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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夜晚璀璨又安靜,暖黃燈光落在國槐樹上,樹影斑駁、細碎,馬路上車流如織、行人匆匆。

提起北京,總會有無數畫面、細節從書裡、電影裡、歌詞裡慢慢堆疊起來。

有人說——

長安街的故事,一年又一年。

還有人說——

北京是一場流動的盛宴。

這座城承載了多少人的理想,圓滿了多少人的美夢,又發生了多少令人唏噓的愛情故事。

夏竹雙手趴在車窗,偏枕著腦袋,閉著眼靜靜感受樓與樓之間穿堂而過的風聲。

耳膜裡灌進清風,橫衝直撞地鑽到心窩,彷彿雁過驚起湖面,掀起一浪浪的波濤,留下無法平靜的人。

十分鐘前,她鬼迷心竅問出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便後了悔,只是覆水難收,很難再找一個合適的藉口含糊過去。

她只能將錯就錯,故意眨了眨溼漉漉的杏眼,裝作“醉了”的模樣,告訴他,今日所言全是醉話,不做數。

開車的人緘默不語,側臉輪廓印在後視鏡裡,遲遲沒有回她一言半語。

夏竹以為風聲太大將她的聲音蓋了過去,心存期待的同時附著一絲還有餘地的慶幸,不曾想路過下一個紅燈,許默竟然將車穩穩停在路口,側過身情緒不明地看一眼她,聲色平和地跟她解釋:“我剛跟文老師鬧著玩兒的,還沒到那地步。”

“近兩年我也沒有結婚的打算。”

拒絕得格外含蓄、體面,叫人聽不出半點差錯。

夏竹杏眼裡匯聚的星光慢慢破裂成渣,尊嚴掉一地的情況下,她竟也能淡定地扯扯嘴角,滿不在乎地回絕:“我也是開個玩笑。你放心,我嫁誰都不會嫁你。”

“畢竟,這北京城裡,有的是人想娶我。”

她邪性地笑了下,手心攥著一角毛毯,梗著漂亮修長的天鵝頸面色冷淡地望向窗外,恰好路過301醫院,夏竹悄無聲息地轉移話題:“我只是看你今天相親被拒,想著安慰一下你。”

說罷,夏竹認命提醒:“就停這兒吧,我進去看看姥姥。今天麻煩你了。”

不給許默回應的機會,夏竹說完就丟下毛毯,歪過頭面向窗外,留給他一個絕情的後腦勺,拒絕再交流。

金融行業有挺多黑話,面對如今的情形,許默只想到了兩個詞——Long/short。

Long和short指預計將上升或下降,分別用來表達對某事感覺不錯,或者感覺很差。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他跟夏竹的這段對話,卻隱約覺得未來如果有拐點出現,他要麼血虧,要麼血賺。

打他進入金融行業,他從來沒有虧過。

這是一筆他拿捏不準的投資。

三分鐘後,紅旗h7穩穩停靠在301醫院北門門口。

夏竹藉著手機自帶的鏡子補完口紅,確定嘴角沒有殘留的痕跡後,她將紀梵希的小羊皮口紅管瀟灑地扔進包裡,推開車門,鑽出車廂,提著包,頭也不回地往醫院住院部走。

許默坐在車裡巋然不動,車窗降至三分之二,他回頭凝視著夏竹驕傲、恣意的背影,眼睜睜任她消失在昏黃路燈下。

有那麼一瞬間,許默生出攔人的衝動。只短短閃過這一絲念想,便被他的理智全部壓了個乾淨。

不該碰的人別碰。

準備離開,突然進了個電話。

許默撈過手機瞟了眼螢幕,見是周肆打來的,許默摁下接聽。

電話裡,周肆開門見山地問他的位置:“你人哪兒呢?要不忙出來喝杯?我這兒有個小道訊息跟你通通氣。”

許默捏著眉心,聲音透著淡淡的疲倦:“什麼訊息?”

