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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晚上兩人已經定下,今日去吳家。

韶慕白日裡忙公務,手裡頭一堆事要處理,等下職才到這邊接昭昭。

適才他一進門,就看見個男子站在她面前,一起說著話。不是說來這香脂鋪上工,怎麼還有男人?

昭昭側過身來,習慣的就想開口喊韶慕大人,到了嘴邊忙改了聲:“表哥。”

這聲稱撥出來,她總有種不自在的彆扭。而且,他怎麼親自過來了?

“嗯,”韶慕應了聲,緩步朝兩人站的貨架走去,“走罷。”

昭昭道聲好,快步從費致遠身旁走開,剛想再和韶慕說什麼,結果他只是淡淡掃一眼,轉身就離開了鋪子。

她一愣,視線從他背影上收回,走去樓梯口衝著上面喚了聲。

上頭的尤媽聽見,動作麻利的下了樓來。白日裡,昭昭提過要早些時候走,一看背對站在門外的年輕郎君,便就猜到是新上任的抿州通判。

昭昭簡單交代兩句,就跑出了鋪子。

眼看少女身影輕盈離去,最後一片裙角消失,日頭落下,鋪中光線更顯昏暗。

費致低頭看手裡的香囊,鼻間鑽進清雅的香氣:“她是小妹的朋友?”

“公子說昭昭啊,”尤媽走下樓來來,聞言一笑,“她是咱們抿州通判大人的表妹。”

她也不多說,知道費家都擔心費應慈,挑明昭昭身份使人放心。

果然,費致遠聽了就沒再問。

這廂,昭昭追上韶慕,側著臉看他:“大人,去了要怎麼做?”

“少說話。”韶慕齒間送出三個字。

昭昭不解,不和人家醫者說自身情況,只閉著嘴能行?她見他走得快,提著裙子小跑追上。

見此,韶慕慢了步履,垂眸去看她:“世道亂,別什麼人都信。”

這句話來得有些莫名,昭昭心中思忖一番,想著剛才在香脂鋪,那麼說的一定是費致遠咯。

“嗯,你說得對。”她也不反駁,雖然並不覺得費致遠是壞人。

有時候看人外表,也能察覺些許。

如此想著,昭昭往韶慕臉上看去。同樣相貌出眾,這位韶大人雖然少言寡語,但是作風有一說一的正派。

“你看什麼?”韶慕臉一側,抓住她偷看的目光,“是不是還同以前那般,跟你說了別去做,你私底下根本不聽?”

才去香脂鋪幾日,就往別人手裡塞香包?

昭昭低下頭,仔細想想也才兩次。一次是幫他回茶肆拿包袱,一次是覺得不好再耽擱他,她自己去找了魏公子。

“怎麼不說話?”韶慕問。

“知道了。”昭昭應下,覺得今日的韶慕話格外多,也不知是不是手裡公務辦得不順當,有些生氣。

韶慕薄唇動了動,本還想說的話嚥了回去。其實,她要交往什麼人,他又憑什麼去管?

剩下的路,兩人之間安靜下來。

冬天天短,沒一會兒功夫就下了黑,周遭昏暗起來。

韶慕發現一直跟著他的人慢在後面,回頭看,她正望去路邊,那裡是一間酥餅鋪子。一想她應是餓了,畢竟在鋪子裡做了一天活計。

“在這兒等著。”

“嗯?”昭昭回神,見韶慕大步走去街邊餅攤兒前。

再轉身回來的時候,他手裡握著個油紙包,很快就到了面前。

“拿著。”韶慕把油紙包放去昭昭手裡,“不急著讓你還銀子,不用這樣累。”

昭昭手裡瞬時感受到暖熱,鼻尖也是酥餅的香氣。她低頭去看,紙中躺著兩枚圓乎乎的餅。再抬頭時,韶慕已經往前走去。

“大人,”她追上去,捏起一枚酥餅送去他面前,“給你一個。”

韶慕看去前路,淡淡道:“走路時,我不吃東西。”

昭昭眨眨眼,手縮了回來。好像的確如此,他是一個端方自持的人,真沒見過隨便時候吃東西,連喝盞茶都極具優雅。

雖然,他窮了點兒。

吳家離得並不遠,走過三條街就到了。

因為提前知會過,吳家的管事一直等在大門外,見韶慕來了,趕緊請進大門。而吳家家主吳高義也是迎出正堂來。

“大人事忙,才來到抿州就馬不停蹄做事,當真勞碌,”吳高義頭髮花白,慈眉和顏,“想想竟也許多年未見了。”

韶慕抱拳朝對方行禮:“世伯安好,你叫我大郎便好。”

