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餐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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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將盡時,雪萊回到了暮星號。
遠遠看去,艦船的輪廓如一尾沉沒的鯨魚屍體般伸展軀幹,和沙丘的起伏連綿成一體。由於前些天的陰雨,外殼的縫隙和破損裡已經生出些許細小的草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著。
……如果沒有那個蹲在艙門口刨沙坑的傢伙的話,甚至能說得上靜謐。
“你在發什麼癲?”她決定用一個友好詢問起頭。
維克多正用小樹枝逗弄著一隻油光水滑的蠍子,不是異形,也不是惡魔,而是一隻原生的,五英寸長的雄性沙蠍。劇毒,對阿斯塔特來說可食用,對原體未知。
此時這隻倒黴蠍子全身泛著情緒激動的褐紅色,尾尖毒囊高高豎起,被驅趕地暈頭轉向,在沙坑底團團轉著。
他頭也不抬:“進去你就知道了。”
電子眼的紅光閃了閃。
“福根?”
“嗯。”
“那個女人?”
“嗯。”
“不至於吧。”女神甫嘆氣。
她早該料到的,福格瑞姆對一切有靈魂的東西都有堪稱狂熱的興趣。他曾經把制止他們解決一個尚未墮落,但確實不遠的帝皇之子,把他關在艦橋上一天又一天,絮絮不已地對他談天說地。
雪萊記得阿斯塔特詛咒他,哀求他,斥責他又向他懺悔,如此迴圈往復。半神戰士在那個小小囚籠裡一次次尖叫、失控乃至啜泣,直到被全身心打垮,直到最後他無聊了,任憑那個可憐蟲把自己的靈魂獻給了他的主保神,再然後……
沒有任何惡魔接收這份交易,連無生者都汲取不出這位曾經的半神靈魂的精華。他被扔出氣密門,成為虛空中漂流的廢棄物之一。
午夜領主終於失去了對可憐蠍子的興趣,用鞋尖把它狠狠碾進沙坑底。某種意義上,它是這個星球第一個反抗帝國外來者的生物。
雪萊快被自己的冷笑話逗笑了。
他黝黑的眼球向上翻了翻,終於露出一抹眼白。“這麼說吧,我覺得康拉德的決策還是很值得借鑑的。”
“他的哪一個決策你沒借鑑過?”雪萊繞過阿斯塔特。
“嗯……去死?”
“福根幾乎幫你完成過。”
“但你把我縫回去了。”
“有時候我挺後悔這件事的。”
“你是指縫針沒對齊讓我的紋身錯位嗎?”
“伱已經唸叨幾百次這件事了!”
“我會一直唸叨到去死。”維克多咕噥著,捏住小樹枝繼續刨著坑。
解鎖金鑰,推開艙門,這個簡單的動作讓雪萊在原地停滯了兩秒鐘。她眨了眨眼,又晃晃腦袋,不確定地看了看親手打造的艙門,確定沒有手裡的門扇突然變成什麼亞空間傳送裝置之類的。
她為什麼會看到那個本地凡人在……教福格瑞姆怎麼抱孩子?
“看來我來得不巧了?”
“啊,你來得正好,雪萊,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之前小傢伙不喜歡被抱了!”鳳凰興高采烈地揮揮手,一邊嫻熟地調整姿勢讓孩子靠在臂彎裡。“現在他已經願意在我懷裡睡著了,哦,對孩子要說睡香香……”
“口語化和重複指令確實是育兒的重點,但我覺得你現在能把死人吵醒的音量不太適合。”雪萊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敲敲她離開時還不存在的一張圓桌,“還有,這是什麼?”
“我做的餐桌。”福格瑞姆理所當然回答,“你覺得他是不是又大了一圈?”
“他的體型和重量一直以幾乎是肉眼可見,也是電子眼確實觀測到的速度生長。”科技神甫頓了頓,“另外,我想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們需要一張餐桌?”
“不可以嗎?”
