說著話，寺人已經將他所需的東西都擺在面前，他俯身一一檢查，見他們沒有因為他的年歲而敷衍，這才點點頭。
他把王賁叫來就是為這個，擔心被寺人糊弄，畢竟他的年歲實在太小了。
“這都有什麼用？”王賁滿臉好奇。
蘇檀把小手負在身後，想象著他是世外高人，望著不遠處的桃枝，回眸微微一笑，盡是淡然：“到時你便知道了。”
“呵～”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
蘇檀頓時僵在原地，他就想故弄玄虛的裝高人，偏偏被政爹給逮住了
救命。
“都是做紙的？”男人沒有再逗弄他，而是俯身將他抱起，觀察著周圍的事物。
蘇檀乖乖點頭，一一介紹各個東西的用途。
他說的仔細認真，跟真有那麼回事一樣，嬴政聽進去後，反而信了三分，覺得這紙可能是真的。
一旁的王賁豔羨地看著兩人溫情的互動，他也想抱抱白白嫩嫩的公子扶蘇！
肯定有好聞的奶香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