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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蔡昭出門前,他最後問了她一句——“尋常小姑娘,都願意等著長輩來料理這些難事,你怎麼就不願等一等呢?”

女孩兩手按在門栓上,回頭一笑:“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個把月後令尊抵達,然後大家一通扯皮,那冒牌貨依舊不肯認,令尊難道敢給他上大刑麼?”

“再等個把月或者短些,周伯父也到了,再再一通扯皮,兩位長輩終於李師伯等人達成一致,對冒牌貨嚴加審問。然後,冒牌貨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如此過上一個多月,我爹和師父依舊下落不明——既知如此,我還要等麼?”

宋鬱之難以回答,因為他知道女孩說的這些,正是未來最大可能發生的結果。

“人生在世,總會遇到些倒黴之極的光景,她會發現父兄不能靠,尊長不能靠,摯友亦不能靠。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枯,那有什麼法子呢?只能靠自己了。”女孩用力拉開門扉,寒風猛烈灌入屋內。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萬水千山崖爆發激烈亂戰,灰衣人極力阻擋蔡昭,蔡昭則大開殺戒。

宋鬱之的視線捕捉到她時,她已摸到了其中一個鐵鏈箱,一前一後的開啟了發射機括與松鏈機括。

隨著巨大的鐵鏈發射響動,蔡昭左手飛出一條筆直的銀鏈,牢牢捲住鏈首。

崖邊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躍空而去,隨著強大的機括激射之力,悠哉的往對岸飛渡而去,她身後是初初升起的旭日,金紅色的光芒驅散了黑夜的空寂與鬼祟。

天亮了。

假戚雲柯還在怒吼:“快追上去!”

結果眾人發現,除了蔡昭正在使用的這根鐵索,其餘六個鐵鏈箱中的機括都被動了手腳,無法發射了。

隨著對岸傳來一聲沉沉的鐵鏈撞擊聲,眾人知道蔡昭到達對岸了。

而鐵鏈這邊一頭已自行斷開機括,軟軟的垂了下去。需要等對岸的弟子透過那頭的鎖釦慢慢回收整條鐵鏈,然後再運回來。

短鷹鉤鼻子傻了:“難道我都下不去了麼?”

“自然是能修好的,就算修不好,也有新的機括可以換上。”李文訓看他的目光宛如看白痴。這點意外都防備不了,青闕宗早被困死了。

短鷹鉤鼻子精神大振:“要多久?”

“修好要兩個時辰,替換要一個半時辰,然後靜置半個時辰方可使用。”

短鷹鉤鼻子:……

馬德,這有區別麼。

兩個時辰之後,蔡昭早逃出青闕鎮了,東南西北都可以走,何況她手裡還有千公子,想變成啥不行,哪裡還找得到他們!

“為啥小蔡姑娘適才打鬥之時,你們不派人先行斷了七條鐵索呢?那就一了百了了嘛。”龐雄信百思不得其解。

李文訓面無表情:“因為沒人想到昭昭能一路殺出去。”都以為會把她堵在路上,連山崖的邊都摸不到。

龐雄信差點爆出大笑,但看整座青闕宗上的人臉色都不太好,灰衣人愁雲慘霧,宗門弟子滿心驚疑——畢竟連自家宗主是真是假都弄不清楚,那的確是蠻慘的。

龐雄信忽覺廣天門挺不錯的,至少他出門前宋時俊一定是真的,因為踐行酒是在翠紅樓上喝的,自家門主左手老鴇右手花魁的調調數十年如一日,天下絕無分號。

等今日三公子的飛鴿傳書送到,宋時俊就知道千面門與亂魄針的事了,嚴防死守之下想來不會被替換了,無量壽佛!

