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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縣見崔禮禮如此執拗,心想,莫不是崔家的家眷在信封之中備了銀票?

信封,不薄。

這倒是對得起像首富之家的名號。他的八字眉垂得更低了,眼角都和善了起來。

他的手按在信封上,並沒有開啟。溫聲道:“罷了,本官念在你一片孝心,信就放這兒吧,允你去牢中探一探老父親。”

又加了一句:“一炷香。”

崔禮禮連忙磕頭:“謝謝知縣大人。”

待崔禮禮一走,餘知縣拿起信封正要開啟,張師爺從後面跑了進來,一把按住信封:“不可,大人不可拆。”

什麼不可?

餘知縣挑起一隻眉毛看他,這是何意啊?

“小人方才得了訊息,京裡派的查緡官,這兩日就到。這裡面的東西,走的是哪筆賬,大人可清楚?”

師爺的手掌緊緊壓住信封:“這幾日多少人去要債,那崔家家眷愣說取不出銀子,這時候給您這個,如何說得過去......”

“再說,年底吏部銓選也快到了,大人切莫要在天亮之前......”尿了床,最後三個字實在不怎麼好聽。

餘知縣“嘶”了一聲,還好師爺提醒得及時,要是拆了,可怎麼都說不清了。

“那這個東西如何是好?”

師爺扒拉了一下山羊鬍子:“此次漏繳緡錢一事,本就是戶部下的公函,這不首不尾不當中的時節,查什麼緡?一查,就抓了一個京城首富。現在還遣一個京官千里迢迢跑到樊城來查賬......”

餘知縣綠豆眼一亮。

如此說來,這崔家是得罪了上面的人。

這時再回想恩師傅郢寫給自己的那封信。信中字字都是讓他秉公辦理。傅家都準備棄卒保帥了,他自然也不能站錯了隊伍。

哎呀,倒是讓那個小丫頭得了便宜。

崔禮禮見到崔萬錦時,他正在枯草上躺著打呼嚕。娘給他拿的褥子,被他捲成團,枕在脖子底下。

“崔萬錦——崔萬錦!”獄卒拽著手臂粗的鐵鏈晃得稀里嘩啦。

崔萬錦睡得迷迷瞪瞪的,突然被叫醒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

“爹——”崔禮禮喊了一聲,又塞了些銀子給獄卒,才得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禮禮,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娘呢?”崔萬錦往她身後瞅了瞅,沒看見人。

“娘在家中。”

“你娘可好?你回去讓她乖乖吃藥,別為我傷神。”崔萬錦絮絮叨叨,“你娘上次來,就跟我說了你的打算,我就知道我女兒得我真傳,是個有主意的......”

“別說那些沒用的,”崔禮禮抓住爹胖胖熱熱的手,“爹,您跟我說句實話,定縣的馬,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馬場裡有馬再正常不過了。”

“爹!崔禮禮急得咬牙,用只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定縣馬場已經被我燒了。馬也跑了。”

“什麼?!”崔萬錦這下徹底醒了瞌睡,語調拔高了好幾層。

“對,馬場燒了,馬兒跑了。”

“燒——燒光了?”他再三確認,“就是小時候我帶著你和春華學騎馬的那個草甸子馬場,沒了??”

崔禮禮點點頭:“全是灰了。”

崔萬錦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心血啊,多年的心血啊!!

“您還有空擔心馬?如今樊城、曲縣和朗縣的鋪子都被查封了。娘接連幾日被討債之人攔在大街上,而您只想著馬?”

“鋪子嘛,沒了再開就是了,”崔萬錦長嘆一口氣,坐在地上佝僂著背,心疼著自己的馬,“你娘,應該沒事。那些人都是我相熟的老友……我也教過她如何應對。”

“莫非都是您安排的?”這下輪到崔禮禮震驚了。

崔萬錦也沒抬頭,整個人頹喪極了:“不全是,我知道我一出事,肯定會有人討債。你孃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不告訴她都是自己人,她是頂不住的……我只安排了第一日的人,只要撐住了沒錢給,我那個兩個朋友自然就會走。我跟你娘講過,這個口子不能有先例,一開就麻煩了。”

難怪昨日覺得娘冷靜得不正常,那一番話,不像是娘能說得出來的。崔禮禮又道:“但娘能想到用馬匹抵賬,已屬難得了。”

崔萬錦越聽越精神,最後乾脆站了起來:“這麼說,馬還在?”

別看他大多數時候活得稀裡糊塗的,可該精明時,是一點不含糊。崔禮禮抿著唇,點點頭。心中又穩了幾分,遂又將自己如何修改賬簿,如何安排馬匹,如何核銷利錢,說得七七八八。

“李掌櫃和張掌櫃給收回來了大部分,”崔禮禮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低聲說道,“爹,您說個名字,女兒去找他。”

父親經商多年,能當上首富,她就不信他與跟朝中之人沒有往來。這馬一定是他替人買的。可爹都入獄這麼久了,還不見有人來撈。莫非是見看到宣平侯府和戶部來頭大,膽怯了?

崔萬錦看看左右,望望天看看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回去吧,讓兩位掌櫃看好馬,切不可再弄丟了,囤貨居奇。”

見獄卒走了過來,他又道:“查緡之事,你和娘莫要擔心,我崔萬錦行得端坐得正,那些賬,不怕查。”

“行了,話說起來還沒個完了!”獄卒不耐地敲敲鎖門的鐵鏈。

崔禮禮從縣衙出來,反反覆覆地咀嚼著爹的那幾句話,沒有任何玄機。

爹是不相信自己嗎?還是說朝中真的沒有人能護著他?

爹對馬的在意程度,也是她未曾料到的。

她有些挫敗地走著,轉角就是樊城最大的集市,前世她從不曾來看過,可今生她也無心玩耍。

“哎——快來看看!”有人在喊,這一吆喝,愛看熱鬧的樊城人就圍了過去,她被人一擠,擠到最前面,還摔了個趔趄。

一抬頭,原來是個四四方方的臺子。臺子上站著好幾排番奴。

“快來看看——”人牙子將鞭子抽在地上,啪的一聲,“剛收來的番奴,結實又能幹!”

說著人牙子拉來幾個番奴,往前站。

這些番奴頭髮捲曲,眼窩深陷,鼻樑高挺,面板泛著銅色的光。

真是好看,崔禮禮忍不住又向前邁了一步,要是能放進九春樓裡,應該會有貴人喜歡吧。

人牙子見了她,樂呵呵地一笑:“小姑娘可要買個番奴回去幹活?”

崔禮禮搖搖頭:“我是外地來的,帶不走。”

人牙子一聽,看這小丫頭已經在想著買了以後怎麼辦,心中暗道有戲。便說道:“又不是沒有腿腳,去縣衙辦個路引就行了。”

一聽到縣衙兩字,崔禮禮就愁,眼下父親的事還未解決,哪有心思買人。

“你別走啊,再看看,番人力氣大,幹活一個頂倆。”

見她想走,人牙子拽著番奴的胳膊往前扯,不料拉摔了一個番奴。番奴們的腰間被一根麻繩串著套在一起,一個倒了,連帶著倒了一片。

滿街都笑了起來,人牙子氣急敗壞,鞭子胡亂地抽在番奴的身上,立時就滲出了鮮血。

“住手!”

“住手!”

兩人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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