吳高義很是高興,將兩人請進正廳。坐下來說的話,也是有關當年的敘舊。

昭昭站在韶慕身旁,聽著兩人對話,眼睛四下看著。杏林世家,有一種獨特的清貴底蘊,處處是內斂,毫不張揚,著實有懸壺濟世的那種神聖。

簡單寒暄之後,就是正事。

吳高義讓昭昭坐下,他則坐在她的對面,隔著一張高腳方几,仔細問了她一些問題。

韶慕走到桌前,在昭昭臉上看到緊張,轉而又對吳高義道:“世伯見多識廣,幫忙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行。”吳高義點頭,手指落在昭昭的腕上。

昭昭安靜坐著,屏息不語,注視著腕上那隻蒼老的手。

整間廳堂異常安靜,燈火搖曳間,三人臉上神情俱是嚴肅。

良久,吳高義收了手,眉間緊緊蹙著,問:“姑娘平時可有感覺不適?頭暈,頭疼,抑或身體的某處不對?”

昭昭認真想了想,而後搖了搖頭。她除了體力差些,平常倒不覺得哪裡不舒服。

“賢侄,你之前探的並沒錯,這位姑娘腦絡並未受過創傷。”吳高義看著韶慕道,“她失憶,想是別的緣故。”

韶慕面色微凝,問道:“那是不是毒?”

“適才我也懷疑,但是並探不出,”吳高義捋著鬍子搖頭,又道,“或者是慢毒,日月累積的那種。祖上曾有一段記載,說一種慢毒平常根本查不出,但是漸漸地會使人虛弱,記性變差。”

這些話,坐在一旁的昭昭全部聽了清楚,才知道之前韶慕幫她探脈,是診探她的腦絡。

“昭昭,你去外面等等,我和世伯說會兒話。”韶慕見她臉色蒼白,把她從椅上拉起。

昭昭點頭,精緻的臉上少了許多生氣,變得沉靜。

她從桌旁退開,轉身,朝廳門走去。走到門邊時,察覺身後跟近的腳步聲。

“昭昭,”是韶慕,他走到門邊來,站到昭昭面前,“別亂走,等著我。”

“好。”昭昭回應,聲音輕得縹緲。

她低下頭,從他身邊擦著經過,走去了外面,一步步下了臺階。

前方一處遊廊,燈火初上。

昭昭坐去遊廊下的美人靠上,看去正廳那兒,廳門敞著,有著柔和的燈火。

明明是初冬的夜晚,可她莫名竟沒覺得寒冷,雙手捏在一起安靜坐著。只是外邊越平靜,內心便越紛雜。

她明白,自己的失憶症很麻煩。吳高義不是一般的醫者,是名醫,可如今連他都覺得為難。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地面上落下一方影子,有一些沾上了她的裙邊。影子靜固了一會兒,隨後落坐在旁邊的美人靠上。

“昭昭,”韶慕開口,看去身邊安靜的少女,“有一個可能,是你中了那種慢毒。”

要說民間,人中毒無非是被毒蟲咬、誤食毒草毒果。可她出身皇宮,那個地方什麼都有,誰又知道沒人想對她下毒手?慢毒查不出,用久了人變得虛弱健忘,更會性情大變。

昭昭輕輕嗯了聲,沒有說話。

韶慕坐正,放輕了音調:“有個辦法,可以查驗你是否中了那種慢毒。”

聞言,昭昭慢慢抬頭:“如果確定是中毒,能治嗎?”

“能,凡事只要找到根源,就定然有解決的辦法。”韶慕肯定的點頭。

就在短短時候之前,他和她走在街上,她還活潑著。等一進來吳家大門,她就變得沉靜。

他知道,她在緊張。

“好,我可以。”昭昭應下。

見她如此,韶慕沉默一瞬,落在膝上的手收緊一些,袍布在指縫中皺起:“可能會吃些苦頭。”

“怎麼做?”昭昭問,聲音異常平靜。

“一隻泡滿藥材的特製浴桶,人浸在裡面,”韶慕頓了頓,聲音壓低一些,“藥液浸入肌理,若是慢毒,便會被逼出,屆時呈現在指甲上,會是淡淡的灰色。”

昭昭聽著,藉著頭頂燈籠微弱的光,看清韶慕臉上的嚴肅:“大人還沒說完,是罷?”

不由,韶慕吸了口氣:“對,過程中藥材發效會產生不適的灼熱,刺痛面板。”

說到這裡,好似能看到一副畫面,裝滿藥材的浴桶,濃烈的藥味兒,桶中滿是灼熱的水汽……

又是靜默。

良久,昭昭嗯了聲:“吳先生應該有把握的。”

“你想泡藥浴桶?”韶慕立即問道,並從美人靠上站起,“要不,想別的辦法罷。”

始終這個方法,是吳家祖上做太醫時,偷著記下來的,真實效用誰也不知道。關鍵是,他知道她人有多嬌氣,根本不可能受得了那樣的水溫,更何況還有各種刺激的藥物。

“什麼?”昭昭沒聽清,問了聲。

韶慕在他面前蹲下,袍角落去地上:“不要用這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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