周肆故意賣關子,不肯明說:“你來了不就知道了。反正這訊息夠炸裂,絕對保真。”

怕吊不起許默的胃口,周肆還不忘補充一句:“關於許林的。”

門口不能停太久,許默開啟擴音,將手機丟回中控臺,徑直往前開了一段路。

電話裡周肆還在磨嘴皮子,許默聽得頭疼,問他地址。

周肆立馬掛電話,微信上給他發了個定位。

許默掃了眼位置,驅車往二環開。

那天晚上心魔作怪,公然挑釁理智,落了個荒唐局面。

夏竹進了電梯,才想起雙手空空,什麼都沒帶。

想要下樓去附近的餐館現買一盅骨頭湯,又想起主治醫生馮珂特意交代過最好不要喝這些湯,夏竹只能歇了這心思。

夜晚的醫院依舊燈火通明,值班的醫生、護士時時遊走在病房,醫院走廊睡滿勞累的家屬,電梯裡擠了七八個人,每停一次夏竹就窺見些許人生常態。

直到抵達15樓,電梯裡只剩她一個人。

她無力靠在電梯壁,想著幾分鐘前的對話,陷入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中。

她有時候在想,她跟許默最終的結局到底如何,又會走到各種地步?

按理說該老死不相往來的,可彼此相熟的圈子到處都是友人,隨便問一個人都能將他倆的名字扯在一起。

就算發生三年前那件事後,中間人提起他倆,也只是惋惜地嘆一口氣,然後不痛不癢感慨一句:「那倆又不合適,分了就分了,那許家小子難不成真要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怨夏家那丫頭一輩子?」

「別說笑了,這點事兒在這圈子算什麼。」

許默倒也沒跟她老死不相往來,甚至重逢後,他還能跟她融洽相處,彷彿從前種種沒發生過。

如果不是今晚被她突然揭了底,夏竹都快忘了,她當初曾做惡人,毀了他的幸福。

也難怪他今晚拐著彎地拒絕她。

如果事兒發生在她身上,她也不見得能像他做得這麼體面。

只是這體面用在她身上,傷人得緊。

電梯合攏之際,夏竹慌忙摁下開門鍵,及時退出電梯,免了再來一遭的痛苦。

繞開走廊新加的病床,路過一張張疲憊不堪,面黃肌瘦的面容,夏竹憑著記憶精準地找到老太太的病房。

在門口站了幾分鐘,揮手散了散身上的酒氣,夏竹這才推門而入。

中間病床來了新的病人,靠牆的老頭不知道是出院了還是轉病房了,如今住了個打著石膏的小姑娘,小姑娘頂多七八歲,這會兒折了一隻手,只能側著身躺。

夏竹從熟睡的小姑娘身上抽離視線,慢慢走近九病床。

老太太躺在床上睡覺,摔骨折的小腿石膏還沒拆,小姨丁舒桐坐在床邊靠著床頭櫃打瞌睡,櫃子邊放著一碗涼透的魚湯,魚湯表面凝了一層白,估計放挺長時間了。

夏竹見小姨幾次打瞌睡差點磕到腦袋,將包擱在床尾,躡手躡腳走近,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小姨的肩膀。

女人被吵醒,迷糊著睜開眼,撞見夏竹那張臉,女人面露驚喜,剛想喊出聲便被夏竹搖頭阻止。

夏竹坐在病床邊,彎著腰小聲講:“小姨,這幾天辛苦你啦~您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在醫院陪姥姥。”

“我爸不是找了護工嗎,怎麼沒見人?”

“護工哪有自己人周到。醫院資源緊張,我讓她回去了。”

丁舒桐剛剛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醒來腰痠背痛,她反手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揉到一半,她手上動作忽然頓住,下一秒,丁舒桐湊近聞到夏竹身上的酒氣,警惕問:“喝酒了?還喝的白酒?開車來的?跟誰喝的?”

