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九族消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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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
瓢潑大雨。
江老夫人還是穿著嶄新的新衣起來了。
端坐高堂。
看著屋裡,少了幾個寶瓶,牆上的畫也換了。
紗窗換了粗布。
她開口喊道:“阿瑤。”
她想問問阿瑤怎麼回事。
可是開口之後,她回過神來。
阿瑤死了。
老夫人回頭,好像還看到一個強壯的婦人站在自己身後,對著自己笑。
“老夫人。”一個年輕一些的面孔對著她行禮。
也是她跟前的丫鬟,但是隻有阿瑤是從小陪著她長大變老的。
其他人都不是。
再沒有了。
江老夫人眼睛通紅,但是沒有落淚。
今天初一不宜哭,不吉利。
初一哭,以後一整年都要哭。
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沒事的。
江老夫人還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阿瑤不會喊她老夫人,只會喊她夫人。
人年紀大,很怕老。
江老夫人端坐高堂,等著兒孫來請安。
今日是新年,家中所有人都置辦了新衣。
自然不如往年華麗,但是比一般人家也好很多了。
新年新氣象。
房子太大了。
哪怕來老夫人這邊請安,都要穿過兩個院子,衣服會溼掉一些。
江淮生瘦了許多。
新裁的衣裳或許是之前的尺寸,所以顯得有些寬大,甚至不那麼合身。
他臉頰上多了一道疤痕。
雖然不長,但是很顯眼,他可能是疤痕體質,傷口有些外翻,很厚。
古時只有囚犯犯大忌的人才會被在臉上刺字。
面上有字的人,三六九等最下等。
可是現在,江淮生面上有疤。
他不明白,弟弟怎麼能下得去手,怎麼能對他揮劍。
他最近在養傷,也一直在思考整件事,回憶往昔種種。
終於驚悚的發現,弟弟體弱,從小毛病多,問題多,或許都是阿孃默許的?
他有點不知道如何面對孃親。
如果真是那樣,那弟弟和妻子菁兒的事情,就是無稽之談,誣陷,要菁兒死的不是弟弟,是孃親?
越想,江淮生越恐慌。
他不知道哪個是真相,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初一,一家團聚,吃飯。
吳氏這一胎懷的有些艱難,經歷事情太多,身體很瘦,但是肚子很大,看起來有點嚇人。
江老夫人看著這一切,心中越發懊悔。
她不懊悔自己做了那些事,她懊悔她心軟了,就該弄死他,趁他病要他命。
阿瑤說的對,她太心軟了。
養蛇多年,被蛇反咬一口,毒蛇終究是毒蛇,禍害終究是禍害。
一頓飯,吃的很平靜和煦。
江淮生對母親心中有一根刺,但是他當大孝子當習慣了,他居然不敢質問母親。
江婉最近越發沉穩,身上的稚氣也褪下了,很是獨當一面的樣子。
在這樣的關頭,依舊能保持每天抄經,還督促江榮在家讀書。
而江淮生也每日督促兒子學習,親自教導。
這一系列事情之後,變化最大的反而是江榮,他的課業繁重多了許多,
瑤姑死去,阿爹受傷,讓他驚恐。
可是阿孃還挺著大肚子,祖母也年邁了,他總不能事事依靠妹妹,太沒有擔當了。
現在看他也比過去沉穩許多。
雖然不進縣學了,可是在家學的很好。
能靜下來學習了。
靜下來學習就發現,原來讀書也並沒有那麼難,那麼枯燥。
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時候,覺得書是有意思的,徜徉書的海洋,收穫頗多。
感覺自己更加明理,更加勇敢。
甚至現在讓他下場科考,他都敢試一試了。
以前不愛讀書,總覺得人生就那樣。
現在開始好好讀書,卻感覺充滿了力量,未來有無限可能。
江老夫人看著孫兒的模樣,欣慰不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立不破,未必全是壞事。
“好,很好。榮兒你安心讀書,我雖一把老骨頭了,可是你祖父為人磊落,知交遍佈天下,關鍵時刻都能用上。吳氏你安心養胎,今年我們家又能添丁進口,是大喜事。等你生產完,坐好月子,我們就動身去京城,到時候天氣也暖和了。”
老夫人有條不紊的安排,話語也多了很多人氣味,不再一身佛性,高高在上。
吳氏乖乖點頭。
丈夫握著她的手,她不害怕。
江榮也乖乖應承,他一定會好好讀書。
江婉也很開心,這段時間家事繁多,她賣掉一些下人,整頓了內宅,如今整個府邸全員都掌握在她手上。
也沒有風言風語會傳到祖母耳裡。
她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很得心應手。
一開始她還以為自己會手忙腳亂,應付不來。
真的做的時候,發現並不難。
現在看到哥哥也上進了,她也覺得看到了意外之喜,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若是她能成為狀元的妹妹,那她的婚嫁只有高沒有低的。
無論是勳貴豪門,所有人對讀書人都會高看一眼。
家中藏書很多,哥哥有優勢,只要好好讀,定能成功。
一家人其樂融融。
雖然今年的團聚餐食是這幾年以來最差的一餐了,以前都擺滿了桌面,有二十八碗。
今年就十二碗。
但是大家都沒有挑剔。
甚至因為這一場變故,一家人更團結一致了。
江淮生看著母親,坐跟前才發現母親額頭都有幾根白髮了。
他想母親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做那些事,肯定都是瑤姑慫恿,也算是死有餘辜了。