“沒什麼,一套桌椅遠沒有到不能接受的範疇,特別是你用的材料是普通金屬而不是活體血肉的情況下。”
福格瑞姆不滿地提高聲音:“少來這套,你知道我問的是你的評價!”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潛臺詞是‘不怎麼樣,但你做我也沒意見。’”雪萊轉過身,或者說僅僅是扭轉了上半身的朝向。“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實驗室了。”
鳳凰咬了咬牙齒,把小傢伙放回搖籃裡,拍拍女人的肩頭:“回房間去吧,快一點。”
她抿緊嘴唇,下意識抓住淡金髮梢的繫帶,想起那扇她的保護人親手加固的房門,它看起來非常堅固。
可是在厚厚的船殼後,為什麼還需要這種保護呢?
“停下。”他一直目送著那個背影消失在她的房間門口,才抱起手臂說到。
“為什麼。”
“我一個人用不了四張椅子。”他甩動著白色髮辮,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說,“我想要共進晚餐,你懂嗎?不是什麼為了維生而攝入能量!”
女神甫偏過頭,從這個角度福根只能看到對方的一隻眼睛,波瀾不驚地望向前方。“你們可以一家三口這麼幹。”
“我瘋了才會讓她和你們坐在一張桌子上。”
“但我沒興趣陪你過家家,我想維克多也沒興趣。”雪萊的語氣走向不耐煩,“我真的要走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完成。無論你想表演什麼劇目都請便。”
她雙手依舊穩穩交叉在小腹,章魚觸手般的附肢緩慢無聲爬向自己的房間。
“但如果我能幫到你‘那件事’呢?”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那種標誌性的“福格瑞姆穩操勝券”聲調。
女神甫的身形停滯了,她慢慢地轉過來,裙下繁密的附肢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大小不一的觸手自花萼般的紅袍下蔓延而出,延長、抬高,膨脹到不可思議的尺寸。它們相互糾纏擰結,叢生出不規律的附枝覆蓋其上,遠遠看去幾乎像一朵倒懸的鼓脹花苞。
只是這朵待放鮮花上密佈繁瑣的紋路,不時有白色的光輝流過。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居高臨下逼視著福格瑞姆,後者正露出得逞的微笑。
“別太緊張,我也不知道它具體的內容。我只是看到你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慾望,而且如今已經是因為它而存續。但……親愛的,你有沒有想過,在你花了這麼久,而且預計還要花許久時間的時候,怎麼保證它不因為你的麻木而偏離?”
神甫面容紋絲不動,冰冷的機械音從紅袍下傳出。“我始終如一。”
“我不好說對一個百分之九十八機械化的神甫來說這句話的含金量。”鳳凰攤開手,“更何況我最初也只是想給切莫斯榮光。”
他緊盯著那雙許久沒眨過的灰藍色雙眼。“慾望是凡物中最不可測知之物,她會生長、變化、扭曲,相信我。你在本可以便捷拋棄的情況下保留下了那張臉和手,還有那些插科打諢的笑話,我大膽猜測因為你將它們視為錨點,但這些足夠嗎?”
“——這是個新的錨點,無論有沒有用,試試總不會錯。”
雪萊默不作聲地爬行到桌旁,再一次審視這一套作品。以最挑剔的眼光,它們都可以說結構勻稱,做工細緻,蔓草般的花紋自足部攀援而上,椅子的大小不一,符合每個暮星號乘客的身形,多餘的一個是附有皮革揹帶的兒童餐椅。
盤卷的附肢緩慢收縮,躲進長袍的遮蔽下,紅袍徐徐降落回原本的高度。此時她看起來又像個平平無奇的科技神甫了,甚至因為顯露在外的有機組織略顯不專業。
她坐上大小剛合適的椅子,拿起餐刀打量上面刻畫的姓名縮寫,一行半圓形的字母繞著大寫的高哥特語首字母——暮星。
優雅而精巧,如它的工匠一般。
“你能得到什麼?”
福格瑞姆彎彎嘴角。“和你們一起,這樣坐在桌邊共進晚餐?”
雪萊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般。然後她眨了眨眼,把餐刀放回原地:“你比我想得更可悲……”
“……所以,什麼時候開始晚餐?”