夏竹心虛地擺手,小聲講:“喝了點,不多。我都喝成這樣了,哪兒敢開車啊。有人順路送了我一程,您就別擔心了。”

丁舒桐見她畏手畏腳,眉目間藏著一縷散不開的憂愁,忍不住嘮叨:“你姥姥總說你的性子像我,我看未必。”

“我年輕時候天不怕地不怕,誰在我面前都討不到便宜。你要是真像我,我也不至於這麼擔心。”

夏竹啊了聲,迷茫地看著丁舒桐,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講。

丁舒桐是夏竹母親丁菱的胞妹,二十出頭的年紀是一眾長輩頭疼的物件,她性子硬,做事隨性鬧騰,曾經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嫁了個不出名、不靠譜、不穩定的小畫家,夫妻倆剛結婚那兩年常年在外旅遊、採風,過著食不果腹、風餐露宿的生活。

無論家裡人如何逼迫丁舒桐回家,她都不肯退讓半步,甚至放出狠話,說餓死也不回去。

夏竹姥姥溫書宜一氣之下提出斷絕母女關係,丁舒桐那時年輕氣盛,氣性上來,也說她是從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沒有母親。

氣得老太太臥床半個月,提到她時唉聲嘆氣,說這丫頭心狠,像她爺爺。

後來丁舒桐跟隨丈夫去川西採風,結果那次遇到極端天氣出車禍,車子滾落懸崖差點雙雙丟掉性命。

幸好運氣不錯,被搜救隊救出來後送進醫院,丁舒桐和丈夫在醫院住了大半年後,突然轉性,風風火火回北京定居。

回北京當天,丁舒桐拉著畫家老公在母親面前跪了四個小時,說以後絕對再不讓母親擔心。

夏竹姥姥心軟,見女兒臉上還掛著彩,聯想到那場駭人的車禍,想著人活著就好,別的她都不求了。

再後來,夏竹母親丁菱生病去世,溫書宜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丁舒桐也是第一次體會到母親的痛苦,決心留在母親身邊照顧。

當年不知名的畫家如今一幅畫漲到了七八位數,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家」,可謂是一畫難求。可這樣的「大家」在家卻能包攬所有家務,細心呵護妻子,也證明了丁舒桐當年挑人的眼光不錯。

老太太見女兒女婿感情和睦,多年來的那口怨氣也散得一乾二淨。

夏竹小時候聽母親提過兩次,說她有個叛逆的小姨,性子很野,經常讓姥姥擔憂,讓夏竹以後千萬別學她。

不為別的,當父母的誰不想子女順遂康健,安安穩穩度過這漫長的一生。

小時候夏竹跟父母過年走親戚,碰到打扮自成風格,老是拉著她偷偷去找姨父討紅包的小姨,總是很害怕。

姨父卻不像傳說中的那般不靠譜,反而溫柔敦厚,總是提前為她準備好紅包,抱著她講:“囡囡是個乖孩子。”

夏竹現在才發現,姨父抱著她說話時,餘光總是落到妻子身上,哄完小的,還不忘哄大的。

他從抽屜裡翻出比紅包薄,卻比紅包貴重的絲絨袋,格外珍重地遞給妻子,頗具儀式感地說一句:“我比昨天更愛你。”

母親離世後,父親一個人拉扯著夏竹長大,即便又當爹又當媽,做到盡職盡責,可到底是大男人,還是缺了份兒母親的柔情。

而這份兒柔情,丁舒桐這些年毫不吝嗇地給了她。

丁舒桐今年年近四十五,卻保養得像三十歲,她這些年修身養性,曾經的那些壞毛病早已經改得一乾二淨,可骨子裡的硬氣是怎麼也磨不掉的。

這些年她無兒無女,幾乎把夏竹當成獨女寵愛。

三年前她恣意妄為,終究釀成大禍,也是丁舒桐將她擋在風雨前力保她,用“再生父母”形容也不為過。

在夏竹眼裡,小姨便是她曾妄圖想要成為的那類人。

此刻,丁舒桐握著夏竹冰冷的手指,恨鐵不成鋼地教誨:“千萬別學你媽,她性子軟、心思重,做事兒猶猶豫豫,又鬱結於心丟了命。最後留下你跟你爸,馬馬虎虎過日子。”

“你現在呢,趁還年輕,多幹點荒唐事兒。”

“出了事兒我給你兜著,你儘管闖。”

夏竹:“……”

這就是所謂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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