他臉雖然受傷了,但是沒事,還有榮兒。
他以前忽略了榮兒,現在親自教導,發現榮兒天賦極好,以前只是太吊兒郎當了,他總覺得女兒聰慧,對兒子關心不夠。
認真教下來才發現兒子也非常好,只是之前不顯而已。
這讓江淮生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
就算他自己不能入朝為官,還有兒子。
他在背後教導,出謀劃策,也是一樣的,說不定這樣更好。
外頭風大雨大。
但是江府一家更團聚了,今年過年比往年都要有氣氛。
因為有了新的動力和希望,不再是一潭死水。
正安心吃飯,忽然外頭敲敲打打,熱鬧非凡。
江老夫人微微皺眉。
這鄉下地方,大雨都擋不住討錢的人,那些人過年過節,弄兩個奇形怪狀的頭,獅不獅狗不狗的,到大戶人家門口群魔亂舞,就為了討個賞錢。
若是不給,就在你門口一直敲打。
這聲音聽的煩躁。
但是今天是初一,不可動怒。
江老夫人還是和藹的對下人道:“出門去看看,要是討賞的,給點錢吧,都不容易。”
下人抬頭看了一眼婉兒姑娘,見她微不可查的點頭,就起身出去了。
一家人正在喝湯。
老太太很講究,飯後還喝點養生湯。
對身體好,好克化那些不好消化的食物。
她這個年紀,早起連一口濃痰都不積,咳嗽也很少聽到,是把養生做到了極致了。
一家人也基本無病無災。
門口的敲打聲卻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了。
像是敲打到了門口。
老夫人又皺眉了,還是阿瑤利索,讓阿瑤出去打發人,肯定就利索的打發掉了,現在這丫鬟,怎麼用都不順手。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居然還讓人進來了。
吳氏其實有點好奇,她一個很愛熱鬧活潑的性子,到了這小地方,反而沒有出過幾次門,越發約束自己,對外頭的東西挺好奇的,她都沒有看過,都是聽別人說的。
一群人敲敲打打的進來了,穿的怪模怪樣的。
外頭還有細雨,所以這些人身上溼噠噠的,進來踩在地上都溼了。
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下意識的就是一副慈祥又高冷的模樣。
卻見那敲打為首的人開口道:“奉江先生之命,給老夫人,江老爺,江少爺,江小姐送來新年賀禮。江先生說了,江老夫人雖然不慈,他不能不孝,過年,一定要送禮。”
這人用唱腔說著,抬進來一個個陶罐,一共六個罐子。
罐子放下,並且還留下一個賀信。
一群人又群魔亂舞一般,敲敲打打的出去了,地面一片狼藉。
丫鬟芘梳也白著臉,她也不敢攔啊,攔不住,她看到裡面有個戴頭套的好像是她三伯家的小子。
她悄悄不敢吭聲。
門大開,冷風進來。
老夫人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丫鬟都不知道給她拍背,還是婉兒孝順,聽到祖母咳嗽,立刻上前給撫背。
六個陶罐,看的十分滲人。
黑乎乎的。
哪有送禮送罐子的。
江婉示意下人把罐子開啟,然後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傳來。
趕緊又蓋上。
江老夫人皺眉問:“這是什麼?”
丫鬟芘梳小聲回答:“回老夫人,這是我們這邊鄉下之人做的醃菜,用野菜放入罐子,時間久了就會散發臭味,把面上一層發黴的去掉,底下的就可以食用。”
說完這個,芘梳有點猶豫,剩下的要不要說。
見她吞吞吐吐,老夫人不耐煩道:“還有什麼,繼續說。”
芘梳嚇的跪下道:“我們這裡,這個陶罐除了醃菜,也用來收斂屍骨,因為實在家窮,連地都沒有,人死無處安葬,只能放在某處,等著屍首腐爛,就剩下骨頭,把骨頭收好,放陶罐,把陶罐放在荒野,也算是安葬了。”
“一個陶罐收斂一具屍體,一般會整整齊齊排列好多陶罐,這些陶罐就算是山匪也不會輕易去碰,因為這裡面都是屍骨。”芘梳戰戰兢兢的補充了一句。
這裡主子有江老夫人,江小姐,江夫人,江老爺,江少爺,加上江夫人未出世的孩子,一共正好湊齊六個。
這樣一想,簡直是驚悚。
過來江老夫人聽到這話,牙齒都在打顫。
畜生,畜生。
吳氏聽到這緣由,也想到自己才五人,送了六個,是有包含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嗎?二叔如此恨她,她搖搖欲墜,臉色慘白。
江淮生最難的時候,是發現自己臉上有傷不能入朝為官,一腔抱負無法施展的時候,把那段心路歷程經過了,現在他感覺自己強大很多,面對這樣送陶罐嚇唬的行為,他反而不在乎。
他現在就安心教榮兒讀書就好。
只要努力,終有一天會得到回報的。
所以他很淡定,反而沒有多少生氣。
江婉也覺得這送東西除了氣人,也沒什麼實質傷害,很是不必。
江榮如今也成熟了許多,看這些東西,並沒有害怕,內心反而堅定了自己要好好讀書上進的想法,有朝一日,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江老夫人牙齒打顫,她年紀大,最聽不得死的話。
何況今日是初一。
“把那畜生寫的東西給我。”
老夫人生氣的模樣,可能也只是做給他人看。
她才是這個家真正經歷大風大浪之人。
信箋開啟。
“吾被汙不孝,被世人看輕踐踏,如今雖然真相大白,然吾終究得江老夫人養育成人,這關係是永遠脫不開的。”
江老夫人看到這裡,面露輕蔑,那畜生殺了瑤姑洩憤,也終究清醒了一些。
“吾無論對你們做何事,都會被世人詬病,所以吾不會離開江家,吾要帶著江家造反到底,絕不接受詔安。江老夫人一定要祈禱吾會贏,否則哪一日敗落,九族獲罪,那日我們就可以一起奔赴黃泉,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