……

抵達風雲頂後,蔡昭友好的踢翻了幾名試圖阻攔她的巡守弟子,然後一路下山,直至半山腰的一處山坳。

這處山坳頗為平整,因被一排茂密的松樹遮住了視線,尋常人發現不了。

細雨又至,空地上整齊停放這七八輛泔水車。

每晚酉時末,青闕宗的雜物管事會領人將各處廚房的泔水收來,透過當天最後一趟正常開啟的鐵索將泔水車送至風雲頂,而風雲頂弟子會將泔水車推至半山腰這處山坳中。

待次日天微亮,鎮上收泔水的就會推著空車上半山腰,將裝滿的泔水車推走,留下洗刷乾淨的空置泔水車。

日復一日,每日如此。

此時,鎮上收泔水的還沒來。

蔡昭冒著濛濛細雨,徑直走向其中一輛她做了標記的泔水車,掀開其中一個木桶,縮躺在裡頭的正是灰衣人苦尋不得的千公子。

解開穴道後,千公子悠悠醒轉,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居然在泔水桶中待了一夜,慘叫一聲差點昏死過去。

“沒事就走吧,兩個時辰後他們就會下山追捕我們,我們走的越遠越好。”身上滿是廝殺痕跡的少女,說話間也透著濃濃血腥的殺氣。

千公子哪敢嚷嚷,連滾帶爬下了泔水車後就老實跟在她身後。

“你真的要去大雪山麼?那裡人跡罕至,鳥獸無蹤啊!”

“實話說,我有陳年咳疾,其實我告訴你雪麟龍獸啥模樣就行了,我就不必去了吧。”

“那裡真不是人去的地方啊,各種野獸要吃人的,你這樣的小姑娘熬不下去的!”

蔡昭猛的轉回頭,劈空一掌打向千公子。

千公子人都僵了,他身後的一處山石應聲碎裂,震開的小石子打在千公子身上,很疼。

“現在你覺得我能去那兒了麼?”她冷冷發問。

“能能能,絕對能!”千公子點頭如搗蒜,恨不得趴在地上五體投地。

蔡昭收回氣勁,轉頭繼續下山。

山頂旭日東昇,山腰往下卻陰沉沉的,還不斷下著綿綿細雨。

她素來討厭雨天,因為哪怕下雨姑姑也要她繼續練功。

記得那年她練功累的哭了,憤而嚷道,她一不打算行走江湖,二不打算行俠仗義,幹嘛這麼累死累活的練功啊。

姑姑溫柔的揉著她身上的痠痛,告訴她——教她本事,不是為了讓她幹什麼,而是為了讓她不必在恐懼和無助中不斷的等待。

一個多月,她能做許多事了。

山腳就在眼前,毫無預兆的,從樹後無聲無息的轉出一個人來——

蔡昭立刻收住腳步。

寬袖長袍的青年高挑挺拔,眉目如畫,瀲灩難繪,他手撐一把水墨紙傘,握著傘柄的手指如玉骨修長,淡青色的衣襬被斜風細雨打的花枝顫般。

蔡昭不認識他。

千公子也不認識。

但他們倆都看的有些眼直——這荒山野嶺的,難道哪處墳塋的豔鬼跑出來了麼。

“昭昭。”俊美的青年眼波含笑。

他一開口,蔡昭就臉色變了。

她認識這個聲音。

“我姓慕,雙字清晏。”他不緩不急,“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作者有話說:

【本卷終】

1、這是三章的分量了,我一口氣全放上來了,很有誠意吧。

2、下捲開副本。

3、休息兩天,4月8日七點鐘更新。

第43章

自從蔡昭八歲那年,街對角的綢緞行因為繼任的兒子嗜賭而轉手後,她就知道這天底下,下至飯館客棧糖水鋪子,上至玉皇大帝的雲霄寶座,都需要有人來繼承的。

青闕宗的規矩是有能者居之,倘你武功才學皆不足,哪怕你是宗主親生的崽也不能襲位——這麼大公無私的舉動其實是有深刻教訓的。

畢竟青闕宗是六派之首,外有魔教虎視眈眈,內有兄弟門派臉上笑眯眯心裡未必是好東西,一旦宗主衰弱,無法服眾,魔教聞著味兒磨著菜刀要連夜上山來的。

哪怕魔教忽然改吃素了,你問問其他幾支北宸後裔喜不喜歡萬水千山崖的大好風光,願不願意搬家去暮微宮。別人不知道,蔡昭覺得那個金光閃閃的宋大門主一定樂意的很。

相比之下落英谷就隨意多了,兒子行就兒子上,女兒行就女兒上,兒子女兒都不行就兒媳女婿上——反正天無絕人之路,老天就愛笨小孩。

廣天門,駟騏門,佩瓊山莊皆是血脈相承,但在不同基礎上,因地制宜的發展出了各富特色的傳承方式。

歷任廣天門門主都有兩個十分清晰的人生目標,一是將門派發揚光大,二是廣娶妻妾,多生兒子——兒子多了,總有出類拔萃的可以繼承掌門之位。

當然,如果妻子孃家強勢高貴,不妨做的含蓄些。

以宋時俊為例,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不但自己夠用,還能分一個去青闕宗爭果果。

宋茂之雖說脾氣差了些,但武功魄力都算不錯,君不見血肉橫飛的激戰中人家都是缺胳膊斷腿,他只傷了一根腳趾乎。

門派行情如此,高傲聰慧如青蓮夫人,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丈夫成婚前搞大的婢女肚皮,甚至一臉賢惠的養大宋秀之。

也因為這個原因,兩百年來廣天門內的妻妾爭鬥異常激烈,五花八門。

誰都想自己的兒子繼位,既然基數越大獲勝機率越高,妻妾們自然都想多生幾個兒子,歷任廣天門主不可避免的‘忙碌不堪’。

是真的忙碌‘不堪’。

——大小夫人們個個如狼似虎兩眼放光,誰有興致跟你風花雪月詩歌理想人生哲學,老實躺下多賣點力才是真的。

宋鬱之的祖父宋老門主從十二三歲與婢女開葷算起,前後夭折了十幾個兒女,最後只站住了宋時俊一個。

兩百年間青闕宗傳承了十二代宗主,廣天門卻走馬上任了二十位掌門。

操持太過,地把牛耕壞了。

若說廣天門起居注是一卷啼笑皆非的風俗故事,那麼駟騏門就是一沓血腥瘋狂的索命錄。廣天門撐死了是妻妾爭鬥,只要門主夫君在大道理上把住了,大家劃出道道來,各憑肚皮說話,還算是有底線。反正廣天門財雄勢大分舵眾多,哪怕競爭失敗的兒孫也有去處。

可駟騏門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廣天門信奉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駟騏門卻信奉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兄弟手足相殘,輕則驅逐除名,重則殺人放火,總之最後只能留下一人總掌駟騏門大權。

相比以上兩派,佩瓊山莊就斯文多了。

從第二代傳承開始,家規就明言只要是周氏嫡支血脈,品行端正者皆可競逐莊主之位。

乍看好像沒什麼大問題,但小問題不少。

廣天門爭的是妻妾,駟騏門殺的是兄弟,佩瓊山莊鬧騰的就是妯娌了——所謂前三十年靠丈夫後三十年靠兒子,好端端當了半輩子的莊主夫人,待丈夫過世,說不定之前看不上的妯娌就能取代你的位置,換誰吃得住啊。

不過很詭異的,周家莫名其妙已連續三代獨子了,這一代中最出挑的周玉乾周玉坤兄弟倆已與嫡支相隔三層,難成威脅。

還有太初觀。

當年蔡長風晃盪完江湖回來,發現兄嫂的墳頭都長草了,還得向人打聽後才知道侄女侄兒已被周家收養,便不無感慨的表示還是太初觀的傳承方式最和諧,既不過分求全求善,刺刀見血,也不至於冷清衰落的不成樣子,兼顧修為與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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